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中秋節假期的車站非常擁擠,拖着行李箱的人們行色匆匆。因為敏銳的感知能力,江珩能明顯覺察到一些打量的目光,可能是因為他個子高顯眼,也可能是因為他和顧雲川十指交握的手。

在哨兵向導的世界裏,同性情侶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決定一段關系的通常是匹配度和默契度,而不是性別。江珩從小在哨向學校接受教育,所以将其當作最稀松平常的事情。而普通人的态度如何,他并不了解。

普通人,江珩想到這個詞語的時候有種陌生的恍惚感。

通往出口的長廊兩旁排列着許多店鋪和餐廳。江珩的鼻子動了動,顧雲川問他要不要吃關東煮。

選了甜不辣和魚丸,江珩剛要再選一串海帶,突然眉頭微皺,轉身看向人群中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男人的目光和他對上,警惕地低下腦袋,迅速轉身鑽進人群。江珩看了看剛剛男人站着的位置,一個學生模樣的女孩正低着頭玩手機,她身後書包的拉鏈大開。

江珩回頭看顧雲川,兩人目光一接觸,立刻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常人看不見的精神觸手如肆意生長的藤蔓般蔓延開來。

“拉面店。”顧雲川言簡意赅地說道。

伴随着小小的騷動,拉面店門口迅速圍了一圈人。人群中,江珩将那個中年男人反絞了臉朝下雙手壓在地上,伸手在男人身上搜了搜,摸出一個錢包。他擡起頭,視線在看熱鬧的人群中掃了一眼,目光鎖定了剛剛的女孩,對她擡擡下巴:“你過來。”

眼前青年一只手輕松制住了掙紮的男人,明亮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被突出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切割落下一點陰影,顯得冷淡桀骜。女孩下意識後退一步。

江珩沖她揚了揚手上的錢包:“是你的嗎?”

女孩睜大了眼睛,卸下書包找了找,急忙兩步上前接過:“啊,是我的!謝謝!”

警察聞訊趕來,疏散了看熱鬧的人群,一面将小偷拷上,一面詢問江珩和女孩情況。

“小夥子身手不錯啊?還在上學吧,哪個學校的?”警官親切地拍了拍江珩的肩膀,笑着問道。

江珩報出了學校的名字。這位警官愣了一下,表情正經起來:“是哨兵?”

江珩點點頭。

這位警官把筆帽合上,将紙張夾在腋下,繃直了身體,手臂幹淨利落地擡起,帶起一陣風,向江珩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江珩條件反射地回了一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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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笑了笑,再次拍了拍江珩的肩膀。周圍熙熙攘攘的人們有的因為好奇向這裏張望兩眼,但更多的只是步履匆匆地路過。

“好了,沒什麽事你就可以走了。”

另一邊女孩見江珩要走,趕緊走上前攔住他:“太謝謝你了!我的包裏雖然沒什麽錢,但是有很多非常非常重要的證件,不是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

“下次一個人出來不要玩手機了。”江珩說。

“記住了!”女孩舉起手發誓,“我再也不這麽幹了!”她又露出笑容,打開自己的書包,“我是學設計的,剛做了一系列的小徽章,送你幾個,希望你不要嫌棄。”

江珩看了看她包裏的金屬徽章。這是十二生肖系列的動物徽章,線條簡約大方,筆觸如水墨畫一般,設計感十足。老虎徽章借用了猛虎下山的經典形象,虎虎生威,相當霸氣。江珩拿了老虎之後,在女孩的熱情勸說下想了想,又拿了一枚龍的徽章。

回頭找了找,顧雲川在人群裏同樣顯眼。江珩兩步走過去,把龍的徽章遞給他:“十二生肖裏只有這個會飛。”這次抓小偷行動,顧雲川也有一半功勞。

金屬徽章帶着江珩的體溫,顧雲川的指尖輕輕摩挲了一下,把它收進口袋裏,問:“關東煮還吃嗎?”

江珩本來都忘了這一茬,聽他一提起,看向不遠處的關東煮小推車,點點頭:“嗯。”

秋日夜晚溫度偏低,滿滿一杯關東煮熱氣騰騰。老板送了他兩個魚籽福袋,獎勵他見義勇為。江珩以前沒吃過這個東西,咬下去嘴巴裏的魚籽顆粒炸開,口中充斥着鮮甜的滋味,他愉快地彎了彎眼睛。

“嘴角沾了湯汁。”顧雲川突然說。

江珩下意識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然後擡眼看看顧雲川,用眼神詢問他還有沒有了。顧雲川湊近了落下一個吻在他唇邊。

小區裏的燈光忽明忽暗,樹影綽綽。江珩拉直嘴角,微皺眉頭盯着顧雲川,問:“真的有嗎?”

