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預知
此時商風林被毒氣籠罩, 昏天黑地，令得尹新雪以為自己提前見到了原書裏的一個關鍵劇情。
就是天韻聯合争渡發起的那場大動亂，也是導致舊雪淪為階下囚的那次。
本來按照《舊雪殘集》的劇情, 天韻重生之後沒多久就找到了争渡。
在他們發起的那場暗無天日的大禍之中, 幾大修仙世家接連遭到天竹草毒的猛烈攻擊, 幾位家主不幸中了天竹草毒, 暴體而亡。
其他參與進來的修士, 不論年齡家世, 乃至于無辜被牽連的凡人也因嗅入毒氣慘遭噬骨，就算有僥幸活下來的人, 最終也被冥谷釋放出的惡鬼分屍而食。
這就是《舊雪殘集》開給天韻複仇的金手指。
她的毒氣不僅是她的護身符, 還是她最厲害的武器。
而且随着天韻修為的不斷提高，天竹毒液致死能力便越強。
所以毫無修為的天韻單憑毒液就能殺死一個有幾百年修為的方家老人。
可以想像, 有了修為之後的天韻破壞力将會多強。
有時候尹新雪複習這本書的劇情和人物性格介紹，中途不得不停下來感嘆, 古早文寫手為了促使不可描述的劇情發生，簡直毫無邏輯地亂開金手指，一棵草憑什麽這麽拽喔。
尤其每次尹新雪動用靈力的時候，她就會想, 以舊雪這種一刀雨夾雪能幹翻大半個修真界的能力, 最後究竟怎麽會淪落到會被一棵草壓在身下欺負！
不合理。
怎麽想都不合理。
就算舊雪最後真的和天韻上了床，舊雪也才應該是上面那一個吧。
不過她現在顧不得想這些，蝕骨釘在身體裏和經脈相互沖撞, 每一下呼吸都仿佛感覺自己快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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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韻将争渡擊飛後, 商風林便被毒氣籠罩, 好在天韻沒有修為，毒氣只是随着怒氣一起被爆發出來, 不至于達到‘一碰即死’的殺傷力。加上争渡自帶烏鴉體質，才顯得商風林迎來了末日一般。
容雨蒼是人參，對毒氣天生免疫，尹新雪讓她先不要管自己，先去救其他弱的修士。
只剩下尹新雪一個人站在原地，周圍紅的、藍的、金的、綠的光焰四處亂竄，四處都是‘什麽草怎麽這麽毒’、‘到底為什麽我們要來商風林看熱鬧’、‘有沒有可能再見到明天的太陽’……
但這場突如其來的小災難對尹新雪來說其實是個好信號。
天韻是因為自己往身上打蝕骨釘才失去控制，連争渡——本該在之後劇情裏和她一起搞陰謀的最大反派都被她打飛，這意味着天韻很在乎舊雪，無法忍受師尊受到一點點來自除她之外的傷害。
經過這件事，争渡就算日後知道了天韻的身份，兩人之間也會生出嫌隙。
可是這代價太大了！
太痛了！！
要不是知道自己在穿書，尹新雪此刻只想安詳地躺在救護車裏等待治療。
天韻從重重黑霧中沖了出來。
“我恨你，師尊。”天韻看見尹新雪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尹新雪其實痛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還是強忍着以一種近乎冷靜的語氣道：“你該當如此。是我欠你的。”
夜幕完全降臨，或許有一輪月亮在樹林之外，只是此刻也被毒霧完全遮擋看不見。
天韻隔得這麽近，才看到師尊緊緊抿住的嘴唇，但她從沒見過這般隐忍的師尊，想必是因師尊此刻正忍受着蝕骨釘劇痛。
天韻當年受過一百零八枚蝕骨釘的鑽心之痛，每一顆打在身上都仿佛将人往油鍋裏扔了一次。
師尊雖比她當年少八顆，可在天韻心裏，就好像将一座精致無瑕的冰雕鑿穿了一個洞，好比箜篌斷了弦便再也發不出聲響。
“痛不痛？”天韻鬼使神差地問。
但她內心告訴自己，這是師尊欠她的。
