第23章 “不治療了

顧商在外邊騎着追我跑了好幾圈,仿佛才想起來江堰,他再次折返,在江堰面前停下。

追我的前蹄因剎車高高躍起,顧商朝江堰伸出手,“要上來嗎?”

江堰看了看,“上哪裏?”

顧商拍了拍追我的脖子,說:“當然是我前邊。”

追我是烈馬,不溫順也不平穩,撒歡起來壓根不會顧及身上的人類,初學者不能坐在身後,會被颠下來。

“好。”江堰并沒有覺得不妥,他踩住顧商讓出來的馬镫,第一次失敗了,但他力氣大,身體協調性好,只用了兩次就上了馬,雖然姿勢并不怎麽雅觀。

不過顧商不會告訴江堰,其實他的上馬姿勢是專門練的,就為了帥。

江堰穩穩當當地坐在顧商前邊。

顧商這才意識到一個兩人都沒發覺的問題,“等等,你太高了。”

江堰坐起比顧商還高了半個頭,完全擋住了顧商的視線,一點前邊都看不到。

于是江堰往旁邊側了一點,将頸窩的位置讓了出來。

顧商好像莫名懂得了江堰的意思,江堰是說:“你可以枕在我的肩膀上看。”

顧商覺得有些奇怪,但的确可行……他雙手放在江堰腰側,拿着缰繩一晃。

追我沖了出去,江堰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往後倒,他感覺到了風呼嘯打在他的臉上,心髒被速度捏緊,周遭的栅欄飛速地往後退。

上下颠簸的幅度極大,追我前蹄踢飛的沙子揚了一點在了江堰臉上,他的視野變得開闊,地平線仿佛将世界切割成兩半,上邊是漸變色的藍天,下邊則是綠色的原野。

顧商忽然在他耳邊說了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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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太大,江堰沒有聽清,他回問:“什麽?”

顧商也聽不見,他大聲了些,“什麽!”

江堰也跟着大聲:“我問你剛剛說什麽!”

“哦,”顧商笑道,“要不要再快一些!”

江堰點了點頭,他聽見顧商說:“坐穩,夾緊了。”

江堰感受到抵着他大腿外側的膝蓋夾緊了些,下一秒,追我接受到指令,驟然提速。

太快了,江堰的眼睛被風吹得有些睜不開,但是……太爽了。

僅僅一會,他們就離馬廄很遠了,最後顧商讓追我停在一個小山坡前,兩人下了馬,追我則自己溜達着嚼草。

“帶你去看花。”顧商說。

江堰跟在顧商後邊,走了幾步,腳邁大了點追上去,兩人并肩。

越往裏走,草越來越高,腳踩進去,能沒過鞋子,裸露的腳腕被刺撓得很癢。

走過山坡,江堰踩上最後一步,到達最高處,緊接着,他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

山坡的背面,也就是從他腳下開始,大概四百米長,全是一朵朵從草裏長出來的小黃花———就是顧商摘的那種,一大片,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另一個小山坡停止。

“毛莨花,”顧商說,“六七月份開花。”

江堰沒有說漂亮,可他的神色已經替嘴巴表達了這個意思。

顧商在沒花的草坪空隙下腳,“下去看看。”

江堰亦步亦趨,走顧商走過的路,他走到平坦的地方,緊接着,顧商直接在他面前躺下了,

“啊,舒服。”顧商閉着眼睛,全身心地感受大自然,他感嘆一聲。

鼻尖萦繞着草和土壤的味道,江堰低頭看,一朵花正好就在顧商的唇邊。

眼前的陰影并沒有消失,顧商睜開眼,“你不躺……”

一個蜻蜓點水的吻驟然落在他的唇角,江堰單膝跪地,右手手肘撐着草地,身體伏得很低。

江堰是閉着眼睛的,于是顧商擡手抱住江堰的脖子,揚起下巴親了回去。

柔軟的嘴唇厮磨,鼻尖相抵,舌頭交纏舔吻。

陽光與大地都是這個吻的見證,風也來湊熱鬧,卷起顧商的發絲玩,江堰膝蓋跪地,側頭加深,越來越大的負距離讓他感到難以言喻的安心與愉悅。

一吻結束的江堰順勢躺在顧商旁邊,他突然說:“我有一種很喜歡的花。”

“嗯,”顧商舒适得想睡覺,“什麽花?”

江堰說:“不知道,粉色的,像小喇叭,莖身很長。”

“喇叭花?”

“不是,很小,指甲蓋那麽大。”

顧商又問:“哪裏看到的?”

“小時候鄉下路邊很多,我每次都會摘一大捧。”然後送給舅媽,舅媽每次都會特別開心。

顧商:“所以是什麽?”

“不知道。”

顧商耐心不多,“嗯,不想知道了。”

江堰:“……”

年輕人要熟練運用現代科技,于是他上網站搜索“粉色小花”,可出來一大堆都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他往下翻了好一會,一轉頭,發現顧商就這麽躺在他身邊睡着了。

天和日麗,六月份的溫度正正好,毛莨花時不時會被微風吹得擺動。

江堰放下手機,側過身看顧商的臉,看了一會,他伸出手,牽住了顧商的。

他也睡着了。

顧商是被追我舔醒的,舔了他的右手,他甩了甩,撩起眼皮,入眼是萬裏無雲的藍天時愣了。

他又睡着了?就這麽躺着,什麽都沒幹?

……為什麽?

難道在草坪上比較好睡?他之前的确沒試過躺在草上。

還是覺得江堰不會害他?所以很安全?

