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要無畏、堅韌、始終如……
許枝就站在大門門口,望着屋內的一地狼藉。
那些四散的紙張、東倒西歪的抽屜櫃、仍舊亮着的電腦屏幕……
清晰地昭示着一個事實。
所謂的安全,是一件絲毫經不起推敲的東西。
而另一件更加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因為這個家裏只有一個還未成年的女孩,沒有具有威脅的成年人。
所以那些人才能這樣肆無忌憚地闖進來,沒有任何阻攔。
而她所能依靠的人,卻在幾百公裏以外,他們在另外的城市——為了她有更好的生活,為了她能夠無所顧忌地長大。
無所顧忌。
她望着眼前,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然而除了荒唐與可笑以外,她又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疲倦,從記事起,身邊的人就不斷地變換着——保姆、司機、做飯的阿姨……所有人都随着時間的推移而更替,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一道小小的痕跡,然後流逝,而本該與她最為親近的人,卻鮮少将那寶貴的時間花在她身上。
——沒有人愛她。
也沒有人願意聽她的喜怒哀樂。
危險來臨,她也只能咬緊牙關,自己想辦法解決。
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她不像那些擁有過唾手可得的愛的小孩一樣,可以有底氣地等待會永遠保護他們不受傷害的人。
她不能。
因為沒有人會來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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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地上的淩亂,那不僅是薄延的威脅與警告,也是十多年來不被重視的千瘡百孔。
她緩緩地彎下了腰,擡起手,用力地按了按眼眶。
身後有人覆上來,溫暖的觸感從後背到發頂。
“沒事了,他們傷害不到你。”
陸起陽将她揉進懷裏,伸出手,一下又一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放緩了聲音。
“小陸保護你,別怕。”
他說:“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別怕,沒人能傷害你。”
“相信我,行嗎?”
許枝下颚抵在他的肩膀之上,望着滿地狼藉,眼神焦距慢慢擴散開。
眼底爬上了倦意,她緩慢地閉了一下眼睛。
“在這個公正公明的法治社會,我的信息可以被竊取,”她輕聲說,“這個所謂的高檔小區,安保措施比紙脆弱。”
“他們可以獲取我的住址,可以闖進我的家門,可以攪亂我的生活。”
許枝聲調越發輕緩,“他們是犯罪的人,一個身穿高定住在千萬豪宅,一個肩負黨與人民在一線出生入死,一個曾在國旗之下立過誓。”
“許枝。”
陸起陽松開她,去看她的眼睛。
“別失望,”他低下身,與她平視,漆眸緊緊望着她,“別就這麽放棄。”
“你還沒來得及看見——”
“我不想看了。”
陸起陽剩下的話音頓時消散。
許枝掙脫開他,轉過身,背對着他。
“夢是不可能實現的奇跡,”她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來,“人要學會及時止損,做不來的題就別浪費時間,沒有未來的路就別去走。”
長久的沉默。
而後,她聽到了電話撥通的機械聲。
她回過頭。
“你好,這裏是聞橋小區1號樓十六層,剛剛遭遇了入室盜竊。”
陸起陽單手握着手機,看着她。
警察來得很快,取證錄口供,又調了監控。
但檢查過後,屋內無明顯丢失財物,暫定為私闖民宅,至于案子後續,則要等上一陣了。
“我和你說過,那是個例,你做決定前,得看看全貌吧?”
陸起陽拿熱毛巾擦了擦她的臉和脖子,又仔細擦着她手臂上被樹枝和石子剮蹭過的細小擦傷。
那是在射擊場時受的傷。
許枝沒有動,任由他動作。
“也不是所有警察都那樣,你總不能因為一個壞人就否定全部,對吧?”
陸起陽放下毛巾,取了棉簽沾了酒精,輕輕擦拭她的擦傷。
許枝垂下眼,看着他低頭專注的神色。
“做不來的題可以鑽研,沒有未來的路,那就自己創造一個未來。”
陸起陽擡起眼,看着她,“許枝,別放棄自己。”
許枝沒有說話。
陸起陽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答案,也不逼她,收拾了東西,又去清掃一地的狼藉。
他掃完地上的垃圾,把一個個抽屜複位,将電腦裏打開的文件全都關閉。
一切就像是什麽也未發生過。
陸起陽關了大燈,換上暖色調的小燈,暖黃的光映下來,屋內空氣似乎也變得柔和了。
“喝點兒蜂蜜水,還是熱的,”陸起陽拿勺子攪拌着玻璃杯裏的蜂蜜,放到她手裏,“我去買點吃的回來,忙活半天你也餓了吧,有什麽想吃的沒,沒有我就自己随便買了。”
許枝抱着玻璃杯,掌心傳來溫暖的熱意。
她看着還在晃蕩的蜂蜜水,安靜了幾秒,說:“我不想吃外面的。”
“什麽意思,想讓我做啊?”陸起陽低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想得還挺美啊。”
“知道讓小陸下廚是什麽價錢嗎?領導。”
許枝擡起眼,老實地道:“不知道。”
“啧。”
陸起陽揉亂她的發頂,“說吧,想吃什麽?我去買。”
“想吃……”許枝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麽菜,她只是不想吃外面的菜,于是頓了幾秒,說,“都行。”
陸起陽笑了一聲,語氣吊兒郎當,“領導自己都沒想好啊,那小陸自己發揮了?”
