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受罰

布置簡單的屋內,燒着少見的香料,一聞二觀,便可看出是主人精心調制。

調香的人穿着一身樸素的青衣,臉上略帶些病态的白,坐在那淡然的擺弄着香爐,像随時要羽化了似的。

他最近在研制一種新的香料,主攻凝神靜氣。

慕雲對面坐着慕家輩分最大身份最尊貴的長輩,算起來他該叫一聲祖母,他現在身份低微,這是他以這個身份第一次見這位長輩。

“祖母。”這一聲是發自真心,曾經這位祖母對自己百般疼愛,他身為慕熙時,也是這位祖母想盡辦法把他送到了太子府,讓他得到了太子府那位神醫的醫治,多活了幾年。

“孩子,苦了你,”對面的老人似乎說不下去,緩了緩又再次張口,“老身如今這般厚顏無恥,希望你能明白,我們慕家能成為景國第一賈絕非偶然,是慕家的每個人都有智慧計謀擔當和敢搏一搏的勇氣。”

“但是,”老人家忽而轉口,“如果你真不願去,老身今日說了,慕家便絕不敢有人再提此事。”

老人家一直都未自稱祖母,想是知道如今在一個未見過面的孫兒面前如此自稱,便顯得僞善了。

慕雲看着已過百歲的老人,仍為了慕家殚精竭慮,一時心裏百般滋味,再無方才調香的淡然。

“孩子,好好想一想吧,你太像你表哥了,景王喜怒無常,這一去,不是恩寵加身,就是必死無疑。”沒的僥幸。

“作為天子的身旁人,自是有身份的,但到底男子伏于他人身下,就如咱們商賈之流,坐擁萬貫家財,也只得個末流。”

明明該是來勸他的,到頭來……

慕家自然有尊卑貴賤之分,從古至今嫡庶天壤之別,但在生意事上,年輕一輩每個都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才能,争到自己的一份天地。

而這次,是不幸,卻也是一份天大的機遇。

于情,他無法拒絕這位老人親自前來的請求;于理,身為慕家人,機會放在眼前,但凡有一絲生機,都該放手一搏。

看着老人斑駁的白發,年齡大了小手指一直不斷抽搐顫抖着,懷着期許又悲憫的眼神,慕雲再也忍不住了。

起身伏在老人膝頭,“祖母,孫兒願意,孫兒必不負重托。”慕雲的承諾,鄭重而莊嚴。

一雙顫抖的手在他頭頂撫摸着,老人連連說好,說不愧是他慕家的好兒郎,說我慕家本不該行如此下作之事,說到底是辱了慕家祖先傳下來的願景,說我的熙兒到底在哪兒。

後來有淚水打在他的脖頸,慕雲再也繃不住,跟老人一起流淚滿襟,哭出了只有自己咽下的委屈。

拖着一副副病重的身子,不斷的死去又活過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盡頭,這一輩子他都從未感受過健康的身體是什麽感覺。

每次陷入混沌再醒過來就是另外一個身份,從前的親情友情全部斷絕,再無法與以前的人相認,在這個世上仿佛永遠只有自己孤獨一人。

此時撲在祖母懷中,再沒了平時的堅強從容。

慕雲回神,不用擡頭便知景晟正滿眼陰霾盯着他,狠狠抓了抓膝蓋,恩寵加身,必死無疑,現在他還不能走後頭這條,但也不願像劇情那般吓暈蒙混過關。

成為慕雲,在慕家,于情于理他無法拒絕祖母的請求。

但入宮,也是他本有的計劃,與人無尤,心甘情願。

月祿跪在後面急得出汗,他家少爺別說真往死裏打了,就算輕的受十幾個板子估計就能去了性命。

慕雲明明端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此時卻端端正正跪着,嘴裏的話認着罪,卻毫不露怯。

“奴一直聽聞陛下騎術無人能敵,今日一見便為之拜服,陛下坐騎乃舉世無雙的好馬,”停頓了會兒,現在說這些話都要費去他極大的精力,“奴願求恩典,被罰去清掃陛下的馬廄。”

景晟呵了聲,想也沒想,“這懲罰,倒是擡舉你了。”

衣袖一揮,已經頗不耐煩,“張大富,你來說,這懲罰合不合法制。”

張大富覺得自己真的冤枉,景國這律法是陛下親自參與編撰的,現在讓他一個區區太監總管來說,他敢說什麽?還能說出個花兒來?

