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長公主姬靈今年十八歲, 眉宇之間早就不複少女懷春模樣,渾然托出一股英銳,舉手投足之間皆是貴氣。

這是文雪音第一次見這位長公主, 只見她一雙杏目如鈎,紅唇如魅,着一身晚霞般絢麗華美的長裙入內, 身側服侍的幾個皆是她養在行宮的面首。

她一雙目光掃過衆人,心中已然有了個大概, 道:“既然都來了,也算賞本宮臉面, 都坐罷。”

她說話的聲音乍一聽雌雄莫辨,要聽仔細了才能分辨出幾分女子的柔和來。

今日到訪者皆是朝中重臣亦或是重臣的夫人, 借着這麽個游園會的名頭相聚在此,大多數人心中都覺不安。

好在姬靈也不愛賣關子,她低頭就着身側一個面首的手飲了口香茶,才道:“本宮請你們來,也并非是有什麽要事, 就是有些人多年未見,得空聚聚也好。昔年先帝在時, 你們中的幾位還曾當過本宮的老師。”

她全然一副放松的樣子,好像就真的是如她所言來請各位大臣來聚聚, 但是這些人中有人乃新帝登基後新來的臣子,連長公主的面都沒見過, 又何來聚聚一說?

文雪音素來安于內室,從未參與過朝廷政事, 她今日亦是頭回見這位長公主, 暗道不知當今聖上是個什麽模樣, 只是這位公主殿下單是坐在哪裏,周身氣場便已十分強悍。

在場所有人都一言不發,只等候着長公主将話說完。

“我那阿弟年齡還小,處理朝政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姬靈話音一頓,目光卻是朝文雪音他們的方向看來,正和注視着她的文雪音一個對視。

“聽說寧将軍回京,在府中生生待了兩個多月才授予了大将軍一職可出入朝廷,可有此事?”

她目光看着寧徽與文雪音,沒有被盯着的其他人反倒吸了一口冷氣。

文雪音忽覺,今日到場者,除了寧徽,其餘大臣或命婦都是朝中有頭有臉的文臣或其家眷。

孫知許和女兒挨着坐在席中,聽見長公主這話臉繃得一個比一個緊,手心各自捏了把汗。

在朝為官稍有資歷的人都知道,當年姬靈為助姬容登位,所用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她好像一把尖銳的刀子,只要稍有人敢對皇權不免,絕對活不過當天的夜晚。

如今姬容帝位好不容易穩了些,姬靈也已今年不問政事,可今日她的質問無疑讓許多人又回想起當時戰戰兢兢、連話都不敢多說的那段時日。

Advertisement

“确實如此。”

長公主的問話無人敢站出來應和,沉默許久,還是文雪音開了這個口。

姬靈并未完全移開的目光便全然落在了她身上,藏着暗波的眼中化開一抹輕笑:“你是寧夫人?”

文雪音起身,“妾身見過殿下。”

如此便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聽聞寧夫人乃是寧将軍自己挑選的人,不知婚後過得可還如意?寧夫人是漠北人氏?這漢話說得倒是不錯。”

默默坐着的寧徽手指動了動,剛要起身,手背上微涼,是文雪音輕輕點了點他,像是在安撫。

“妾身并非出身漠北,原是漢人,與将軍青梅竹馬,只是門楣低微不堪一提,後又遭逢變故,是将軍将我接走,悉心照顧。”

姬靈并就不信眼前這個女人是漠北來的,不想真是漢人,了然颔首:“寧夫人與寧将軍的情誼當真是羨煞旁人。”

說罷,她将威壓的視線從文雪音身上移開,道:“今日本宮說的,你們可記住了?若再讓本宮聽聞朝廷不按規矩辦事,本宮便要罰了。”

孫知許憂心忡忡,她何曾聽不出長公主這是在警告文臣別插手陛下的決定,可朝中文臣都在聽誰的話?可不就是她家老爺?

正如此想着,孫知許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一個影子從她眼前一閃而過,讓她渾身一緊,幾乎當即在席上跳了起來。

這一下動作不小,長公主也注意到她,轉眼看了過來。

“丞相夫人可是有話要講?”

孫知許一顫,勉強得體回複道:“妾身...并無話講,只是坐得有些久了。”

姬靈當即道:“也好,本宮這處行宮風景不錯,既然你們坐累了,便随本宮走走罷。”

說完,所有人便當即起身,略微整理了儀容一一跟在長公主身後,文雪音暗想,公主素不插手朝政,今日特此一出是皇帝的意思了?

