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蘇瑾瑾一聽,當即品出幾分惡狠狠的意味,不過這鍋怎麽都算不到她頭上來,索性大膽承認,“對啊,他說他去翠竹樓找小倌兒時,你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他擡頭的一瞬,一眼就相中了你。”
蘇瑾瑾第一次聽郁連講起這段時,不由感嘆:好一個又俗又臭的初相遇。
南宮雪衣臉上綻出一抹冷血笑意,随後,笑意一收,面色迅速轉為凄苦,聲音跟着添了幾許愁怨,“原來,在他心裏,我和別的小倌兒別無二致。他問我可願過來幫他時,臉上的深情那般明顯,我就真就信了他是真心喜愛我的。”
蘇瑾瑾傻眼了,難不成郁連是個騙身又騙心的混賬東西?她又忍不住看向南宮雪衣的姣好面容,再想想郁連那張極富欺騙力的娃娃臉,雖然這種時候實在不該再在南宮雪衣破碎的心上插一刀,但是這個疑難解決不了,蘇瑾瑾心裏就跟貓抓一樣不自在。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問,“小雪兒,郁掌櫃看着就跟還未長大的稚童一樣,你到底是怎麽喜歡上他的啊?莫非你有戀童癖?”
南宮雪衣一陣牙疼,他堂堂南宮家的大公子,先是被郁連污蔑成小倌兒,後又被這女娃扣了頂戀童癖的高帽,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兩個妖言惑衆的貨。
南宮雪衣半晌不說話,蘇瑾瑾在心裏給了自己一巴掌,這種癖好本就于世不容,她怎麽就一根腸子一根筋地問出來了。蘇瑾瑾想到這一處,在南宮雪衣來不及開口前,急忙補救,“小雪兒,你不願意回答就算了,但是戀童癖是病,得空了還是找個大夫好好治一治。”
南宮雪衣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蘇瑾瑾自覺多說多錯,在他徹底發怒前,腳底生風,一溜煙地跑了。
憑着南宮雪衣這個耀眼的花瓶,和蘇瑾瑾一張金牌巧嘴,三個月後,宛城大半的女客生意都歸了風月人間。
這一日,蘇瑾瑾難得得空,郁連正翹着腿坐在李妍平時坐的那處翻賬本,越看越樂,蘇瑾瑾心中早就生了新想法,趁着郁連心情好,她湊到櫃臺前,問,“掌櫃的,你是不是好有錢的?”
郁連維系着先前的笑容,恬不知恥地說,“一般一般。”
蘇瑾瑾繼續道:“我昨日忽生了一個想法,問問你的意見,你看可不可行。”
郁連并沒有因為蘇瑾瑾一本正經的語氣,就一本正經的回話,他只是擡了擡眼皮,“說來聽聽。”
蘇瑾瑾站了許久,腿都站酸了,她向來不同郁連客氣,搬來一根凳子,坐到郁連對面。學郁連翹了個不雅的二郎腿,道,“穿衣首飾配全套,衣服帶着首飾賣,算不算是另一個生財來源?”
郁連左手指尖在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得點着,聽聞蘇瑾瑾的話,手上動作停了下來,等他想通了個中關節,就在暗中誇贊起自己的眼光來。眼前這個腦子一根筋的傻姑娘,真是他的福寶寶啊!
他一拍大腿,“我明天就去找人問問首飾的進貨價,如果沒問題的話,你去幫着挑。”
蘇瑾瑾點點頭,還待說什麽,門口忽然走進來一位貴客,指名點姓要找蘇瑾瑾,李妍是宛城人,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是潇湘館的玉簪姑娘。”
蘇瑾瑾不明玉簪姑娘的來意,于是多問了一句,“看這位姑娘相貌穿着都不俗,可是樓中的頭牌?”
李妍搖搖頭,“不是,花魁是連翹姑娘,潇湘館是宛城中數一數二的青樓,背後勢力盤綜錯節,樓中姑娘大多都是賣藝不賣身的雅妓。潇湘館的頭牌并不是某位姑娘的專屬,花魁的名頭,不看長相不問出身,只重手段,向來都是能者居之。每年樓中會舉行奪魁大會,由獲取彩頭最多的姑娘拔得頭籌,成為樓中新一屆的花魁。這位玉簪姑娘,去年以兩枚彩頭的差距敗給了連翹姑娘,無緣于花魁這個頭銜。”
這麽一說,蘇瑾瑾便大概猜到了這位玉簪姑娘的來意。她迎上前,客套地說道,“玉簪姑娘來此,小店蓬荜生輝,就是不知找瑾瑾所謂何事?”
