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誅殺潘明義的命令下去之後, 秋棠十分躊躇猶豫,她覺得夫人的性子太剛烈了,眼裏一點沙子都容不得, 潘副将跟了将軍近十年,這二人之間即便是有什麽,又哪兒能是夫人這幾個月能比的呢?

萬一真的殺了潘明義, 将軍與夫人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一發不可收拾了怎麽辦?

秋棠苦惱地皺起眉, 有的時候,她真的不懂夫人在想什麽。

将軍再怎麽樣, 對夫人的好她看在眼裏,即便是将軍真的和潘副将有什麽, 男人的事,總不能搬到明面上來,這種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就好了?

反倒是那個阿秀,還有可能被擡成外室,夫人不光不殺她, 竟還要救她。

不過自從下達了命令之後,夫人倒是不曾再追問過, 秋棠還以為她多半是一時氣話,過後就忘了, 誰曾想她近日瞧着,夫人的臉色一日比一日不好了。

秋棠心裏一個咯噔, 突然想起來年初大夫說過的話,說夫人大抵僅剩一年的壽命了。

這些日子文雪音藥吃得也十分勉強, 她的眩暈之症比之前更厲害了, 有時只能下床走小半個時辰, 再多就會頭暈惡心。

但是這些日子寧徽很忙,下朝回來幾乎即刻就會去書房,似乎是在處理什麽要事,見的人并不是朝中的人,而是他自己的人。

文雪音想問問他究竟在做什麽,可是這幾日她的精神越來越差,每次不等寧徽回來,她就睡着了。

她心裏清楚,是孫知許之前給她灌的那些毒物發作了。

寧徽每晚都會回房,事情處理得再晚也會回來睡覺,有幾次文雪音朦朦胧胧在半夜醒來,都會聽見耳邊略重的呼吸聲,有時候她實在累得緊就又睡了過去,有時候還能強撐着身子轉過身去,癡迷一般地盯着寧徽看一會兒,還不及伸手摸摸他,她就又覺得累了。

這夜她又醒了,與以往不同的事這回文雪音格外的精神,好像突然從長久的睡眠中清醒了一般,她坐起身,卻又感覺到心口發虛。

“寧徽......”黑夜裏,她摸着身側輕輕喚了一聲,男人聽覺敏銳,幾乎在同時應聲,然後在她單薄的肩膀上披上一件外衣。

“怎麽了?”他嗓音很低沉,泛着翠色的眸子靜靜注視着她,文雪音朝他伸出手,剛想摸一摸他,可忽然覺得血氣上湧,喉嚨一甜,她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可她這次吐的血太多了,血液從她指縫溢出,濺在被子上。

窗外月色很暗,血順着手臂流進文雪音的袖管,她還不及反應,就聽見身側呼吸一亂,等她偏過頭去看時,寧徽已然大步流星去讓秋棠找大夫過來,再回來的時候,他手上拿着一盞燈,将屋裏的燈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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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鮮紅的血液染成一片,文雪音靜靜瞧着她吐出的血,的确是鮮紅色,并不像之前那樣摻着黑。

“怎麽回事?”寧徽掌燈走了過來,文雪音聽見他的聲音在發抖。

并不明顯,只是比起他素日裏說話的口吻,就很明顯了。

文雪音偏過頭,純澈的目光望進寧徽那雙翠色的眸子裏,她看見那雙眼睛裏此時此刻都是她,半點別的東西都沒有。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來,“沒事。”

“到底怎麽回事?雪音。”寧徽顯然不信,他整個人都彎下身來,将文雪音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然後摟緊了她。

他就這麽抱着她,一句話也不說,文雪音眨了眨眼,再次道:“我沒事,寧徽。”

“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寧徽擰起眉,“不是第一次了,是嗎?”

見文雪音沉默,寧徽便知他說對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

“你這些天很忙。”文雪音垂下眸,“我本來想等你晚上回來告訴你,可你回來得太晚了,我很累,總是等不到你。”

寧徽心口油然而生一股愧疚感,他眼圈都跟着紅了紅,低聲道:“是我不好。”

文雪音整個人埋進他懷裏,輕輕舒了口氣。

大夫很快趕過來,把過脈後神情猶然凝重,對寧徽道:“夫人神思郁結,還是要放寬心思,切記憂思過度,否則夫人的日子只會越來越短。”

寧徽一頓,“大夫此言何意?”

“将軍不知?”大夫詫異,“夫人僅剩下不到一年的壽命了。”

話音一落,寧徽覺得自己心口好似一陣鈍痛,他下意識扶了一把身側的桌子,目光落在上面的藥方上,再次确認道:“什麽?”

