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令劍行舟
顧商終于忍不住了,他站起身,椅子往後挪,發出“滋拉”的尖銳叫聲。
江堰被顧商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到,“怎麽了?”
顧商來不及回答,只快步走向洗手間。
江堰緊随其後,他打着石膏,走得慢,還沒靠近洗手間,就聽見幹嘔的聲音。
他心一緊,中途折返去倒了一杯熱水。
怎麽回事。
最近明明都沒有犯病,也沒有說疼。
是吃了什麽不對的嗎?
顧商把剛剛吃進肚子裏的東西全吐了出來,他扶着馬桶,難受得頭腦犯暈。
江堰撫着顧商的後背,肩胛骨硌手,他低聲道:“哪裏不舒服?”
顧商搖了搖頭,站起來,他接過溫水漱口,吐到洗手池裏,可下一秒,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嘀嗒。
一滴紅徑直滴落在水中,血絲散開,最後融于水,消失不見,快到讓人以為只是幻覺。
但緊接着,又是兩滴,顧商後知後覺感到鼻下的濡濕和喉嚨裏的血腥味。
這血一掉,兩個人都愣了。
江堰瞳孔一縮,先反應了過來,他伸手掐住了顧商的鼻翼,向後上方按壓。
他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發抖,好像有點按不緊。
一點血從縫隙中滲出來。
顧商明明那麽白,可流的血卻比常人還要鮮豔,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這點血流出來後,顧商的臉色瞬間變蒼白了,還帶點青。
顧商鼻血流得不經常,從小到大的次數屈指可數,他胃還翻湧着。
額頭和後頸忽地一涼,是江堰拿冷水在上邊拍打着。
力氣不小,拍得他更暈了。
他聽見江堰在打電話,說待會去醫院。
顧商按住了江堰的手,說:“不用,只是流鼻血。”
是,只是流鼻血而已,江堰知道。
可這是血,血就代表了受傷,之前顧商胃潰瘍和胃炎,他雖也心疼後怕,但見血的這一刻,江堰宛如被鐵錘擊中,心慌起來,他從來不知道血能那麽觸目驚心。
明明只是流鼻血而已,不算什麽大事。
可顧商身體那麽差,一旦流血就難以止住,萬一這是一個征兆呢?萬一是哪裏出了問題?萬一有更嚴重的病呢?
他怎麽能不害怕。
“是胃又疼了嗎?”江堰第一次着急自己腿瘸了,想把顧商抱出去都做不到。
他只能把馬桶蓋放下來,讓顧商坐在上邊,他站着。
江堰:“嗯?”
顧商痛得不想說話,該點頭的,可最後他抵着江堰的小腹,搖了搖頭。
江堰緊繃得太厲害,顧商覺得自己頂着塊鐵,頂得頭疼,他想了想,還是拍了拍江堰的背,艱難地說了句:“沒事。”
江堰不知是控制不住力道還是怎麽樣,手更用力了。
顧商吃痛,唔了一聲,鼻翼生疼,呼吸也困難,他示意江堰松手看一看。
江堰眉間緊皺,他半蹲下來,試探地松開。
好在,血沒有流了。
顧商躬着腰,幾乎整個人都縮起來,他閉着眼,靠着江堰的肩膀。
江堰體溫一年四季都發燙,他把手搓得更熱,之後挑開顧商的衣服放在胃上,企圖能讓顧商好受一點。
經紀人還有一時半會才能到千燈湖,馬桶蓋硬邦邦的,不舒服,江堰道:“我抱你出去。”
他現在兩只手空閑下來了,用抱小孩的姿勢,江堰還是很有信心的,他卧推的最高紀錄是108kg。而顧商很輕。
顧商還沒忘江堰是個“殘疾”人士,就算江堰敢抱,他也不敢讓啊。
其實好很多了,相對于剛剛一下又一下尖銳的痛,現在變成了陣痛,久了就有點麻木。
顧商站起,自己走了出去。
江堰跟在後邊,他之前買了一箱暖寶寶,就怕顧商哪天胃疼。
顧商剛坐下,就被江堰抱到腿上,他側着,左耳枕着江堰的肩膀,後背靠着江堰的手臂。
這樣有東西支撐,比單坐在沙發上舒服,顧商便随他去了。
江堰把暖寶寶貼到顧商的睡衣上,然後用毯子把顧商裹起來,幾乎要包成一個蟬蛹。
他輕輕揉着顧商的肚子,“這樣會好點嗎。”
顧商點了點頭,聞着江堰身上的洗衣液味道,他覺得神奇,是怎麽做到七年過去,這味道沒有變過呢?難道一直用同一個牌子的洗衣液?