玉簪沒想到蘇瑾瑾是個如此年輕的美貌姑娘,聞言款款笑道,“玉簪今日來此,是有事相求,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蘇瑾瑾定睛一看,這姑娘笑容清淺,氣質輕靈脫俗,果真是人如其名,如一朵緩緩開放的玉簪花一般。她招呼玉簪走向擺放着茶具的桌案,“玉簪姑娘這邊請。”
蘇瑾瑾從白瓷茶罐中舀出兩勺明前龍井,學着郁連的動作,洗茶,沖泡,倒上一杯放到玉簪面前。
嫩綠的茶尖在白玉瓷杯中翻滾,玉簪指尖輕握杯沿,放到鼻下聞了聞,并不喝,擡頭直視蘇瑾瑾,開門見山道,“下月十五便是潇湘館一年一度的奪魁大會,我想請你幫我制一套衣裳,助我一舉拔得頭籌,報酬好商量,不知道蘇姑娘是否願意?”
一句“報酬好商量”讓小財迷蘇瑾瑾心動不已,她雖然貪財,但也知道餡餅不會憑空飛來這個道理,她對潇湘樓的規矩一無所知,若是輕易答應了,屆時又無法辦到,豈不是自砸招牌。
這時,兩人之間,插入一道嚣張萬分的聲音,“這門生意風月人間接了,玉簪姑娘只管放心便是。”
說話之人是笑容可掬的郁連,蘇瑾瑾還待推辭,郁連卻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風月人間言出必踐,今年的花魁之位非玉簪姑娘莫屬。”
玉簪滿意地笑了笑,站起來對着二人福了一禮,“得郁掌櫃一句承諾,玉簪豈有不放心的道理,如此,便有勞二位了。”
郁連親自送玉簪出門去,等回到店中,蘇瑾瑾趕忙上前詢問,“掌櫃的,你心中可是有好的想法了?”
方才見他說得篤定,蘇瑾瑾心安下來,結果轉瞬就為郁連的話揪緊了心,那臭不要臉的還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道,“好的想法?那不是你的事嗎?潇湘館背後的主子不缺錢,姑娘也都極大方,送上門的銀子哪有不接受的道理。蘇姑娘放心,報酬我一分不要,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你只管開口,千萬不要客氣。”
蘇瑾瑾握緊拳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似乎聽到嬌嫩的指節傳來極陌生的脆響,她在心裏憋了一口氣,只想讓郁連去閻王跟前死一死。
郁連在蘇瑾瑾的眼刀裏,搖着扇子出門逛妓館去了,他一走,蘇瑾瑾頓時蔫兒了,生意也沒心情做了,坐在椅子上唉聲嘆氣。
南宮雪衣走到她旁邊給自己倒了杯茶,難得見蘇瑾瑾這般沒精打采,于是安慰她,“何必這般憂心,郁連與潇湘館的主子交情不淺,有他在背後撐腰,這風月人間的招牌你盡管砸就是。”
蘇瑾瑾郁卒,誰的招牌她都不想砸,眼下他只想砸破郁連那個臭不要臉的小腦袋。她撐着腮瞥向南宮雪衣,“小雪兒,你說掌櫃的這般欠揍的性子,就沒被人揍過嗎?”
她早就在腦海裏把郁連揍成一團軟乎乎的肉餅子了。
飲茶的動作倏然停頓,南宮雪衣似乎想到什麽,忽然扯出一抹颠倒衆生的笑容出來,“我記憶裏倒是有這麽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郁連十四歲那年被他揍得哭了一整宿,後來見着人都要繞道走。”
“哦?”蘇瑾瑾直起身,來了興趣,“還真被人揍過啊?”
南宮雪衣手腕一傾,飲下杯中的茶水,“郁連小時候是一個作天作地的混世魔王,誰見了都要禮讓三分,倒不是因為怕他,只是他動不動就哭,又喜歡跟大人告狀,所以同齡的孩子見他挑釁,都懶得同他計較,誰曾想,十四歲那年,硬要去挑釁鄰居家的少年,結果馬失前蹄,被人拎着狠狠揍了一頓。”
蘇瑾瑾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哪家孩子這般有個性?”
南宮雪衣動作明顯一頓,先前的笑意被盡數收起,原本生動的桃花眼變得深邃難懂,蘇瑾瑾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表的悲傷。她緊閉嘴唇,不敢再說,也不敢再問,以為片刻的時間就在罕見的沉默中流走,不想南宮雪衣卻忽然開了口。“那個人啊!大概是一群少年中最沒有個性的一個人了,性子極像父親,又嚴肅又正經,那一次與郁連動了手,可是驚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蘇瑾瑾腦海裏無端湧現一個沉默隐忍的少年郎,小小年紀便要強學大人的穩重舉動,不想少年血性難掩,遇到挑釁,又回歸了那個年紀該有沖動。蘇瑾瑾明知不該再繼續問下去,還是沒辦法抑制住內心的好奇,“他現在怎麽樣了?”
南宮雪衣的目光穿過雕花的木窗,落到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裏,仿佛又越過人群看得更遠,蘇瑾瑾第一次在這個美到颠倒衆生的男人身上看到近乎于悲傷的情緒,許久許久,久到她以為南宮雪衣再不會回答什麽,才聽到一聲似夢似幻的缥缈嗓音傳到耳畔。
“他啊!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