算你這東西有點良心，尹新雪稍稍有些欣慰，只見她将手掌落在天韻耳畔，将天韻亂掉的頭發撥到耳後，“痛。可是和你當年相比，差得太多。你當年……一定更痛吧？”
師尊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讓天韻怔了一下，愣了半晌，她猝然将尹新雪的手從耳畔抓下來，緊緊攥在手心，突然有些着急地問：“那天的事，師尊是知道的麽？”
那天的事是哪天的事？天韻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尹新雪不明所以。
“師尊是知道的麽？”天韻還在追問，“那時師尊是在裝睡對不對？！”
尹新雪明白了。天韻的意思一定是說，五十年前冤枉天韻的時候，舊雪是不是知道真相卻裝作不知道。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其實……”
尹新雪只是猶豫了幾秒，天韻的臉色卻像遭了雷劈一樣。
她知道！
師尊真的知道！
師尊猶豫了，因為師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那個吻，那個她以為只存在于她一個人的記憶中的吻，那個禁忌之吻，原來師尊一直都知道！
可是上輩子自己直到死，都不知道師尊當時是醒着的！
師尊當時在想什麽？
師尊為何事後沒有提過？
師尊為何沒殺了她？！
雪羚羊在黑霧中奔跑，仿佛給夜裏點起了燈火，随着雪羚羊的奔動，毒氣逐漸消散，才重新露出樹木的輪廓，月光穿過樹梢落進來，連飄然落下的樹葉都泛起銀光。
雪羚十七不客氣地在天韻手背上啄了一下，“放開舊雪大人。”
天韻的手松開之後，尹新雪本來想說什麽，可一陣劇痛忽然像在體內爆開了一般，真的撐不下去了。
恰在這時雪羚一奔至她身旁，尹新雪只來得及用最後的力氣落在它背上，意識便很快開始發散。
為了不在天韻面前出醜，尹新雪吩咐雪羚一安排其他雪羚羊來處理這裏的事，自己便打起坐來。
之後的事尹新雪沒有了記憶，在旁人眼裏她是入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實是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過來，就是在藥圃。
守在她身旁的只有雪羚一。
尹新雪醒來後問的第一句話就是：“天竹在哪裏？”
雪羚一臉上閃過剎那的茫然，“舊雪大人何意？”
？？
字面意思聽不懂麽？
天竹在哪裏？這五個字難道有什麽歧義麽？
尹新雪剛要起身，就感覺五髒六腑被無數根釘子抵住，蝕骨釘已經不在她體內，可她只要輕輕一動，便感到仿佛被刺穿了肺葉。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尹新雪只好強忍疼痛坐了回去。
紫檀将一個裝滿瓶瓶罐罐的托盤放在桌子上，跟在她身後進來的容雨蒼壓着視線看了一眼尹新雪，很快低下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這眼神尹新雪很熟，明顯的欲言又止。
紫檀坐在桌旁，開始調藥，容雨蒼跟着她走到一邊，剛站定又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
尹新雪終于忍不住，招手讓容雨蒼到近前來：“你想說什麽？”
容雨蒼嘴唇微微阖動，過了會才深吸口氣，一鼓作氣道：“大人，我不解，不明白。”
尹新雪也不解，也不明白。
容雨蒼：“大人，我不明白您态度為何轉變如此之快，我本以為……本以為您不一樣了，可是，可是還是一樣，什麽都是一樣，您怎麽可以這樣？！”
如果不是尹新雪理解能力有問題，那就一定是容雨蒼的表達能力有問題。
尹新雪心道這家夥在說什麽。
紫檀将一罐調好的藥遞給雪羚一，讓雪羚一拿給尹新雪，她一面風輕雲淡道：“雨蒼，你不可這般對舊雪大人說話，那天竹在商風林釋放毒氣導致許多人受傷，的的确确是她的錯。”
怎麽扯到天韻身上了？
