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蒙蒙亮時, 寧徽好似聽見外面傳來一陣鴉聲,只是等不及仔細聽個清楚,四周又重新歸于寂靜。
這裏面向來都是黑漆漆的, 沒有點燈便什麽也看不清楚,寧徽摸向身側,發現本該躺着人的位置冰涼一片, 她不知什麽時候走了,他竟毫無察覺。
昨夜的場景再次湧上心頭, 寧徽不由自主想起文雪音那些溫軟又灼燙的吻,最初本該拒絕的, 在這種地方圓房,根本不成體統。
可是到最後, 他漸漸失了理智一般,一雙眼睛都在黏在她身上,他昨夜手腳俱被束縛着,這些鎖鏈予他的活動範圍有限,自然不能是主動的那方。
寧徽想起文雪音緩緩坐下來時算不上好看的神情, 開始擔憂她有沒有受傷。
早知如此,以前又何必拒她。
只是不知這些日子以來外面怎麽樣了, 他雖在來前早已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但是沒有親眼看着總歸不大放心。
寧徽剛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就聽見外面好像有響動,他只聽了一瞬便判斷來人并非文雪音。
這些日子以來, 她要做什麽向來都是親力親為,從來都不會放外人進來, 寧徽到現在多多少少也明白了她的占有欲。
這次來的人不算少, 聽腳步聲足足有三五人, 寧徽目光一凜,雙手将鏈子一纏再用力一震,兩道一指寬的鐵鏈便被生生扯斷。
他很快沖破了桎梏,準備向外迎敵,聽見他們竊竊私語聲頗感意外。
“阿秀,你确定将軍在這兒?”
“不大确定,但是将軍夫人關我的地方,好像就是這裏。”
裏面漆黑一片,進來的人也不敢貿然點燈,寧徽确認了身份後,這才憑着記憶從牆上摸到文雪音留在這裏的火折子,吹亮後向前一照,就看見潘明義茫然的一張臉。
“将軍!”潘明義看清他,頓時送了一口氣,“您這些日子失蹤,可叫我們好找!”
潘明義借過寧徽的身子正想往他身後看,寧徽一步将他擋了回去,道:“先出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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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他又道:“你們先出去,我還有事要做?”
“什麽事啊?我也......”潘明義作勢正要跟着一起去,被阿秀一把拽住了。
“別煩人。”阿秀冷聲道。
寧徽很快折回自己的住處,瞥了眼地上斷裂的鐵鏈,想了想用尖端在牆上留了字跡,才轉身出了這座地牢。
昨夜才圓房,今日他便跑了,寧徽怎麽都覺得心虛。
只是阿秀他們既然來尋,大概是有什麽要事。
幾人走出地牢後,寧徽忍不住深吸了口氣,他久不見光,連清晨的光亮都覺得有些刺眼。
這周圍雜草叢生,一看便是荒僻之地,如此不便,以後還是不要再來的好。
“何事?”寧徽上了馬,詢問潘明義。
“文卓養了一窩私軍,正在城外聚集。”潘明義道。
寧徽眉頭一跳,文卓再怎麽也是陛下的親舅舅,一家人顧忌着臉面也不應該直接撕破,怎麽這就帶着私軍過來了?
“此事陛下可知?”
潘明義道:“已經知道了,似乎是有什麽人将陛下對文卓的裁決提前知會了文卓,才至如此。”
寧徽眉心微蹙,事關文家,将文卓革職罷免一事大臣中只有他和趙永知曉,趙永早就與陛下那邊通了氣,按理說他不可能是高密之人。
如此一來,那只能又是蛟山的那位長公主攪弄風雲了。
潘明義不解道:“不知這長公主姬靈與文卓有什麽恩怨?”
