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少年郎慕熙
一年後。
太阿殿。
群臣跪了一地,臉上都是無奈。丞相前兩日卸任退休,無一人敢在陛下下令後再争取詢問的。
張大福見狀,高聲道:“有事啓奏,無事各位大人就退下吧。”
最近一月,這場面在太阿殿是常客,群臣已将流程了然于胸,只得起身離開。
等大臣們走了,張大福轉向龍案,喚道:“陛下。”
景晟擡了擡手,張大福道:“諾。”退了下去。
側書房與一年前似乎沒什麽區別,要是仔細看,少了一鼎香爐,房內再無熏香的味道。
景晟坐着,面上更冷清了,比起以前就連眼角都似挂着寒霜。
太阿殿裏靜悄悄的,所有人都輕手輕腳,生怕弄出一點兒響動,他們連陛下的目光都承受不起。
張大福呼出口氣,覺得自己也該卸任了,壓力太大了。以前伺候的那些人又被陛下遣散了,這些新人讓他天天提心吊膽,這一年下來恐怕要折壽三年。
一年前,邊境連連告捷,不出四個月便打下了燕國,而後用了整整半年的時間,天下已經盡是景國的江山。
這一年,陛下可謂殚精竭慮,日日都沉溺于政務中,才有現在天下是一家百姓安居樂業之景象。
所有事務都步上正軌,丞相于兩日前卸任,朝中無一人敢再向陛下進言。
自從一年前,陛下從刺殺事件中回來後,就變得比之前更可怕了。如果說,以前陛下讓人害怕但卻還有人敢編劇本聊八卦,讓人害怕但有人味。那麽現在,陛下就像,就像完全失去了感情,對任何事物都沒有絲毫的興趣與感情,只是按照規則在做事而已。
兩個月前,丞相提出遷都,按照現在景國的疆土,都城确實該更換位置了。
但是陛下沒表态,在丞相一再上書後,陛下直接駁回了。
還有大臣私下裏議論了很久,方案都已經寫了百八十,卻無人敢上奏的聯姻事件。陛下應廣納後宮,并要納一些燕梁身份高貴的女子,這樣更……這本奏折被大臣們壓在議政廳的最深處。
陸鑫沒走,張大福出來後意會,兩人出了太阿殿。
“張公公,那件事……”
張大福搖了搖頭,“沒人敢提,陸大人別為難老奴,一年前老奴忍不住問過一次……”想起陛下當時不含而怒的眼神,他像被扼住了喉嚨,當時的窒息感現在還能感覺到,張大福拉了拉衣領才覺得又能呼吸了,“陛下當時命人将慕小侍君的東西全扔了,下令以後不許提起此人,否則就是死罪。”
沒人知道一年前陛下獨自回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只知道,起初一個月陛下還算正常,後來突然有一天,像晴朗的天空忽然烏雲密布,電閃雷鳴,那幾天太阿殿簡直就是地獄。
只有陸鑫為了一年前的事,耿耿于懷,一直在調查。
張大福壯着膽子,說道:“奴只知道,陛下每次改變,都是在文太醫來後。”
兩人相視無言,這件事他們也不是不知道。
當時陛下回來,絕口不提慕小侍君,後來有一天,文太醫走後,陛下立馬派了暗衛去當時出事的地方找人。這件事并沒有避着張大福。
可是後來沒有找到。
後來又過了半個月,張大福清楚的記得,陛下眼睛都紅了,有怒氣但他總覺得不全是怒氣。
陛下這次更是下了死命令,最後從山谷裏找來了一個破衣爛衫的老頭,這次陛下屏退了所有人。
張大福只知道,從那天起,慕小侍君就成了景王宮的禁忌,乃至整個景國的禁忌。
“陸大人,陛下的禁忌還是勿要觸碰,”張大福輕嘆,“奴雖不願陛下如此,但陛下定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張大福想起,當年慕熙公子去的時候,也跟現在差不多。只是那時候,陛下對慕熙公子是有點喜歡,大概有點傷心。如今這慕小公子不見了,瞅着,陛下是恨之入骨。
陸鑫從太阿殿出來,最後還是去了太醫院,一年來從文華口中什麽都沒問出來,但他并不放棄,他要知道那個慕小公子到底怎麽了。
夜半,景晟批完最後一本奏折,靠在了龍椅上。
如今天下歸一,奏折比曾經多了不止一倍,景晟又找出有争議的一本,确定沒有問題,才起身去休息了。
推開寝宮的門,景晟愣了好一會兒,才走進去。
燭火跳動着,景晟從老地方抽出一封信,伸向火苗的頂端。火舌跳動,蠟油被燒的刺啦刺啦響,火苗一點點蔓延上脆弱易燃的紙張。
最後一刻,景晟收回手,信的一角已經被熏黃,景晟摩挲兩下,把它收了起來。
同一時間,南邊慕家旁支的一戶人家正經歷着驚心動魄的一晚。
“老爺、夫人,少爺又吐血了。”屋裏的姑子大聲喊着。
家中一時間兵荒馬亂,被江湖術士擋在門外的家人魚貫而入,看着自家孩子正趴在床邊,血吐了一大盆,烏黑烏黑的。
夫人先急了,傷在兒身疼在娘心,“大,大夫,你說沒事的,我兒也相信你我們才讓你來醫治的。如今,如今你将我兒的病治的越來越重,我們不治了不治了。”
婦人撲上去,緩緩拍打着孩子的背,“熙兒,哪裏疼跟娘說,咱們不治了啊,不治了。”
老爺是個妻管嚴,看自家娘子如此,也不敢多言。這些情況在醫治前,人家都打過招呼,他抱歉的看向雲游而來的神醫。
“行了,小熙兒,一準沒事了。”鬼竹拍着少年的手臂,“我可不能與我那不争氣的師弟比。”
婦人睜大眼睛,“沒事了,”看着一盆的黑血,這都是這個月第三次了,“這是沒事了嗎?”