但是陛下讓他說,他不能不說。

還好張大富也是個人精,他瞅瞅他家從一上看臺就不太對勁的陛下,再瞅瞅跪着的小可憐慕侍君,瞅來瞅去覺得靠譜,打定了主意。

“依我國律法,禦前失儀,輕則重打三十大板,重則亂棍打死。”

張大富笑着湊到景晟身前,“陛下,踏雲烈性難馴,從來只馴服于陛下,此番罰慕侍君去清掃馬廄,無論他是命好活着回來,還是重傷乃至死于馬蹄之下,按照律法也都算公平。”

景晟指着已經滿頭是汗的慕雲,點了兩點,重重道:“好,好,就罰你去清掃孤的馬廄。”

慕雲大聲答話,“諾。”

景晟轉而無情的掃視張大富,“你這總管這些年是當的舒服了些,下面的人連禮數都教不好,要你何用。”

張大富:“???”

這指責,真是可大可小,渎職在景國是重罪。

景晟大袖一甩,大踏着步子走了,扔下一幹衆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已經在夾縫中求生存習慣的張公公讓大家都散了,這場戲才終于作罷。

那個人的氣息終于消散無蹤,慕雲緊繃的神經才放松下來,整個人靠坐在欄杆旁,渾身提不起一點兒力氣,難受的要緊。

月祿心疼自家公子,才入宮見了陛下第一面,就去了半條命,這以後還得了。

“公子,實在不行,咱們也不是沒有後路。”

慕雲狠狠瞪了一眼,“住口,扶我起來。”

月祿有些委屈,“諾。”

被月祿扶着在椅子上坐穩,慕雲才覺得有了些力氣。

一旁的月祿委屈又心疼,慕雲拍了拍他的手讓他放心,“沒事,就是跪的久了些。”

月祿腹議,這統共也就跪了一刻鐘,哎。

“公子,我們真要去打掃那個,聽起來就要人命的馬廄嗎?”

“胡說些什麽,陛下的旨意不可違抗。”

說是打掃,其實禦馬踏雲的馬廄分外幹淨,陛下的愛馬豈有人敢怠慢。

月祿象征性地在外頭拾掇散落的馬草,一點兒不敢靠近那個據說烈性難馴的踏雲。

“我自己來。”慕雲把撿起的馬草放好。

“公……侍君,你……”

“陛下罰我來打掃馬廄,那就是我來打掃,不可陽奉陰違。”慕雲說的急,捂嘴咳了一聲。

“諾。”

踏雲看着圈外的人,鼻子往外噴着氣,嘶嘶出聲。

慕雲沒在怕的,拾好了散落的馬草,拿起刷子就朝踏雲身邊兒走,“據說你烈性難馴?我這身子可嬌貴着呢,別說踢我,你這腦袋一拱我怕就能摔個半死。”

朝踏雲伸出手,“你看,我沒你高又沒你壯,你可不能欺負弱小。而且我們倆都叫雲,不仔細算也能說是一家,你就該照顧照顧我,嗯?你說呢,馬兒。”

慕雲摸到了踏雲黑亮的馬臉,踏雲舒服地打着響鼻。

“真棒,俊小夥兒。”

慕雲順着馬脖子一直捋,摸到馬背上,平時早都躍起的踏雲只前後挪動了兩步,一副站直任人摸的樣子。

“公子,你太厲害了吧,”月祿滿臉崇拜,甚至懷疑張公公誇大其詞故意放水,心裏默默記上這恩,“馬兒馬兒,我也沒你高沒你壯呢,你也別欺負我啊。”

月祿還未近身,踏雲馬頭直甩,力氣之大就要掙脫缰繩,蹄子不斷刨着土地,下一刻就要飛身而起。

月祿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反應也是快,趕忙向後退了老遠,踏雲才又安靜下來。

“公子您沒事吧?我錯了我錯了,都怪我不好。這馬脾氣也太差了。”

