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商風

天韻從未對争渡有過心思,她也不知争渡竟喜歡她。

倘若此刻挑明身份,不用想,那場面定會無比尴尬。

而且萬一争渡纏着她不放怎麽辦?

罷了,暫時先不說。

争渡欲離去,黑雲在他身邊籠罩,他緩緩騰空,姿态高傲道:“我留你,只是為了與舊雪大人交換真相。這幾日你不許亂走,再往前是裂谷煉獄,凡寒羚山不接納的人,死後魂靈都會去到那裏。小心別掉了下去,否則你師尊那兒本座不好交代。”

“她不是我師尊。”

“你這小毒草怎的怨氣這般重,”争渡本來都要走了,聽到這話遂停在半空,躺在黑雲裏,“你可知當年天韻在雪地裏跪了一百六十六天才入了舊雪門下,怎的你一點不知珍惜?”

“那是天韻蠢。”

突然黑風閃過,如雷霆劈下,争渡瞬間到達天韻面前,離她面門只差一寸,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別以為你是舊雪大人的弟子本座就不敢動你,你膽敢再說天韻一句壞話,本座立即将你丢下裂谷煉獄!”

天韻就這樣于咫尺之距盯着他。

半晌,她轉身離去,丢下一句:“你也蠢。”

争渡:“……”

……

從冥谷離開後,尹新雪去了一趟凡界。

她畢竟是知道原着劇情的人,比起天韻那種野蠻暴力的複仇方式,尹新雪更傾向于擺證據走流程。

九方若谷這兩天喝了藥便睡,睡醒了便繼續喝藥,每一次醒過來,他都驚喜自己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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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感覺快睡着時,他都害怕自己再醒不過來了。

紫檀将喝空的藥碗從床頭拿走,摸了摸小蘑菇的額頭,已經不發燒了。

“舊雪收你為徒多久了?”紫檀問。

九方若谷迷迷糊糊地,半夢半醒:“幾年……”

紫檀點起香爐,裏面燒着一種延緩死亡的藥,她看了眼九方,“你可覺得她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若是平時的九方,大概什麽都不會回答。

但此刻九方分不清是誰在和他說話,意識像被人拽着拉入海底,“不一樣……以前……師尊她……”

紫檀靠近九方嘴邊,“以前師尊她怎麽?”

九方難受地嗚了一聲,才說:“以前師尊她……從不與我說話……”

紫檀:“但是現在開始說了?而且還會關心你,是不是?”

九方在睡夢中點了點頭。

紫檀似乎放心了,這才坐直身,嘴角緩緩劃起一個微笑。

……

舊雪大人将于三月初七午時三刻親赴商風林這件事,很快在修真界傳開了。

修士們走在路上,若是遇見其他修士,相互一問,必定都是前往商風林的。

幾乎所有世家都派了門下弟子前去。至于雲游在凡界的散修,則更是趨之若鹜。

連一向不理俗事的南濛烏蓬家也派了人前去。

只是大家都知道,以他們家人的慢性子,一路游山玩水,怕又是看戲趕不上熱鬧。

到了三月初六這一天,商風林的客居已經住滿了。

大大小小的樹屋裏全是從各地趕來的修士,地面上來來往往的也都是拿着法器尋找住處的人。

跟着一大群修士來的人裏,有一位姑娘。

她沒有向任何人問路,也不與任何人說話,随身沒有任何法器,就仿佛走迷路了誤入此處。

方螢歸在人群裏穿梭來穿梭去,完全看不出明天在商風林将有一場決鬥。

他看見這姑娘,旋即像脫了繩的馬駒,跑了過來。

“雨蒼姐姐,您也來啦!”方螢歸道。

容雨蒼冷冷道:“說了不許叫我姐姐,我與你并不同輩。”

方螢歸撓了撓頭,正想說點搗蛋話,只聽容雨蒼打斷他道:“明日舊雪大人真的會來?”

“當然。”

“你肯定?”

方螢歸指了指自己,“自然肯定,決鬥請求是我發起,舊雪大人親口應下。”

“真是找死。”容雨蒼道。

方螢歸不解,“舊雪大人殺了我太爺爺,我卻不會以那種手段報複,決鬥是最正大光明的方式。雨蒼……姨姨?您來這裏,是擔心我在決鬥中被殺掉麽?”

商風林裏人群熙攘,甚至有些修士在這裏擺起小攤賣些靈物和法器。

容雨蒼拿起一枚石蒜花形狀的法器,在手中轉了兩下。

方螢歸看了一眼,對那商販道:“竟敢在這個時候賣這玩意兒,殊不知石蒜又名彼岸。我商風林的死敵天韻正是冥谷彼岸草,你其意何為?”

那商販看向容雨蒼,只見容雨蒼似笑非笑,眼裏露過幾分陰霾。

方螢歸還要說什麽,卻見容雨蒼放下一枚靈石,“這法器我要了。”

容雨蒼在方螢歸疑惑的眼神中離開小攤。

方螢歸追了上去,容雨蒼腳步不停,方螢歸邊跑邊追,“雨蒼……姨姨,您要去哪兒?來都來了,不若我帶你在商風林四處逛逛。雨蒼,您怎麽不說話?雨蒼,您來這裏到底是為什麽?”