鬼竹不愛與人醫治,就是因為麻煩,他最怕麻煩,要不是與這少年郎有幾分緣分,鬼竹不情不願地道:“你兒先天不足後天強補不疏,瘀血纏身,早夭之命。上天有好生之德,才讓他活着這麽久,如今瘀血已清,還能多活幾年。”
婦人豆大的眼淚立馬就出來了,鬼竹最受不了這許多,扭頭不看,将少年郎身上的金針一根根取下。
婦人知道,縣裏所有的大夫都說她兒子活不過今年,除非神醫再世。他們這樣的人家,哪裏能找到什麽神醫。
他們只聽別人八卦過,曾經慕家祖母為了正房的孫子,找過宮裏的太醫,誰知道真假。更何況,慕家祖母也不可能為了他們熙兒再去求助。
同名不同命,當時慕熙小公子在慕家風光無兩,按理他家的孩子不能與其同名,這是忌諱。
只是他們,是旁支裏的旁支,族譜裏都沒有他家老爺,老太爺走的時候給起了名,就沒改過。
後來,孩子從小身體不好,她總覺得,都是跟了那個病弱的公子,沾了晦氣。
慕熙擡起頭,身體輕松了許多,蒼白的臉色也有了笑容,“娘,真的沒事了,現在身子輕得很。”
看着孩子這麽懂事,婦人的眼淚更止不住了。
“都這麽圍着,你家孩子連口新鮮的氣都吸不着,都出去出去。再進來老子不治了。”鬼竹看的心煩。
看着孩子氣色确實好了些,兩人連忙聽話退了出去,讓下人也都跟着出去,別打擾少爺休息。
慕熙躺在床上,大口呼着氣,像又重新活了一次。
“老師,謝謝。不然我才醒來,恐怕又要去了。”
鬼竹倒半分沒有受謝的意思,好奇的打量來打量去,一個月這新鮮勁都還沒過去。
“啧啧啧,真是,神來之筆,”他在床前來回踱步,“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對于慕熙能重生這件事,他根本不信,如果不是他們當時對的暗號,他是死也不會相信這世上會有這麽神奇的事。
“一年前,謝謝老師的關照。”
鬼竹擡手制止,“別跟我來這客氣的,咱們倆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的,當年如果不是你說的這神奇的事,老子早一針紮死你個小毛賊。”
知道自己老師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慕熙笑笑沒放在心上。
一年前,景晟随帶甲軍離開後,慕熙就遇到了竹屋的主人。當時鬼竹确實不友善,但慕熙心事未了,不能就此離開人世。
他将自己的秘密告訴了鬼竹,并且拜鬼竹為師,在離開前留下了一封信,拜托鬼竹,如若有人找來并将你帶到了景國陛下面前,就将信轉交。
如果沒有,就當從未收到過這封信。
鬼竹來的第一天,慕熙就問了這件事。老師告訴他,他走了不過半月,景王宮就來了人。
慕熙有些發抖,很冷。
鬼竹:“娃娃,你要好生将養,否則就算這次醫治及時,你也多活不了幾個年頭。”先天不足,是最沒法治的病,不過他鬼竹就是信己不由天。
從醒來起,慕熙連這張床都沒下過,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此時再也忍不住,小心問道:“老師,現在外面世道,是個什麽情況?”
鬼竹搖搖頭,開口道:“你就別想了。”
別想什麽,兩人心照不宣。
鬼竹繼續道:“你的皇帝陛下已經是名垂青史的始皇帝了,政績卓然,不過吏治嚴苛,現在天下都通行景國的律法,日子清平着呢。”
慕熙出神,緩緩道:“皇帝?”
“對,你家陛下早半年就稱帝了。”
鬼竹搖搖頭,“你還是小心你自己,可千萬別被你家陛下逮住,不然啊……”
鬼竹向慕熙回憶了當年入宮的事,告訴他,景晟拿到信時那眼神像能吃人似的,就連放蕩不羁的鬼竹都生出三分畏懼,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早就有的設定哦~慕熙又又又重生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