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蘇瑾瑾手裏還剩了二十兩銀子,家裏的吃穿用度都無需她操心,所以,她從秦沛處框到的賣畫錢,是一分也沒有動過。
方才路過糕點鋪子,蘇瑾瑾買了些陶母喜歡的甜食,等走到村口,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此回上街,給陶碩買了匕首,給母親買了糕點,就她自己,一分錢的東西都沒有買。
饒是如此,她未覺半分委屈,反而更加踏實心安,若是爹爹知道她如今不僅可以照顧好自己,還嘗試着以自己的方式對身邊的人好,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十七年來,她一直是爹爹的掌上明珠,從未吃過苦受過累,如今爹爹身死,蘇府被遣散,曾幾度覺得是天道虧欠了她,才讓她落得這般地步。
想到哀傷處,蘇瑾瑾眼中帶有淚花,手裏裝匕首的木盒卻似乎有了重量。從往事中回神,手指溫柔撫觸着黑色的盒身,她微微笑了起來。
靈溪山那日,陶碩在山上遍尋不見她,情急之下,脫口喊了聲她的名字。她在混沌中睜眼,聽到他的聲音,仿佛濃稠的黑暗裏照進了一束天光。
那是從未有過的心安。那一刻她便明白了,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另一個故鄉。
往事已死,而前路漫漫,她終究不是一個人。有個人憐她寵她遷就她,在她絕望之時,以己之力,為她撐起了另一個家。
蘇瑾瑾回到家時,陶碩尚未歸家。她與母親先說了成衣店的事情,陶母先是驚詫,不過她是個很開明的母親,就算心裏怕兒媳婦吃虧,也尊重她的決定,不擅加幹預。
蘇瑾瑾心下很是感激,舔着臉往陶母懷裏擠,“母親真好。”
陶母抱住她,被她愛嬌的模樣逗笑,“怎麽還跟孩子一樣?”
“瑾瑾不想長大嘛!”缺失多年的母愛,在此時有了寄托,蘇瑾瑾想,若是娘親還在世,一定也會這樣疼她的吧!
“母親,你見過我娘親的吧?”
娘親過世時,蘇瑾瑾還小,長到這麽大,對娘親的印象,僅存于父親房中的那張畫像。
陶母憐惜她從小就沒了娘親,憐愛地摸摸她的頭發,“母親見過的,你娘親年輕時,溫婉美麗,瑾瑾和她長得很像。”
蘇瑾瑾從陶母的懷裏揚起頭,手還抱在陶母腰上沒有放開,“若是她還在,一定會像母親一樣疼愛瑾瑾的吧!”
陶母細細打量着蘇瑾瑾的眉眼,思緒被拉回許多年前。瑾瑾的母親出生于書香世家,是公認的丹青妙手,瑾瑾花樣畫得這般好,想必是繼承了母親的作畫天分。
已經是年代久遠的舊事了,久得好像是上一世發生的事情,當年因緣結交在一處的四人,死得死,散的散,如今更是只留了她一人尚在世間。
看着母親眼裏意味不明的光芒,似懷念,似感傷,蘇瑾瑾愣了愣,輕輕喊了一聲,“母親。”
陶母眼中蘊有淚意,伸出手将蘇瑾瑾緊緊抱在懷裏,“你娘親是個很溫柔的人,偶爾會很俏皮。她很喜歡小孩子,以前就和母親說過将來想生個女兒,給她梳漂亮的發髻,穿漂亮的衣裙,然後帶她去摸魚掏鳥蛋。若是她還在世,不知道會有多疼你。”
摸魚!掏鳥蛋!原來娘親竟然是這樣一個人嗎?蘇瑾瑾感受到眼角的濕意,既遺憾,也幸福。
她這一生真是好命,有這麽多人疼她寵她,若她以後有了女兒,也要帶她去摸魚掏鳥蛋。
想到這裏,她無聲笑了起來。
晚間,陶碩回到家時,蘇瑾瑾正在提筆作畫。他湊上前去看,“又在畫美人圖?”
蘇瑾瑾瞪他一眼,這人怎麽就揪着淩纖兒的事情不放了!
陶碩原本沒這意思,只是好奇問一問罷了,奈何她與蘇瑾瑾相處久了,從她的一個小眼神他就能看出她想要表達什麽。
他眉毛一挑,“做賊心虛了不是?我可什麽都沒多想。”
蘇瑾瑾反擊,“這麽快就反應過來我在想什麽,還說自己沒有多想。”
陶碩包容地笑了笑,不與她争辯,走到屏風背後換衣服去了。
桌上一燈如豆,蘇瑾瑾兀自畫得專注,陶碩換好衣服走到她背後,仔細看向畫中人。
眉眼和蘇瑾瑾很像,穿得卻是素淨白裙,不是蘇瑾瑾的風格。乍一看畫中人的笑容,還帶着些許溫婉氣息,跟蘇瑾瑾的氣質太不搭了。
他瞬間明白過來,“畫的是蘇夫人嗎?”
蘇瑾瑾正在畫裙擺上的蘭花花樣,聞後瞪了陶碩一眼,“不許瞎叫,這是你娘親。”
他二人已經成婚,昨晚更是坐實了這個名頭,确實該叫一聲娘親。陶碩理虧,想到早上起來看到褥子上的一小團殷紅血跡,小聲開口,“今日可覺得哪裏不舒服?”