容雨蒼停下腳,将石蒜花放進方螢歸手裏,“我來這裏,是為了看到你家破人亡。”

方螢歸:“……”

“別跟着我了,”容雨蒼走了,“這是你們方家欠她的。”

方螢歸盯着手裏的石蒜,只見這花瓣上的紅墨竟褪了他一手,順着指縫流下來,像止不住的鮮血。

……

容雨蒼住進一間藤屋,從這裏恰好可以看到商風林的入口。

她坐在窗邊,半卷簾子遮住她的身影,只露出一雙眼睛,始終盯着商風林進來出去的人流。

忽然,人群之中出現了一個人。

那女孩一出現,容雨蒼就莫名感覺心裏升起一股憤怒。

就是她,被舊雪大人收為關門弟子。

容雨蒼從樹上的藤屋跳了下來,混在人群裏,一直跟着那女孩。

到了沒什麽人的地方,容雨蒼正要現身,卻聽那女孩道:“出來。”

容雨蒼暗道自己追蹤怎會被人發現,就看見樹叢裏發出簌簌的聲音,旋即走出來一位白須白發的人。

這人一看就是方家某位長輩,白須白發是他們家典型特征。

方秋暝是方螢歸的太太爺爺,今年已一百歲有餘,一臉若有若無的笑容顯得他心思深沉,他盯着面前這不過十二三歲的女孩,打量許久,似乎要從這女孩身上看出什麽端倪來。

天韻:“看夠了麽?”

方秋暝從袖中取出一卷紙條,“這是你留給我的?”

天韻:“不然呢?”

方秋暝掌心燃起火,将紙條燒了,“為何要幫我方家?聽螢歸說,你是舊雪大人的關門弟子。”

容雨蒼聽到舊雪的名字,心裏就像吞了一顆酸梅,哽在喉嚨裏,教人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只見那女孩臉色冷漠道:“是舊雪的弟子,那又如何呢?”

方秋暝:“舊雪大人明日來商風林挑戰,她的弟子卻偷偷給我送信,說有辦法對付她。你認為我憑什麽相信?再者,你乃毒草,天性毒辣,我怎麽知道你不會趁機害我?”

容雨蒼心中大驚。

這女孩竟要出賣舊雪大人!

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

那邊天韻對方秋暝道:“是毒草沒錯。我被紫檀園主養在藥圃多年,早已有了感情,若非舊雪大人強行帶我上山收我為徒,此刻藥圃才是我的家。

方老仙師,您從來沒覺得我師尊她太自以為是了麽?仗着自己是雪山之主,不将世上任何人放在眼裏,您都已臻化境,見了我師尊卻還得低聲下氣,憑什麽?您真的服氣嗎?”

方秋暝沉默不語,似乎在思考這女孩的話有幾分可信。

容雨蒼越發感到生氣。

倒不是為了這弟子背叛舊雪而生氣,而是為舊雪眼光竟差到如此地步、收了這樣的徒弟而生氣。

這個時候,樹林裏發出許多動靜。

容雨蒼立即躲得更深,天韻和方秋暝也被驚動,兩人一齊望向來人的方向。

烏聽雨一見到天韻,就想起上次在逆舟堂發生的事,頓時腳步停在原地,朝天韻揮了揮手。

見天韻不理她,她又向方秋暝道:“方爺爺,您是哪位方爺爺?!”

她身後一群年輕的、年長的,手持帶羽毛的竹杖,每個人臉上都笑眯眯,大概日子過得十分舒心,其中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男人站出來:“聽雨,不得對方老仙師無禮。”

方秋暝也一改先前的嚴峻神色,笑道:“我是秋暝爺爺,怎麽,又分不清?”

烏聽雨:“是呀,方家爺爺那麽那麽多,總是分不清。”

這話放在平時一點沒錯,但如今方家一連死了七位長輩,曾經的十八代同堂只餘零星的十一位。

烏聽雨這無心的一句話直戳了方秋暝的痛處,只見他面色驟然沉了下來。

好在這時候其餘方家人趕到,連忙打斷這尴尬的情形。

“烏仙師,怎麽你們也來了?”方青山問道。

還以為按照你家的腳程,怎麽都得等年後才能到了。

趁着烏蓬家和方家寒暄之際,方秋暝低聲對身旁的天韻道:“今晚子時月上時分,刑懲石旁等我。”

天韻沒回答。

就在此刻,烏聽雨忽然走到方秋暝身邊,先是對天韻笑了笑,見天韻還是不理她,才轉過臉仰視方秋暝的臉龐,打量片刻,好像有什麽很奇怪似的。

她父親烏庭竹在身後叫她:“聽雨,太無禮了。”

“不是啊,”烏聽雨指着方秋暝,“我看到了,我好像看到了。爹爹,您快來看,我怕我看錯了。”

“看什麽,有什麽好看……”烏庭竹走近,卻在只剩一米距離時停住了腳,話音漸落。

“怎會如此……”他道。

方秋暝最厭惡別人故弄玄虛,他活了一百多歲的人,什麽奇怪事情沒見過,“如何?”

烏庭竹猶豫着要不要開口,見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方家人的眼神逼得他有些緊張,這才小心翼翼開口道:“秋暝仙師,今夜子時月上時分,您将中毒身亡。”

方秋暝瞳孔遽變,猝然看向天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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