“沒有。”偷親成功的顧雲川輕笑一下。

“你好幼稚。”江珩難得有評價別人幼稚的機會,“又不是不給你親。”

可是被偷親的貓會很可愛,顧雲川沒把這句話說出口。他無時無刻都想和江珩親近,想親吻他的睫毛、鼻尖和喉結,想把朝氣蓬勃熱乎乎的貓嵌進懷裏,想聽他無理取鬧的撒嬌,想擁有他不設防備的親昵。

他意識到自己正在踏足江珩的私人領域,按理來說,即使是顧雲川也應該感到些許惶恐。但是此刻顧雲川心下非常冷靜,因為他沒有設後路也沒有第二個選擇,無論如何,江珩是他的貓。

江珩發現顧雲川實際上是所有父母都會喜歡的“別人家的小孩”。顧雲川的樣貌同樣非常優秀,但是和張揚吸睛的江珩比起來,顯得清淡內斂。他的眼型狹長,尾睫下壓,因為身高較高,看人時也從不低頭,只是微垂眼簾,自然有了些高高在上的感覺。不過鼻梁上的眼鏡恰好壓住了這雙冷淡的雙眼透露出的倨傲,中和出了溫文爾雅的氣質來。顧雲川日常說話語速适中,語調清淡,言簡意赅,周鈞豪評價他拿腔拿調。然而面對長輩,顧雲川自然知道該說些什麽,一旦內容得體起來,這般腔調便讓人覺得他不亢不卑,從容又有學識。

只是再優秀依然是別人家的。江母拉着江珩去廚房幫忙,她擡頭看着自己高大英俊的兒子,內心滿溢着複雜的情緒,心髒酸酸軟軟的。江珩沉默着幫忙,一句話不說。他想到母親短信裏的那句“道歉”,有點賭氣的意味。江珩能想明白很多道理,如果是旁人,他不會計較。可是她是他媽媽。

“寶寶。”江母喊道。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喊江珩了,江珩只在她身邊做了六年的小寶寶,第七年就獨自離開家走上了那條已知不能回頭的路。

江珩還是沒有說話,他拿起刨絲器和土豆。小江珩幫媽媽做飯的時候最喜歡刨絲,可是他也經常傷到手。每次把手劃破,媽媽都會親親抱抱安慰他,再給他一顆糖。媽媽也擔心江珩,但是江珩從小就不服輸,越是做不好的事情越要去挑戰。于是媽媽只能準備好創可貼和小糖果候在一旁。

江珩學習能力很強,沒過幾次就能熟練地操作刨絲器,再也沒有傷到手了。

“媽媽剛發現懷孕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要告訴你,那時候你爸爸甚至還不知道。”江母說道,“但是就在要撥通你的電話時,我猶豫了。我突然想到,為什麽我會在這個年齡,在已經有了一個即将成年的優秀兒子之後,如此欣喜地迎接另一個生命。”

江珩穩穩地刨着絲。

“我意識到這可能源于一個很自私的想法,它會傷害到你,所以我退縮了。我想過要打掉這個孩子,但是在醫院門口,我毫無征兆地開始痛哭。”江母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我無法接受自己沒有想象中愛你,可是它是一個如此顯眼的事實,豎立在我的面前,我沒法視而不見。”

“媽媽想要有另一個孩子。媽媽是一個自私又膽小的人,沒法做到像那些無私的母親一樣,把自己完全地奉獻給一個孩子,或者丈夫。”江母眼泛淚花,但她轉身直視着江珩,目光溫柔,“媽媽覺得你有權知道真相,而不是被虛假的謊言安慰片刻。”

“對不起寶寶。”江母輕聲說,“對不起,寶寶。我更愛自己一點。”

很多年之後,江珩非常感謝母親彼時在一間小小的廚房裏的剖白。世間并不存在什麽不求回報的愛,很多枷鎖都是以愛的名義施加的,而言傳身教地告訴他們愛自己才是第一位的,可能是父母可以給予孩子最好的東西之一。同時,江珩也從母親身上繼承了真正的勇氣,所謂勇氣并不只是不畏危險,而是能夠直面一個不完美但是足夠真實的自己,并且接受他/她。

但是此刻,江珩的眼前一片模糊。他遲鈍地感覺到指尖有點疼,他放下刨絲器,說:“媽媽,我手破了。”

江母握住江珩的食指,輕輕地吹吹:“乖乖不疼啊。”她轉身找到創可貼,輕柔地纏繞在他的指尖上,擡頭看向江珩,“不哭啊寶寶,獎勵你一顆糖。”

顧雲川正在和江父下棋。實際上他根本不會下棋,然而僅憑搜索後掃了幾眼規則,以及兩盤棋後,江父已經眉頭緊鎖,找不到破局之處了。

江珩從廚房出來時正輪到顧雲川落子,他眨了下眼,神色微變,白子從指尖落到了棋盤上。

“哎呀小顧啊,你這步走得有點臭啊哈哈……”江父喜笑顏開,擡起頭卻發現顧雲川已經起身離開。

江父看見顧雲川兩步走到江珩身邊,不由分說地強勢地抱住了他。

這個擁抱用了很大的力氣,江珩一開始也愣住了,但他沒有掙紮。他把腦袋埋進顧雲川的頸窩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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