蘇瑾瑾以為他在擔心自己身上的傷處,頭也不擡,語氣極自然,“還好,就是渾身疼。”
陶碩一聽,以為是自己昨晚沒注意力道,弄傷了她,急急問,“是哪裏疼?”
蘇瑾瑾畫完最後一筆,将筆扔回筆洗裏,扭過頭,正好對上陶碩滿臉的急色。
忽然就明白過來他在擔心什麽了,紅暈爬了滿臉,像一只煮熟的螃蟹,支支吾吾道,“沒……沒有……我很好,我是說……那個……從……從山上摔下來……摔疼了。”
一句話半天才說清楚,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語無倫次。
陶碩放下心來,也覺得渾身不自在,“晚飯吃了沒有?”
蘇瑾瑾點頭,“吃了,你今天怎麽回這麽晚?餓不餓?”
“府中有事耽擱了”,見蘇瑾瑾畫完了,陶碩幫她收拾畫具,“回來的路上,在街上吃了碗面,這會還不餓。”
想到他回家必經的那條風月裏弄,蘇瑾瑾醋了,“哪條街?”
陶碩拿着畫筆和筆洗準備出門去洗,扭頭就撞上她滿臉的醋意,不禁一笑,“想哪裏去了?那條風月裏弄你是去過的,哪裏有賣面的。”
蘇瑾瑾為自己的小肚雞腸感到羞赧,臉更紅了。她推他一把,“你趕緊去洗,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有小木劍的禮物在先,陶碩實在是期待不起來。
他兩下洗好畫筆和筆洗,先送回母親房裏,然後想蘇瑾瑾也是個愛作畫的,明天回家的時候幹脆也在街上給她置辦一套畫具好了,省得每次想畫個什麽,還需要向母親借。
很快他就回到屋裏,蘇瑾瑾早已是急不可耐,捧着她買的那把匕首獻寶一樣呈到陶碩面前。
陶碩死盯着劍柄處的獸首,眼裏閃過驚異,他接過匕首,将劍身拔出,房間昏暗的光線下,更顯得匕首鋒芒正利。
竟然是傳說中的獅刃。
蘇瑾瑾被他的嚴肅神情搞得忐忑不安,弱聲問,“你不喜歡?”
陶碩回神,覺察到她的不安,安撫得摸摸她的頭,“很喜歡,在哪裏買到的?”
蘇瑾瑾松了口氣,“就在主街上的一個鐵器鋪子,花了我五十兩銀子呢!”
“五十兩”,陶碩聽到重點,劍眉一挑,“你哪裏得來這麽多銀子?”
糟了!說漏嘴了!
蘇瑾瑾原本沒打算告訴陶碩自己去秦府訛人的事情,都怪自己蠢,匕首花了這麽多銀子,陶碩不疑心都不行。
她摸摸鼻子,将去秦府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陶碩皺起眉頭,臉色不悅,“你一個人去的?”
蘇瑾瑾埋着頭不說話,陶碩見她這樣子更是來氣,“你一個人就這麽單槍匹馬的去了,秦家好歹是秦沛的地頭,他若是想要對你做些什麽,你……”
想到這個可能,陶碩說不下去了。
蘇瑾瑾也有些後怕,陶碩的怒氣這樣明顯,想插科打诨混過去都不行,他上前抱着陶碩的手撒嬌,“相公,這次是我不好,你就不要再說我了,我保證下次去哪兒前都一定先跟你報備。”
蘇瑾瑾說得信誓旦旦,陶碩根本不信,但也無可奈何,誰叫他對着自家媳婦總是容易心軟呢!
燭光中,蘇瑾瑾的眉眼愈加生動,聯想到她昨晚的情态,陶碩心下一動,強抑下心底亂竄的渴望,深深吸了口氣。
蘇瑾瑾問,“還在生氣呢?”
陶碩原本肅着一張臉,聽到她撒嬌的語氣,不由心軟,“我不是在生你的氣,我只是擔心你,以後不準再沖動行事了。”
一句不準,可以說是在命令她了!
蘇瑾瑾并沒有因為他命令的口吻而感覺不快,抱着他的胳膊搖了搖,笑着道,“相公說什麽我都答應。”
桌子上的畫已經晾幹,蘇瑾瑾偏過頭看見,生了許多感傷,“下月便是娘親的生辰,每年這個時候爹爹便會帶着我到娘親的墓前祭拜,今年怕是不成了。”
陶碩也跟着看向那幅畫,“岳母去世很多年了吧!你還記得她的樣子?”
“不記得了”,蘇瑾瑾搖搖頭,“娘親去的時候我還小,到現在都記不起她的樣子來,我是照着爹爹房中的那副畫的。”
蘇瑾瑾感懷往事,陶碩憐惜她先喪母後喪父,語氣愈顯柔和,“你與岳母長得真像,下個月我同管家請一天假,陪你回萬州城祭拜岳母。”
蘇瑾瑾震驚擡頭,眼底是數不盡的喜色,忽而又開始擔憂,“可是。”
陶碩知她在擔心什麽,沒待她說完便道,“無妨,我們小心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