安靜了一會,等胃沒那麽疼了,他開口:“那後來呢?你就沒來放花了嗎?”
江堰“嗯”了一聲。
顧商語速很慢,又道:“那封信不是我拿的。”
江堰還是“嗯”,只是他抱得更緊了,“不說這個了,都過去了。”
時間抓不住,但人現在他抱住了。
接下來兩人都沒說話,顧商靜靜感受着,胃部暖暖的,揉得也舒服,輕柔而有規律,江堰手大,張開幾乎能攏住他的肚子。
他一開始因為疼所以閉着眼睛,漸漸的,聞着那股淡淡的洗衣液味,他竟然有點犯困。
一直到江堰把他喊醒,顧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了還是沒睡着,肚子還被揉着,但他後知後覺,胃好像不疼了。
江堰說:“車到了,在樓下。”
顧商看了眼時間,竟然才過去了十五分鐘,他直了直身體,真的沒感覺了,他說:“不疼了,可以不去了。”
江堰卻斬釘截鐵:“不行。”
大晚上的,顧商并不想出門,他本來也不喜歡去醫院,胃來來去去就是那些毛病。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點抗拒,怕查出更大的問題,好像只要不去醫院,醫生沒有确診,身體就不會有事一樣。
哪輪得到江堰說不行,本就是他做主,他說不去就不……顧商看到了江堰繃着的下颚線。
江堰說:“我很擔心。”
操,這股酸勁是什麽?顧商皺眉,像是從肚子裏往心髒湧出無數碳酸飲料的小氣泡,又漲又癢。
半晌,顧商道:“你松手我才能站起來。”
兩人身份都不凡,去的是江堰常去的私人醫院。
之前單單是拍了片,這次江堰為了檢查全面準确,說要做個胃鏡。
顧商就知道……這就是為什麽他不想來醫院。
自從一年前做過胃鏡之後,他再也不想嘗那個滋味。
江堰:“很快就好了,嗯?”
顧商無法忍受常規,那樣太痛太惡心,所以選擇了無痛胃鏡。
此刻麻醉還未完全過去,他迷迷糊糊中只聽到“胃沒有太大問題”這句話。
顧商:“我他媽、就說……不用來。”
半小時後,顧商才完全清醒。
醫生問他是什麽時候開始胃疼的。
顧商不太想說。
醫生瞪眼,“病情你可得如實說。”
“七年……”顧商這才不情不願的,想了想又不對,重逢後已經過了一年,“八年前了。”
江堰看向他。
“那天是沒吃飯還是怎麽了?”
顧商快速垂了下眼皮:“記不大清了。”
醫生:“這樣啊,那……”
江堰:“說謊。”
顧商:“……”
醫生開始絮絮叨叨地責備,她才不管你是顧副總還是顧總,在這統一是病人,“诶你怎麽還能不如實告知病情呢?這樣很不好,你不告訴我我怎麽判定?”
顧商側頭,無言地看着江堰,眼裏有殺氣。
江堰不懼,放在顧商後背上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着肩胛骨。
“那時候,”顧商啧了一聲,“狗……跑丢了,然後就不舒服。”
江·狗·堰動作一頓。
他這麽說,醫生立刻就懂了,“那估計是情緒引起的胃痛,胃是情緒器官。就像現在學生中考跑八百米,開始前總會肚子疼,那就是胃在作祟,因為緊張反應到胃了……你那時候很傷心吧?”
顧商感覺到自己後背上的力度瞬間變大了,他一口否定:“沒有。”
醫生:“胃鏡結果顯示胃黏膜薄,粘膜下層和肌層都有疤痕,這是胃潰瘍好了後留下的,不會引起疼痛。剛剛有沒有發生讓你情緒波動大的事?”
“沒有。”顧商道。
江堰卻都懂了。
他重重地摁了下顧商的後頸,問:“醫生,他剛剛還流了鼻血,和胃有關系嗎?”
“流鼻血就太多因素了,脾胃氣虛啊,鼻炎啊都有可能,”醫生問,“最直接的,剛吃了什麽?”
江堰把晚飯都說了一遍。
醫生眉頭一皺,“人參湯,你人參放得多嗎?”
江堰不知道,好在拍了照片,便拿出來給醫生看了。
醫生:“诶喲,這正常人喝了都得流啊!更何況虛弱的人,太補了!下次放三分之一就行了!”
之後兩人留院觀察了半小時,沒有問題才離開。
經紀人回去了,顧商便讓助理來接。
不知為何,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怪,特別是顧商,醫生剛剛那些話,像是把他的肚子剖開了,裏邊的器官給人看了個遍。
不喜歡。
他沒遇到過這種讓人不擅長的情況。
江堰……從出了病房到此刻站在醫院門口,眼神一直沒從顧商身上下來過。
顧商很想冷嘲,說“看什麽看”,或者說“再看就把你的眼睛剜下來”,但最終,他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怕他一開口,江堰就要說些他不想聽的話了。
好在江堰放過了他,江堰問:“真的不疼了?”
