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進度
尹新雪并不知道天韻有沒有聽到自己在喊什麽，但她隐約感覺，在那一瞬間，天韻的眼神似乎動了。
上輩子天韻甚至沒有聽過舊雪大聲說話，她不知道原來師尊喊的時候，聲音原來是這樣的。
比她試圖想像過的音色還要溫柔幾分，就像晨鐘暮鼓，直敲在她的靈魂上。
她分不清是曾經的愛慕使她失去了判斷力，還是舊雪的聲音就是這般好聽。
或許她原本逃跑的方向并不是朝棧橋的位置，但不自覺間，她發現自己和棧橋的距離越來越近，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是朝着師尊的方向跑。
等她想換路線已經來不及了，身後那些少年騰在半空，連跑帶飛，從其他幾個方向追了上來。
“給你宣爺爺我站住！”
“我們就要追上你了！”
他們跑得太快了，雪地被風卷起許多沙粒般的雪，迎面拍在臉上。
風越大，眼前視線越模糊，只剩下師尊的身影，無論何時，天韻都能一眼認出來。
即便是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她不會讓自己被這些人捉到。
如果她要向舊雪複仇，向方家和谷梁家複仇，她首先必須要強大。
重生之後她便發過誓，一定不會讓自己再次走到當年那種孤立無援的境地。
跑快一點！
沒人可以追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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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新雪從棧橋上跳下來，那些少年猝不及防看見神女的出現，跑在最前面的幾個人腳下不穩，栽進雪地，後面的人湧上來，混亂中全都撞在一起，摔得底朝天。
天韻跑得脫力了，只是靠着意志。
當她看見師尊就站在離自己只剩半步的地方時，她感覺撐着自己往前跑的最後那一口氣轟然塌了。
她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只是感覺自己沒有力氣再往前走。
最後那一點堅持也消失了。
尹新雪伸手一撈，接住了差點兒跪下來的天韻。
那些少年剛從雪地裏爬起來，還沒抖掉身上的雪，就看見雪地裏一個人将另一個人裹在懷裏。
天韻撐着師尊的手臂，感受到冰絲薄衣不同于凡間衣物的材質，還有師尊身上那種超脫塵世的淡然寡香，這是她求了一輩子的懷抱，比世上一切足以令人上瘾的東西還要具有誘惑力。
從當年在冥谷師尊唯一一次為她擋住血污開始，她就控制不住地愛上了這個人。
曾經她向往的，後來将她打入地獄。她本以為自己心死，可肌膚觸碰之時，當師尊的臉就在咫尺之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心中最熱切的欲望居然是吻上去，吻住那對清冷的唇瓣。
她想在世上最聖潔的地方，污染世上最聖潔的人。
雪羚五從逆舟堂裏追了出來，它從那幫少年的頭頂越過，輕盈落在尹新雪面前。
“舊雪大人，這……”
這聲音将天韻從荒唐的念頭裏拉了回來，她才發現自己仍被師尊抱在懷裏。
她就要退開，可師尊卻牽住她的手，将她擋在身後。就像上次擋在她和争渡之間那樣。
“你們為何追我徒兒？”只聽舊雪道。
最開始追出來的那個姓宣的少年恭恭敬敬朝尹新雪作了個揖，“舊雪大人，是天竹掀了我的冰案。”
尹新雪轉向天韻，“是麽？”
天韻下意識想解釋，可一想到上輩子師尊根本不聽她解釋，反正最終結果都還是一樣，她又覺得似乎沒有必要多費唇舌，于是道：“是。”
但這次師尊沒有僅聽一面之詞，天韻聽見舊雪問：“為何？”
天韻：“沒有為何。”
宣玫見天韻居然不作解釋，遂更加有底氣：“舊雪大人……”
“你等一下。”尹新雪阻止他，指向他身後另一個看起來更老實的少年，“天竹掀冰案之前，發生了什麽？”
這少年将事情發生的經過講了一遍。
宣玫原本得意的表情逐漸變得越來越難看，最後他只是低低委屈道：“我只是開個玩笑。”
尹新雪：“大家都笑了麽？”
宣玫看向身邊的同伴：“都笑了。”
尹新雪：“你開玩笑的那兩人也笑了麽？”
宣玫偷瞄天韻一眼，沒什麽底氣，“烏聽雨笑了。”
尹新雪：“但天竹沒笑，對麽？”
宣玫沒回答，但他低着的頭已經回答了。
“既如此，這玩笑便不好笑。”尹新雪嚴肅道，“而你，不僅不知錯，反而追我徒兒至此。若我不出現阻止，她被你捉住，你打算對她做什麽？”
宣玫不敢回答。
尹新雪：“這次我并不驅逐你。你年紀還小，尚有改正的機會。但這次的教訓你須得謹記。”
宣玫方才一直忍住沒哭，此刻卻突然哭了出來，“謝謝舊雪大人不趕我走！若是被父親知道我被趕出雪山，他定會剝了我的皮将我丢出宣家的。謝謝舊雪大人！”
雪羚五領着其他孩子走了。
在宣玫最後離開的時候，尹新雪叫住他，道：“去同烏聽雨道聲謝罷。她雖被冒犯，卻寬容了你。”
宣玫恭敬地行了禮，告退了。
雪地上只剩下兩人，天韻見衆人走遠，才開口：“師尊。”
尹新雪：“什麽？”
記得上輩子天韻剛上雪山的時候，師尊曾告訴她，雪山絕不容忍半點污穢，無論是誰，只要犯下錯，立刻便會被驅逐出寒羚山，也因此她當年行事總是瞻前顧後，害怕自己沖撞了雪山。
但方才，師尊竟給了宣玫一次機會。
天韻：“你以前也這樣麽？”
尹新雪：“哪樣？”
天韻話到嘴邊，似乎覺得自己這樣問很傻。
猶豫半晌，才道：“師尊以前也會像今日保護我這般，保護當年的天韻師姐麽？”
尹新雪看着天韻試探的神情，內心感到好笑。不得不說，這麽小心翼翼的天韻還着實有幾分可愛。
不過提到天韻，尹新雪所說的每句話必須非常小心。
既不能為舊雪過去對天韻做的事開脫，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浮誇。
只聽她回答道：“不，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師尊。就像我先前同你說過的，五十年前，我沒能保護好她，親眼看到她死在我面前。這是我此生最後悔的事。”
天韻垂下眼睫，似自言自語般：“後悔有什麽用呢……”
只要那些人都還好好地活在世上，她的死就不可能被任何人的後悔抵消。
尹新雪也配合地嘆了口氣，“是啊，這五十年來，我日日夜夜無不在後悔，可是有什麽用呢，她畢竟回不來了。那十五年的相伴，再也回不去了。”
天韻微微一頓。
五十年，日日夜夜……
她走後的五十年，師尊日日夜夜都沒忘記過她麽？
真的是日日夜夜麽？
每一秒每一刻。
就像她對師尊的恨那般，沒有一分一秒的停頓麽？
那十五年的陪伴……
她以為師尊從不曾在意過的十五年，原來師尊也會懷念麽？
天韻在袖子底下捏緊了手，指尖重新回憶起那天感受過的師尊的心跳。
她似乎覺得當年的自己錯過了什麽。
是不是有些感情其實存在，但她當年從未感知到。
難道她才是那個冰塊？
尹新雪看見天韻漸漸緩和下來的神色，心裏浮起微笑。
她在識海裏呼叫系統，只見腦海裏緩緩出現幾個字：
-“任務時長：三天。”
-“姓名：舊雪。”
-“身份：師尊。”
-“結局：被蹂/躏至死。”
-“進度：主角開始懷疑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