這種事□□關皇室秘辛,潘明義自不可能知曉。
寧徽卻是淡笑一聲。
長公主與陛下雖都稱文卓一聲舅舅,但他們的母親卻是不同的兩人。
當年文氏出了兩個女兒,年齡僅相差五歲,姐姐先被送入宮中封貴妃,每兩年便做了皇後,誕下一女,便是姬靈。
後來因後宮争寵,皇後被藥壞了身子無法孕育,文家便又将妹妹送了進來,樂朝素重嫡系,妹妹并非正妻,卻生下了皇子,文家不甘落後于人,便陷害皇後病重,想推妹妹上後位,誰知那年正趕上宮中時疫流行,皇後不幸薨逝,先帝甚為哀痛,稱其年事已高,不欲再立後。
文家的手段也只能不了了之。
今日之事,恐怕是姬靈不知以何種方式知曉了當年之事,故意将消息透給文卓,逼文卓出手,臣子豢養私軍乃是重罪,遑論是招兵城下蓄勢待發。
寧徽心道如此一來倒是簡單了許多,文家自己內鬥,倒要比他抽絲剝繭少用不少力氣 。
“陛下既已知曉,恐怕很快就會傳召你我,趕快回京罷。”
寧徽說完又吩咐潘明義去軍營早做準備,一行人這才快馬離開。
前腳剛走,一輛馬車緩緩在附近停下,一雙素手撩開轎簾,露出一張清豔絕塵的小臉。
她面上略帶着幾分蒼白,只是眸中笑意不減,拿着一個精致的食盒下了車,照例讓随同的幾人在外等候。
下了樓梯,她掌起一盞燈,緩緩行入地牢深處,卻沒看見她想見的人,只有鐵鏈斷了一地。
食盒被重重拽在地上,她的眼神驟然陰沉下來.
等了須臾,秋棠見文雪音立刻便出來了,詫異道:“今日不陪陪将軍嗎?”
文雪音冷道:“留下兩人,将裏面收拾幹淨。”
說完便上了馬車,秋棠一怔,漸漸回過味來,這是......裏面沒人了?這可怎麽辦才好?這些日子眼見着夫人的情緒好不容易好轉許多,這若是又憋出什麽病來......
秋棠臉上一陣變幻莫測,文雪音好似猜中她心中所想似的,道:“回将軍府,等人。”
既然寧徽說了三日之內會回來,她就去府裏等着他,若是他敢食言,等她把寧徽抓回來,他就這輩子也別想逃出去了。
就這樣,文雪音掰着指頭數了三日,她獨坐府中,并非沒有聽見外面的動蕩。
第一日,文家被軟禁丞相府,任何人不得探視出入。
第二日,朝廷收繳了一撥私軍,文雪音自然知道那是誰養的。
第三日,文卓下獄。
十年了,鎮遠軍一直在外打仗,仗打了多久文卓便做了多久的文臣之首,幾乎是叱咤風雲、束手遮天。
文雪音能夠理解他為什麽不想讓鎮遠軍回京,甚至不惜埋伏清繳,因為只要鎮遠軍一回京,陛下便有了依仗,相對于兵權來說,文卓手中的那些權勢根本算不得什麽。
他最好的退路便是從此夾起尾巴做人,可惜這麽多年來,文卓早就不會伏低做小了。
念在昔日功德上,文家的爵位并未被褫奪,他到底是護住了長子文成的爵位,但是偌大的文家也就只剩下這麽一個爵位,過不了多久,在京中的地位就會如同忠孝侯一樣,甚至還要不如。
入秋了,庭中的樹葉紛紛而落,如旋轉的黃蝶。
文雪音安安靜靜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她幾乎可以一整日什麽也不做,就只等着一個人回來。
沙沙地,她遠遠聽見腳步聲,剛坐直了身子,眼神又黯然下來。
來的不是寧徽。
幾乎在同時,秋棠進來喚她:“夫人,宮裏來人了!快些準備接駕。”
文雪音神色怏怏的,她在想,是不是寧徽奏請了陛下,将她這個文家的罪臣之女廢了,這樣寧徽便能光明正大地逃離她。
可當她跪在地上,面無表情地等着宮裏的大太監宣旨時,聽見的卻是将軍夫人寧氏,端賴柔嘉,封一品诰命夫人。
文雪音一怔,寧氏。
她怔然接了聖旨一時忘了起身,待有人将她扶起時,她才驚覺扶她的人不是秋棠,而是阿秀。
“将軍的意思是,如今文家在風口浪尖,夫人頂着這樣的姓氏難免惹人猜測非議,反正京城只說夫人是将軍從漠北帶回來的,便對外宣稱沒有漢名,便索性從了将軍的姓氏。”
頓了頓,她又道:“自然,平日在府中,夫人還以自己的姓氏相稱。”
文雪音轉而看向阿秀,見阿秀眼神平靜,從始至終都沒有絲毫不敬。她眼中甚至都沒有一點厭惡。
文雪音張了張口,問:“寧徽呢?”