寧徽定然也是知道,這些日子才安心待在府中,絲毫看不出他有一點焦急的樣子。

這處蛟山行宮果然風景秀麗,花叢中竟還有幾品是宮裏都不曾有的名貴品種,是波斯進宮來的,看來陛下也是十分敬重自己這位長姐,有什麽好的先緊着公主這邊。

再看公主如今的日子,兩手不理政事,安心待在行宮享受,真真是神仙日子。

文雪音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随意看了看道旁的花叢,忽然攀住寧徽一只手,低聲道:“夫君,我想去跟母親打個招呼,我雖不喜她,但到底是相府的嫡母,不願在她面前失了禮數。”

寧徽颔首同意,卻并未注意到文雪音在說“嫡母”二字時,難以掩飾的恨意。

“夫君真好,我馬上回來。”文雪音輕搖了搖寧徽的手指,對他清甜一笑。

她一口一個夫君喚得溫軟,聽得寧徽心頭都開始漫上些別樣的甜。

宋清辭只身走在最後,望見她看着寧徽時目中毫不掩飾的笑,眼神微黯。

孫氏母女只跟在距離長公主兩三步之遙的地方,文雪音快步追上,走到孫知許面前,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出聲道:“今日丞相夫人來晚了,倒是還沒來得及問過。”

她走路沒聲似的,孫知許全心都在想着長公主方才的警告,猛然聽見這麽一句忍不住身上一抖,轉頭又望進一雙熟悉漆黑的眼睛中,腦中不知想起什麽,尖聲叫了一聲。

她快步走了兩步,像是想即刻逃離,可腳尖碰到什麽,她沒看見,俯身就往前面載去。

文雪音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孫知許,笑音道:“夫人小心啊。”

那一瞬,孫知許嗅到一股淡淡的異香,熏得她腦子都混沌了起來。

“你幹什麽!還不快放開我娘!”文妙兒臉色一黑,伸手用力推了文雪音一把,文雪音沒有躲,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始終落在孫知許身上。

可她竟沒有跌倒在地,後背貼上一只熱切的掌心将她托了起來。

文雪音擡眸看見那雙熟悉的翠色眸子,果然是她的寧徽。

“我沒事,夫君不要擔心。”文雪音輕聲說了一句,寧徽将深淵似的目光落在文妙兒身上,他既沒有皺眉,也沒有目露兇光,可文妙兒就是被他的眼神看得後背一涼,飛速轉過了身。

長公主姬靈回過身,淡淡看了眼那幾個人,又回過身往前走。

游賞的隊伍并未因這個小小的插曲有所停頓,文雪音看着文妙兒扶着孫知許往前面去了,她便站定握住寧徽的手。

“我們慢一點走,好不好?”

“好。”寧徽怕她累着,一手扶住她的小臂,全然耐心地陪着文雪音漫步,又與孫知許她們拉開了距離。

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文雪音指着一處開口:“想不到公主殿下這裏,連井都修得這麽漂亮,翠生生的,是翡翠嗎?”

姬靈聽見聲音回頭,對上文雪音帶笑的視線,道:“是,本宮不喜奢靡,夏天的時候便用這井冰鎮果子。”

随着姬靈的聲音,她後面的人也駐足回頭觀看,孫知許本來還笑着,回頭看見那口井的一瞬臉色卻是劇變,一下子掙脫文妙兒扶着她的手捂上耳朵,尖聲叫了起來。

“鬼!!有鬼啊!!鬼!她來抓我了!!你為什麽纏着我!你為什麽還要纏着我!”

她身邊的人都吓了一跳,那幾聲尖叫顯然弄得姬靈耳朵有些不舒服,她看向孫知許皺起了眉。

“娘!你怎麽了!”文妙兒大驚,為自己母親第二次在席上失态而覺得丢人不已。

然而孫知許卻聽不見她說話,只顧着自己逃着躲閃,好像真的在被什麽東西追趕,最後她竟躲到了姬靈身後死死扯住了姬靈的衣服。

“救我!!救救我!!她來抓我了!她來抓我了!江袖!你這個賤婦死了還不安生!”

孫知許渾渾噩噩,狼狽的模樣十分難堪,可她吐字并不模糊,所有人都聽清了她口中念着的那個名字——江袖。

今日來的人中有不少大臣命婦年紀已高,提起江袖的名字無人不知。

那是丞相府的第一位正妻,還有人能記起,她生得十分溫婉和順,端莊大氣。

文妙兒白着臉,她并不知道這個江袖究竟是誰,但她已然聽到了旁邊有人在議論。

“據說當初,江夫人是急病突然去了,喪事辦得十分倉促,誰都覺得奇怪。”

“什麽急病?我聽相府的下人說,江氏死的時候可不怎麽好看,臉腫得高起,不像是得病能成的樣子。”

“這丞相夫人大喊着有鬼,又喊着江氏的名字,冤有頭債有主,難不成江氏的死與她有關?”

文雪音默默聽着那些人說話,一雙眼睛盯着孫知許,深深吐了口氣。

“給本宮放手!”姬靈被孫知許撕扯得眉心升起震怒之色,她身旁跟着的侍從即刻将孫知許拉開了。

文妙兒一陣陣心驚,連忙跪下身道:“公主恕罪!妾身的阿娘......不知道是怎麽了,她絕不是有心!”

然而姬靈看也不看她,只道:“誰給你們的膽子,在本宮的宴會上請來一個患着癔症的瘋子?丞相府便是這邊不知禮數嗎?”

此話一出,與相府有關的仆婢皆是跪了一地,文妙兒怔愣着,癔症?

“把人給我拖下去!”姬靈環顧四周,正欲對客人發話,忽然間她對上一雙眼睛,那雙眼睛烏黑俏麗,眼睛的主人勾着淺淺一抹紅唇。

她在笑。

姬靈蹙眉,是将軍夫人,在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