顧商搞不明白了。

意識回籠,他躺在草坪上,下意識去尋找睡着之前同伴的蹤影,他側頭,看到了面對他睡着了的江堰。

江堰昨晚應該沒有睡好,這麽大動靜都沒有要醒的趨向。

顧商看到一根小小的草屑落在了江堰的鼻尖上,他伸出就近的那只手———被牽住了。

低頭去看,不是十指相扣,僅僅搭着他的三根手指。

顧商坐起來,無所謂地拿起江堰的手把玩着,他看到對方食指指甲裏有些綠色的汁液,應該是無事去摳草玩了。

現在是下午五點,再晚回去就要開夜車了,顧商叫醒了江堰。

江堰沒有起床氣,清醒得也很快,沒有二話就跟着顧商重新上了馬。

踏草依舊在老地方吃着草,尾巴一甩一甩的。

江堰最後一次試探地伸出手,踏草咀嚼的動作停下了,他以為那是警惕防禦的姿态,剛想放下手,就見踏草往他這個方向挪過來了一點。

顧商在一旁說道:“她在叫你摸。”

江堰怔了怔,将手放在踏草的前額上,踏草沒有再推開他。

結果還是接近六點才離開,因為江堰就這麽站在踏草旁邊,勤勤懇懇地撸了大半小時。

離開之際,他問顧商:“我們以後還會來嗎?”

顧商随意道:“你想來就來。”

原路返回,江堰渾身籠罩着的陰翳多多少少都消散了些。

正是下班高峰期,導航上顯示市區有些塞車,回到千燈湖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

現在還是通暢的鄉道,顧商左手手肘搭在窗邊,單手開車:“你有駕照嗎?”

江堰坐在副駕駛,搖了搖頭,想起顧商看不到,才出聲:“沒有。”

“看下什麽時候去考了吧,”顧商說,“哪有金主給開車的。”

聽到某個詞語的江堰頓了下,原本沉淪的眼神恢複了些許清明,他說:“好。”

開到半路,顧商忽然“嗯?”了一聲,車速慢慢緩下來,下一秒,靠在路邊停了車。

江堰坐直了身體,“怎麽了?”

“你看路中間躺着的,是不是一只小貓崽。”顧商下了車,蹲下來湊近了看,的确是,一只黑乎乎的帶花紋的貍花貓。

江堰也下了車,同樣蹲在顧商旁邊,很小一只,還沒他巴掌大,“是貓。”

躺在馬路中間必死無疑,顧商捏起貓的後頸,放在兩邊的草叢中。

江堰看着倒是對毛茸茸的生物很喜愛,他跟着挪到旁邊,“車上好像還有根火腿腸,我拿下來。”

可惜貓太小了,牙可能都沒長齊,只啃下來了一些碎肉屑。

“它自己在這裏,好像也活不了。”江堰說。

或許是貓媽媽帶着小貓過馬路,結果遺落了一個。

沒有貓媽媽,他們又不帶走,小貓的确只有死路一條,顧商看見了江堰不忍心的表情,對方剛剛得知親人的噩耗,現在又要親眼讓他看一條生命的隕落嗎?

要是之前,顧商必然會毫不留情地離開,他人的傷感與死活,與他何幹?

他站了起來,江堰蹲着,擡頭望他。

顧商擡腳,走至車門處。

江堰仍然蹲在原地,回頭看他,又摸了一會,也跟着站起來。

顧商閉了閉眼,算了……他啧了一聲,無奈道:“養吧養吧。”

明明面無表情,可顧商仿佛看到那瞬間江堰的眼睛都亮了,後者小心翼翼地将貓抱在懷裏,上了車。

“先說好,”顧商一副撒手掌櫃的模樣,“我什麽都不管,這只貓那麽小,你得給它喂奶,要教它用貓砂,也不能讓它抓沙發。”

小貓嘤嘤叫着,在江堰的臂彎裏顯得越發小了,江堰說:“好,謝謝你……顧商。”

實在不會是他做出來的行為,顧商冷哼一聲,強行挽尊,“不是看你想養才同意的,是小貓可憐。”

江堰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我知道。”

算了,顧商收回視線。

周幽王為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到他這不過是一只貓罷了,能有多麻煩,實在不行,專門買套房給江堰拿來養貓得了。

先将貓送去寵物醫院洗澡檢查,顧商回了趟公司,江堰去看舅媽。

歷經三天,陳春看起來情緒穩定多了,她說:“我其實活不久了是不是?”

江堰身體一僵,“怎麽會。”

陳春瞥了他一眼,“我沒讀過書,但自己的身體還不至于感覺不出來。”

江堰不說話了,從小到大他就這樣,不想回答的問題他就用啞巴戰術或者裝作沒聽見。

陳春瞪着他,拿他毫無辦法。

可好巧不巧的,醫生過來查房。

陳春:“醫生!你和我講講,我還有多長時間?”

醫生只是值班醫生,他把副主任,也就是陳春的醫生喊了過來。

正常情況下,醫生是要告訴病人真實情況且尊重病人的選擇,但也要看病人的性格如何,能否承受,脆弱些的則要委婉。

陳春身體已經很差了,說話力氣不足,可言語仍舊不卑不亢,如同她這個人,“我六歲被賣掉去幹活,十六歲嫁作他人婦,我長得不好,沒有文化,卻從未昧過良心活着,更不想死得如此不體面,您就和我說實話吧!”

主任思索了下,如實說了:“保守治療大概一個月,積極治療半年吧。”

江堰猛地擡起頭,一、一開始不是說還有一年嗎?

陳春靜默了很久。

醫生為難道:“不必現在就給出答案,多思考幾……”

“不用想了,”陳春已經做了決定,“不治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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