阿秀道:“宮中辦了慶功宴,将軍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說晚些時候一定過來請罪。”
文雪音眸光微斂,流露出細碎柔和的光。
“真的嗎?”她高興地應了一聲,然後拽起秋棠,道,“正好,咱們該去金鋪去定好的東西了。”
什麽東西?阿秀疑惑地看了她們一眼,倒也沒有多加詢問,只趕緊先進宮去跟寧徽複命了。
“取東西?”寧徽剛接下一人的酒,就聽見阿秀如是說了一句。
“是,是去金鋪取的,需要屬下跟着嗎?”
金鋪......
寧徽面色怪異了一瞬,正色對阿秀道:“不必。”
只是那杯酒喝下去,他卻有些喉間發緊。
那小禍害極少戴首飾,她喜歡玉器,不喜歡金飾,想來去取的不是什麽好東西。
一心牽挂嬌妻,宴會進行到四分之三時他便請旨出宮回了府,天色還不算暗,府裏卻安安靜靜的。
寧徽莫名感到不安,上次這副樣子的時候,他就被藥暈了,這次雪音不會又關他罷......
明日他還得上朝。
懷着一股子惴惴不安的心情,寧徽越入房中,一進門便看見文雪音正襟危坐,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寧徽緊張地抿了下唇,道:“我來了。”
他連銀紅相間的盔甲都沒來得及換,雖有些風塵仆仆,但難掩英武,文雪音望着他深邃的眉目,心飛快地跳了起來,連帶着兩靥都染上幾分薄紅。
“我給你準備了禮物。”她輕聲道。
那恐怕不是什麽好禮物。寧徽心裏暗道了一聲。
“寧徽不跟我去看看嗎?”她伸出手來,等着他牽住。
寧徽只好握住她的手跟着她往裏走,看清裏面的陳設之後确實呼吸一頓。
只見屋裏擺着一個巨大的純金打造的籠子,很漂亮,卻也很結實。
寧徽恍然想起當初新婚之夜,她就是捧了一個這樣一模一樣的小籠子送給他,說以後還會送他一個更大的。
當時他竟不知她的用意,還以為只是普通的小玩意罷了。
籠子裏鋪着厚厚的獸毛,看上去似乎十分柔軟。
“你喜歡嗎?”文雪音輕輕搖了搖他的手。
這實在是談不上喜歡,寧徽輕微蹙了蹙眉,他并不喜歡受桎梏。
可是身側的人見他不說話,神色瞬間委屈了下來,扒着他的衣服可憐兮兮道:“寧徽,你鑽進去給我看看行不行?好不好?”
寧徽嘆了聲氣,不放心地看了看外面,道:“別讓外人進來。”
文雪音點點頭。
略一欠身,高大英武的男人自願鑽進了籠子,身後一聲清響,文雪音扣上了鎖。
“寧徽,我想摸摸你。”文雪音伸手道。
籠子并不足以打到寧徽完全直起身子,他只能半跪着向前,将額頭貼在她的掌心。
觸碰到人的那瞬,文雪音心跳又快了幾分,她好似能非常确定,寧徽真的是她一個人的了。
作者有話說:
快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