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難眠

“這是什麽?”百陌北翻開旁邊摞着的筆記,上邊字體結構嚴謹,骨力遒勁,柳體的痕跡很明顯。

“讀書筆記。”路悠指給他看:“喏,我爸以前看書時喜歡做讀書筆記。”

百陌北點點頭,說道:“這些全是?”

“嗯。”路悠應聲。

百陌北翻了兩本,說道:“你爸看的書挺多的。”

路悠笑:“是挺多的,小時候我坐在院子裏玩,他就坐在樹下看書,後來等我懂事了,也開始拉着我讀書。”

“那你也很喜歡看書了?”

路悠想了想,搖搖頭說道:“我小時候挺喜歡看書的,後來年齡大點,就不願意看了。”

百陌北挑眉:“不願意看了?”

路悠沒有回答,反而換了個話題:“你知道我從小樹立的目标是什麽嗎?”

“是什麽?”他靜靜聽。

路悠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着:“我小時候的目标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她繼續說:“那時候小啊,聽見我爸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我想,我也要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直到有一天,”她嘆了口氣:“有一天,我手欠,拿筆在紙上算了一下,如果每天讀一本書,那麽一年就可以讀三百六十五本,十年就可以讀三千六百五十本,一萬本的話就要27.39726年(沒有算閏年,路悠腦細胞不夠)。”

“所以,萬卷書這個大業還是交給有緣人吧,我是做不到了。”路悠攤攤手。

“所以你徹底灰心,連書都不願意讀了?”百陌北把讀書筆記合上。

“才沒有,”路悠反駁:“我偶爾也會讀幾本的,只是沒有以前讀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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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低。

百陌北似笑非笑的應了聲。

路悠囧,把書桌讓給百陌北,她坐在藤椅上看書。藤椅擺在落地窗前,大片的陽光照下來,餘晖滿地。

路悠一頁一頁慢慢翻着書,很快忘記了時間。

再次擡頭時,屋子裏已經有些暗了,朝窗外望去,除了西邊半映的霞光,太陽早已不見了蹤影。

她轉頭,見百陌北正還坐在原處看書,姿勢和表情都沒有變。

路悠從藤椅上下來,輕手輕腳走到門前打開燈,沒想到還是吵到了他。

見百陌北朝這邊看過來,她指指窗外:“天有點黑,你繼續看。”說完,坐回藤椅拿起書。

百陌北看看天,想了下時間,合上書本:“不看了。”

路悠:“怎麽了?”

只見他站起身,從椅子上站起來:“看的已經夠多了,休息會。”

路悠聽到這,看向他旁邊的書,才發現那裏已經摞了一摞,粗略估計也有近三十本。

走到桌子旁,翻翻那摞書,擺在最上面的,是一本她聽過但沒看過的書,名字叫《堂吉诃德》,再往下,是各種類型的書,大部分她連聽都沒聽過。

“你怎麽搬了這麽多書?這要看到什麽時候?”路悠把書重新擺好。

百陌北臉上沒什麽表情,語氣淡淡地說道:“我已經看完了。”

“……什麽?”她好像沒聽清。

“這些我已經看完了。”百陌北看都沒看她,把那摞書抱起來,一本一本放回原來的位置。

“可……可這……”可這也太多了吧?!

百陌北放好書,轉過身,眼睛盯着路悠:“理論上來講,一個人每分鐘可以看兩萬多字。”

“兩萬多?那豈不是連自己看過什麽都不知道?”畢竟一分鐘兩萬字啊。

“不會,”他耐心解釋:“恰恰相反,我可以記住看過的每一個字。”

“真的?”路悠不信,走到書架前問道:“哪些是你剛才放下的?”

百陌北順着書架一本本指給她看,路悠從裏邊挑了一本厚的。

她随手翻了一頁,念道:“在這個樹木青翠的地方……”

百陌北笑:“這段話在第一百四十八頁。”

他繼續:“在這個樹木青翠的地方,在這種氣候、炎熱和蚊子之中,你幾乎來不及發現人們、時月和事物的消失。一切都在消失,真叫人厭煩,一段一段地,一句話一句話地,一個肢體一個肢體地,一個血球一個血球地消失在太陽底下,融化在光線和色彩的激流中,趣味和時間也随之消失,一切都在消失。在空氣中只剩下閃閃發光的焦慮。”

路悠眼睛瞪大,吃驚地看着他,不信邪的又翻到一頁:“況且生活只是……”

她還沒有說完,百陌北接道:“況且生活只是塞滿謊言的谵妄,人們越是離開的遠,就越是可以在裏面塞進謊言,也就越是滿意。”

他臉上依然帶着笑,好像能記下這些并不算什麽:“這句話在第三百六十七頁。”

路悠去看角落的頁數,确實是三百六十七頁。

嘆了口氣,把書放回原處,現在她已經不是吃驚了,而是有種沒有辦法說出口的沮喪感。

人對未知的東西是充滿敬畏,現在,她對眼前的人也充滿了敬畏。

百陌北見她情緒低落,知道這劑藥下的有點猛,他神情故作輕松,指指身後的那些書架,聲音很輕:“所以說,讀萬卷書,根本用不了那麽久。”

輕咳了聲,他繼續說道:“我想,你所說的那個繼承大業的有緣人,”他頓了頓,語氣變緩:“可能是我。”