慕雲在踏雲身側,堪堪往後退了幾步并沒被波及,慢慢安撫着踏雲,繼續給他刷着毛,踏雲輕輕甩着脖頸上的毛享受着。

“沒事,你別過來。”踏雲耍了脾氣,慕雲反倒笑了起來。

“哼,我覺得這馬就是勢利眼。”月祿有被嘲諷到。

踏雲這番反應,也算在慕雲意料之中。

上帝關上了一扇門,自會給你開一扇窗。

他身體不行,但一直很受這些動物歡迎,這是他很早前就發現的事兒,就像他們本身就能溝通似的。

“踏雲,踏雲,好馬兒,下次沒人盯梢的時候,我再來看你。”慕雲悄悄跟馬兒說着話,然後便回了景秀宮。

原文中,原主本身沒跪多久,學着慕熙的小習慣,抓了抓膝蓋,便暈了過去。

景王看着暈過去的人,實在與白月光太過相像,再加上原主刻意模仿,只叫人把人擡了回去,再未責罰。

雖然知道這些,慕熙卻不願,他不願接受所謂因為白月光施舍而來的寬容,他有身為慕熙的驕傲,也有身為慕雲的自尊。

景秀宮裏新來的人,幾乎全被趕出了宮,此時倒是安靜的緊,另一邊兒就不那麽太平祥和了。

景晟不想承認,他幾乎是逃離馬場的。

“把窗子都打開。”

“諾。”

當年還是太子時,他因為做錯事被罰幽閉兩年,有個人帶了個漂亮的少年來到他宮中,願散盡家財請他收留,讓他宮中神醫醫治。

雖然他知道那兩年,錢財對他來說大有裨益,但他行事并不喜如此,沒有答應。

當時慕熙就是那樣笑着,眼睛大大亮亮的,看着他,為自己求一線生機。

今日慕家送來的小公子,與他當年,如出一轍。

他有多久,沒有提起這個名字了。

他知慕家是故意送來替身,也知道慕家的用意,他該把人直接拖下去砍了。

當年,他沒有拒絕慕熙的請求;如今,他又沒有處死心懷不軌的慕家少年。

風吹進殿內,擾得他更煩了。他從來都知道這些事最正确的選擇,利弊于他如何選擇早已成為本能,選了別的,就沒有過好結果。

“誰讓你們大敞着窗,給孤關上。”

太阿殿的宮人倒都是見過大場面,處變不驚,又過去關了剛打開的窗子。

“剛才馬場上多嘴未罰的,一并罰了。”景晟向來是個極公平的人。

“慕容公子……”張大富請示。

方才失儀未罰的,只有一個慕容如楓。

“慕容如楓,”景晟想了想,決定給自己找些樂子,“就說他禮儀學的好,把上次太醫院送來那套玉勢送過去。”

“諾。”近幾年陛下的心思愈發詭異,慕容公子是個清高之人,這看似賞賜的東西送過去,恐能将人氣死,可是個好懲罰。

張大富不愧是在景王身邊伺候的人,今日那慕侍君簡直與那人一個模子刻出來,外貌并不完全一樣,但神态舉止何止是相像。

這位陛下從小他就跟在身邊,是真心希望他好的。

看着景晟在龍椅上如何都不順心,張大富到底是又一次冒着生命危險多了嘴。

“陛下,慕侍君先天不足,體質嬌弱,身體易感寒冷才在九月便披上了狐裘。”與公子一模一樣。

“那又如何?”他再也不想見到這個人。

“奴方才管教了司禮部的人,這些奴才見慕侍君乃商賈出生又是庶子,不屑教導,想來慕家也沒什麽懂規矩的,确實無人教習慕侍君宮中規矩。”

“你的意思是,他犯錯是情有可原?”向來沒什麽情緒的景晟,此刻鬼火冒。

張大富連忙跪倒,“奴不敢妄議啊陛下,奴沒有管教好下面的人,請陛下責罰。”

“司禮部的人,該罷的罷,該罰的罰。”景晟拿起一本奏折,“你這個領頭的,罰俸一年,下次皮肉之苦就免不掉了。”

張大富顫顫微微,“謝陛下恩典。”

“讓小困子去看看吧。”

張大富年齡大了,耳背,險些沒聽清。

景晟自己又念叨了一遍,“踏雲那邊兒,讓小困子過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虐妻一時爽,追妻火葬場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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