操,顧商震驚且在心裏罵爹,“好在”就算了,“放過了他”這是什麽?
只有別人求他放過的顧副總一下子無法接受,只能用惡狠狠掩蓋:“閉嘴。”
江堰卻覺得可愛,忍不住揚了點嘴角,很細微,但的确是笑意。
他往顧商的方向靠近了點,肩貼着肩,“對不起,我下次炖湯會問清楚比例,你也要喝多點,好嗎。”
顧商側過頭,沒看他。
回到千燈湖已經晚上十二點了,兩人匆匆洗了個澡上床。
可能是白天做了一次,可能是工作太累,可能是晚上奔波了一趟,總之顧商躺在床上,難得地有了睡意。
江堰右腿傷了,所以他睡在右手邊。顧商沒有睡着的時候,他是不能靠太近的,不像被做暈後的乖巧與任人擺布。
兩人之間隔了一個身位,顧商翻了個身,面對江堰那邊。
或許是開了點窗,有風吹進來,所以他竟模糊地聞到了點江堰衣服上的洗衣液味。
他仿佛一瞬被電流穿過,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作為正山的管理者,顧商是有自己的私人醫生和醫院的,像無痛胃鏡等需要麻醉的手術,因為會失去知覺,所以他必須得等自己人到場。
例如岑青,例如秦則雪。
總之不會是有着Muss股份的江堰。
站得越高,就越有危險。一些人的存在可以有無數種正當理由地讓其消失掉。
可他當時竟然連想都沒想到這一層,一見江堰那表情就同意了。
怎麽回事?
不應該……
顧商皺着眉睜開眼,看到江堰就躺在自己身邊,月色打在後者臉上,明暗交界線分明。
他在商界裏是出了名的謹慎與決絕,結果一疏忽,就是最致命的錯。
顧商想了又想,難道江堰……
讓他打心底裏覺得是安全的?
過了一個星期,兩人之間的相處恢複了正常。
江堰已經習慣了單腿行走,走得比之前快多了,他數着日子,還有半個月就能拆石膏了。
顧商去了正山,留他一個人在家,電視上正播放着隊友的綜藝,忽然,後方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響。
他轉過身去,看到咪咪又被雪人打跑了。
這很正常,江堰轉回了身體。
可漸漸的,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江堰不得不站起來,去看貓砂盆,果然,一坨褐色的橢圓形物體掉在了外邊,他撿起扔進貓砂盆,又去抓兩只貓。
果不其然,咪咪的屁股毛上沾了一大坨褐色馬賽克。
江堰用濕巾擦不幹淨,便想着帶咪咪去樓下的寵物店洗個澡。
但在這之前,他得先打電話問問咪咪主人的意思。
嘟…嘟…嘟……
等了大概四十幾秒,顧商才接通,“喂。”
江堰剛想說話,就聽那邊炸裂開來一陣噪音:“你別走!顧副總……求你了,你說清楚!顧商!”
聲音一下子變小變模糊了,應該是顧商拿下來捂住。
再拿起,顧商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怎麽了?”
而這段時間,江堰已經把咪咪先塞進了客房,快速地戴上帽子和口罩後就出了門。
因為他認出來了,那是何今安的聲音。
他說:“沒事,我現在在去正山的路上,你待會讓我上去,行嗎?”
其實只是剛出門,剛打到了車,可要是如實說,顧商肯定讓他滾回去。
顧商皺眉:“你過來幹什麽?”
江堰:“在家太無聊,你要給我進,不然我就要上熱搜了。”
顧商總覺得自己被威脅了,“……你他媽給我走後門。”
這個點不堵車,江堰很快就來到了正山,他有顧商的通行證,一路都很順暢,直達頂層辦公室。
電梯門一開,他就聽見了哭聲。
在右手邊。
江堰處在走廊中間,他看到盡頭處,被幾個保安拖着走的何今安。
同為明星,目前這狀況應該是何今安的經紀人還沒來,又不能貿然把人扔出去,所以只好先關到一間房裏。
哪知何今安耳朵靈,聽到電梯的聲音就往後看了過來,他一見到江堰,表情管理都丢了。
他被顧商抛棄,被封殺,早就精神崩潰了,這下遇到了另一個罪魁禍首,再也忍不住了。
“都是你……”何今安咬牙切齒地說,“江堰!令劍行舟,令劍行舟……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我怎麽會被罵八年的花瓶!……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