“嗯。”
“行,自己待家裏,別往外跑啊。”陸起陽走到門邊時,回過頭囑咐她。
“嗯。”許枝說。
陸起陽回過身,手剛按在扶手上。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010309,”許枝說,“密碼。”
陸起陽微頓,而後說:“行,知道了。”
大門打開,又合上。
但這一次,許枝卻不覺得安靜難捱。
她低下頭,小口喝着溫熱的蜂蜜水,暖意一直到胃裏去,連帶着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好像真的,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陸起陽站在門外,停了一會兒,才往電梯走去。
010309。
他和她都是1月出生。
而他是3號,她是9號。
也許,某個暗藏的,沒有說出口的秘密,已經在許多個不經意間,以另一種方式表達出來了。
許枝喝完蜂蜜水以後,正要去洗杯子,就聽見大門密碼解鎖的聲音。
她回過頭,陸起陽正提着幾個口袋進來,他在門口換鞋,注意到她手裏拿着杯子,說:“你放那兒吧,我等會來洗。”
許枝把杯子放下,走過來想幫他分擔一下手裏的東西。
陸起陽卻沒給她,“領導邊兒上待着去,等吃就行了,無聊就玩會兒電腦。”
許枝想說什麽,陸起陽又道:“你長這麽大碗都沒洗過,你能幫的忙,就算有,那也約等于無。”
“……”
許枝就只好等着了。
暖調的燈光之下,電視裏播放着耳熟能詳的動畫片,背景音樂歡快,混雜着食物下鍋的聲音,偶爾還有案板上刀切食物的聲音。
沒過多久,廚房飄來了飯菜的香味。
許枝望着廚房裏忙碌的身影。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很想、很想,時間能夠停滞不前,永遠留在這一刻。
“抽碗筷吃飯吧,領導。”
陸起陽端着菜碟出來,“菜你別管,燙。”
“哦。”
許枝起身,抽了兩個碗和兩雙筷子。
而陸起陽也剛好把最後一個湯端了出來。
“嘗嘗怎麽樣?”
許枝夾了一塊可樂雞翅,咬一小口,說:“好吃。”
“那就多吃點兒?”陸起陽往她碗裏又夾了一塊雞翅。
“嗯。”
許枝咬着肉,含糊應着。
“吃飽喝足,休息會兒再洗個澡,心情就會好了。”
許枝擡起眼。
陸起陽又往她碗裏夾了塊小排骨,“天大的事兒也會過去,許小枝,別盯着眼前看。”
“你要無畏、堅韌、始終如一。”
“別向任何人妥協。”
許枝望着碗裏的小排骨,好一會兒,說:“嗯。”
“你得往前看。”陸起陽說。
而後,又往她碗裏夾了塊西蘭花。
這件不同尋常的事似乎就以這樣普通的方式過去了,随着時間的流逝,它漸漸從生活中淡去痕跡。
許枝重新投入到高三的學業當中,周末的時間也用來複習了。
這途中,除生活費以外,她沒有接到過父母其他的消息。
她重新調整了作息時間,提早起了二十分鐘,沒有再坐車去學校,而是改成跑步去學校。
車程原本也不過十分鐘,從家裏跑着到學校,大約有兩三公裏。
不過她的身體素質的确是太差了。
許枝站在洗手臺前,彎下腰,捧着水沖臉。
冷水驅散了些許熱氣,她從鏡中擡起眼,片刻,又重新低下頭沖了幾遍。
回到教室,顧起一見她就從抽屜裏抽了幾張紙遞給她,“你這跟從水裏撈出來似的,擦擦。”
許枝接過來,擦了一下臉上的水。
“公大體側不是還早嗎?再怎麽也得高考結束過個十幾二十天吧?”
顧起把她桌上的水也地給她,“用不着現在就練起來吧,而且聽說那個體側不是很難。”
許枝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水,沒有接話。
除了早晚的跑步以外,她還會在周末訓練腳踝力量,途中陸起陽會不斷給她糾正姿勢,防止拉傷。
生活繼續向前。
沒過多久,迎來高三上期的期中大考。
許枝物理終于上了100分,考了102,而陸起陽的英語也終于突破了140分,到了143。
兩人成績并列第一,不過因為陸起陽的首字拼音是L,而許枝是X,所以仍舊是陸起陽坐在第一的座位上。
兩人也将一中的最高總分拉到了730。
一中有意培養市狀元,都對兩人特別關照,兩人也越來越忙,能擠出來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而案子也是在期中結束沒多久有了結果。
許枝接到了警方消息。
——監控壞了,登記薄上沒有外來人員的記錄,而她的屋內也因犯罪嫌疑人熟練的作案手法,沒有留下任何腳印和指紋。
許枝安靜地聽完電話,禮貌地和對方道了謝。
“辛苦了。”許枝說。
挂斷電話以後,好一會兒,她才放下手機。
出乎意料的,她竟不覺失望。
也可能是因為,她不想考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