路悠擡頭看他,他也看向路悠,兩人視線交錯在一起,他的眼神中夾雜着種她說不清的東西。

慌忙別開眼,她不敢再看,怕自己會胡思亂想。

時間一點點過去,兩人相互沉默着,為了緩解尴尬,路悠幹脆翻開手上的書,從頭看起。

百陌北見她不說話,靠在書架旁,站了一會,像是想到些什麽,邁開腿走出書房。

等路悠再次想起時間時,窗外已經完全黑了。合上書走到書房門口,和正要上樓的百陌北撞個正着。

路悠:“你……”

百陌北:“下樓吃飯。”

路悠以為他餓了,急忙說道:“我忘了時間了,你等一下,我馬上做晚飯。”

等她下了樓,看着桌子上還擺滿的菜,還以為自己眼花了。用手搓搓眼角,才敢相信是真的。

路悠手伸了一半,想戳一下百陌北,關鍵時刻醒悟過來自己的行為不妥,又悻悻收回去。

“家裏沒有烏雞,所以沒做烏雞湯。”百陌北假裝沒看見她的小動作,神色和悅道。

桌子上擺着三個菜,糖醋排骨、肉丸子和土豆絲。

“小米粥還在電飯煲裏,我去把它端來。”他說。

路悠坐下,夾了塊糖醋排骨,咽下後,又夾了筷子土豆絲。

菜的味道在嘴裏一點點暈染開,不是熟悉的味道,卻比熟悉中更加好吃。

她想到那天自己随口說想吃什麽,沒想到百陌北居然記下來,并且做給她吃,心中有股說不清的暖意。

“味道怎麽樣?”百陌北把小米粥放在一邊。

“我還沒嘗完呢。”路悠嘀咕道。

百陌北笑了聲,順手替她盛了碗粥:“喏,你嘗吧。”

路悠喝了口,入口微甜,稠度剛剛好,她說道:“原來你做飯這麽好吃啊!早知道,之前就讓你做飯了。”

百陌北替自己盛了半碗粥,說:“現在知道也不晚。”

路悠沒細想,繼續對付眼前的粥和菜。

她是挺着肚子慢吞吞爬上樓的,吃撐了。

撐得胃難受,回房後沒敢直接躺下,坐在床邊,想着剛才那頓飯。

拿出手機,神經質般給談繪錦發了條信息:『小錦,我覺得自己被一頓飯收買了。』

談繪錦秒回:『我請了你多少頓飯都沒能收買你!是誰!』

路悠想了想,沒敢告訴他自己心裏想的什麽,發了個笑臉,說了聲要睡了,關上手機。

等胃舒服點,洗漱完躺在床上,卻怎麽都睡不着,滿腦子都是那句“你所說的那個繼承大業的有緣人,可能是我”,和兩人相望時自己心慌手出汗的感覺。

翻了個身,不知怎的,就回憶起兩人的相識過程來。

第一次見他的場景,現在想起來還歷歷在目,那身病號服實在是太顯眼了,想讓人忘掉都難。

當時對他的印象是什麽?路悠忘記了,只記得他臉色蒼白的厲害。

想了想百陌北剛才的樣子,臉色還是有點蒼白,只是蒼白中帶了點血色。

接下來的見面,好像每次都是自己在麻煩他。生病遇見他,弄丢他的行李箱,連住到她家,也是他幫忙的地方多。

什麽時候自己變成這樣了?以往別人幫自己打個水自己都要幫忙打回去,現在怎麽接受的這麽心安理得?

越想越有種要撥開雲霧的感覺,她把臉側向一邊,告訴自己別再想了,努力放空思想,沉沉睡去。

雖然兩人住在一處,不過交流的時候并不多,路悠經常待在卧室,也有時候會找本書,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書。

百陌北則一直待在書房,那裏成了他的專屬空間。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到了去拿身份證的日子。路悠本想和他一起去,結果被他婉拒,也就沒堅持。

百陌北出門沒多久,路悠收到一個快遞,寄件地址在Z市。僅僅只是看地址,她就知道這東西是誰寄過來的了。

果然,過了沒多久,司徒靜雅打電話過來,問她:“悠悠收到快遞沒?”

路悠裝傻:“什麽快遞?”

“別裝了,你肯定收到了,不然你會這麽說,”司徒輕咳了一聲:“司徒你竟然給我寄了快遞?”司徒尾音拔高,努力模仿路悠的語氣。

電話一端,路悠忍住笑,說道:“收是收到了,只是還沒有拆開。”

“那你快拆開看看!”

路悠點開擴音,把手機放在一邊,開始拆快遞。很小的一個紙箱,拿起來也很輕,搖動的時候能聽見些聲響。

那道拆開快遞後,路悠從裏邊拿出一個布袋,亞麻色的布袋很好看,裏面裝着兩個圓球一樣的東西,比荔枝大一圈,呈橢圓形。

路悠把玩了下,實在不知道這是什麽。

她問司徒:“這是什麽?”

“怎麽樣?沒有見過吧?這東西叫白玉菩提根,是趙巧手給我的。”

趙巧手是學校DIY社團的核心人物之一,原名趙曉溫,及其擅長刺繡,上學期間就和某個設計公司簽了合約。

路悠之前被司徒拉着,加入了DIY社團,趙曉溫可以說是她倆半個師傅。只是她後來嫌麻煩,對DIY也不太感興趣,就退了社團。

上網搜了下白玉菩提根,才知道這種不起眼的小東西,做出的成品竟然可以那麽好看。

路悠對着手機不解的說道:“你給我這個幹嗎?”

司徒得意地說:“我做成了個戒指,等會發你圖片。給你這個還能幹什麽?當然是打發時間啊!”

說完挂斷電話,接着路悠手機傳出消息提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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