大夫一愣,沒想到寧徽真的不知,文府嫁人過來的時候沒有提及此事嗎?

“這是今年春天時便有的診斷,将軍。方才探到夫人的脈象比之前更加虛弱,情況不容樂觀。”

秋棠在一旁聽着,表情愣愣的,沒想到最後夫人還是逃不了這樣的結果,她滿心以為,只要換個地方,換個環境,夫人過得舒心一些,她的病總能痊愈的。

等寧徽再回來的時候,下人已經換了新的床鋪,文雪音也換了新的寝衣,安安靜靜坐在床上看着他。

“你早就知道,怎麽不跟我說?”寧徽艱澀開口,難怪文家要把她嫁過來,文家都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了,于是連她最後一點可以利用的價值都要榨幹。

難怪她總是那麽沒安全感,至親的親人都如此待她,遑論別人呢?

饒是如此,她也願意全心全意地信他,可他卻一次又一次懷疑她,一個壽數都不到一年的弱女子,她還能有什麽別的心思?

寧徽又想起那次巷子裏的刺殺,她定是願意好好活着的,怎麽會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險,換一點并不值當的同情?

短短幾息,文雪音便看到寧徽神色變了又變,她大概猜出他在想什麽,回道:“我若一開始就告訴你我活不久,你定會厭棄我,把我趕出府去的,寧徽,我除了将軍府沒有地方可去了。”

寧徽艱難地動了動嘴唇,他發覺若自己一開始就知道文雪音會死,勢必會對她棄之不顧,可現在不一樣,他聽見她壽數不多,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地窒息。

他不想她死,他還在等她一點點把身子養好,快點好起來。

“既知如此,怎麽不好好愛惜身子?”寧徽啞聲,“若是那回你沒有替我擋那一刀,或許......會好些的。”

然而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文雪音的病跟刀傷根本沒有關系,有沒有那一次,結果都不會改變。

“我不後悔。”文雪音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次之後,寧徽待她明顯不一樣了,他看她的眼神不再那麽可有可無,文雪音能從他眸中發現淺淺的波光,她方能确信,寧徽是愛她的。

她擡眸:“寧徽,如果我做了錯事,你會不會原諒我?”

此刻寧徽哪裏還顧得上其他,只道:“我什麽都原諒你,你再等等我,很快了,不出一個月我便做完我的事,然後我們遍尋名醫,一定治好你。”

“寧徽你在幹什麽?能告訴我嗎?”文雪音眼神探究,若在平時,寧徽一定會輕易發覺,他這位夫人對他的行程充滿了好奇,總是要有意或無意地詢問他一天的行程,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

可是現在寧徽整顆心都十分慌亂,他實在無暇顧及別的,看着文雪音道:“等我做完此事,我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你可不要騙我。”文雪音牽着他。

“我不會騙你。”

京城這些日子安生了些,自從傳出丞相夫人瘋了之後,文卓的聲譽便大打折扣,相應地前往相府拜谒的人也少了,文卓成日陰沉着臉,旁人瞧在眼裏,總也不敢上前多問。

不過今日瞧着文卓與宋清辭這對翁婿似乎話多了些。

“近來朝中風緊,陛下有意打壓文臣,做事要格外小心。”

下朝路上,文卓狀似随意地與宋清辭說了兩句。

宋清辭目光不變,冷靜道:“小婿明白。”

見他懂事,文卓看着他的目中又多了幾分贊賞,同為一家人不免要說些家事,他忍不住道:“妙兒的性子是跋扈了些,不過沒什麽壞心眼,你二人同為夫妻,你要多多擔待。”

宋清辭掀眸,卻是不答此事,反問:“小婿聽說丞相夫人病了,可有見好?”

提起那個喪門星,文卓面色驟變,一掃方才對着宋清辭時的和顏悅色,厲聲道:“她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東西!不提也罷!”

孫知許那個賤婦也不知中了什麽邪,有時清醒,有時瘋癫,清醒的時候是大多數,可每次都要來纏着文卓說是雪音害了她,一定要他嚴懲雪音,真是無稽之談,還不如瘋了的安靜。

自蛟山一事後,孫知許在衆朝臣命婦面前出了醜,文卓知道後勒令孫氏在家禁足,不再允準她去參加各家舉辦的宴會,心中只覺得晦氣無比。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

文卓莫名想起一雙溫善的眼睛,然後深深嘆了口氣,不再對宋清辭說一言,沉着臉離開了。

宋清辭在他身後站定,清澈的眸中帶上幾分冰冷的譏諷。

既然岳父大人對待自己的發妻都是如此,又何必來管他是如何對待文妙兒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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