一定是尹新雪暈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尹新雪不知道的事。
天韻呢？
為什麽到現在還沒看到天韻？她在哪兒？
還有尹新雪剛才問雪羚一天竹在哪裏的時候，雪羚一的反應為什麽那麽意外？
不對勁，尹新雪起身，讓開要來扶她的紫檀，迳自往門外走。
紫檀追上來，“你傷還沒好，我……”
尹新雪突然頓住腳步，紫檀身形跟着一停，就在她以為舊雪改變心意的時候，只見舊雪看向她身後的容雨蒼，招手将容雨蒼叫了過來，“你去見九方若谷，現在，可以麽？”
容雨蒼沒出聲，既不說去，也不說不去。
尹新雪：“……”
紫檀在一旁問：“那你呢？你這方向可不是去見蘑菇。”
尹新雪：“我去見天竹。”
容雨蒼神情微凝：“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既是您默許她被人帶走，為何現在要去見她？”
默許？
天竹被人帶走？
完蛋了，一定是剛才有人征求過尹新雪的意見，但她那時候被痛暈過去沒有回答，所以天韻才被人帶走。
不妙，天韻在商風林大放毒霧，帶走她的人想必是修真界之士，他們會怎麽對她！
方才尹新雪在醒過來之前，做的第一件事是調出系統查看任務進度——論打工人的自覺性——系統給她的反饋是：【主角黑化程度40%（降低了52%），結局：沒有變化。】
她不理解，黑化程度降低，難道不是說自己受蝕骨釘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感化了天韻嗎？
為什麽結局卻沒有任何變化，這不科學。
所以天韻是不是已經被人抓了？
而她在那時候表現出來的袖手旁觀，會不會讓天韻以為自己是故意不幫她的？
千萬不要，好不容易才讓天韻有一點心疼師尊，她可不想就這麽功虧一篑，那可是她被一百顆蝕骨釘鑽心才換來的成果，真的很痛啊。
在離開藥圃的路上，尹新雪讓雪羚一将她‘入定’之後的事完完整整同她講一遍。
她這才知道，在她入定之後，商風林的毒氣被趕來的雪羚羊以靈氣驅散，在清點受傷人數的時候，雪羚一本來是要捆了天韻一同回寒羚山，天韻沒有反抗的意思，卻被烏篷家的人攔住了。
這時冥主争渡已經逃了，聽人說，他被修士們逃竄時的亂流劃傷手臂，揚言會回來找天竹算賬。
其他修士或輕或重地受了一些傷，好在都不致命。
尹新雪：“烏篷家？他們家的人不是能避則避麽？怎麽會主動站出來？”
沒錯，這一次，一向不摻和修真界亂事的烏篷家不僅來了商風林，還第一次在其他修士面前發言。
烏庭竹不允許雪羚羊将天竹帶走，因為他說他在這株毒草身上預知到了一件天大的禍事。
南濛烏篷家的人性格通常都很緩和，言語溫柔，能讓烏庭竹用上這麽嚴重的形容，不必說，這樁禍事絕不可能小。
但他人追問，烏庭竹并不回答，反而故意将他人注意力轉移到禍事的嚴重性上，而不明說究竟是什麽樣的禍事。
尹新雪心裏隐隐有一個猜測，烏庭竹的預知可能和系統給出的結局有雷同之處，同樣存在一些難以描述的情節，烏庭竹難以啓齒，才不肯在衆人面前告知。
不過這只是猜測，還是得先見到烏庭竹。
此時距離天韻毒傷九方若谷已經過去了六天，尹新雪見容雨蒼不願去見蘑菇，便只好讓雪羚一先去守着他，自己則帶了容雨蒼一起去見天韻。
容雨蒼一路上始終和尹新雪保持距離，尹新雪放慢飛行速度，容雨蒼便放得更加慢，似乎不願意和尹新雪挨得太近，但尹新雪有時回頭看她，總能發現這人參正在身後偷偷瞧她。
什麽脾氣？
她是在怄氣麽？
離關押天韻的地方還有段路程，尹新雪于是飛到容雨蒼身旁，問道：“方才你說我怎麽可以這樣，你覺得我是怎樣？”
容雨蒼見無法躲避，一壁有些受寵若驚，一壁又不願直面舊雪大人，她張了張口，艱難地冒出幾個字：“沒，沒怎麽樣。”
“你要是不說，我以後便會一直這樣。你想這樣嗎？”
尹新雪雖然不知道容雨蒼指的那樣是哪樣，但對話也能被她進行下去——論中華文字的博大精深。
“我……”容雨蒼猶豫着要不要說，但也只是猶豫了幾秒，然後就仿佛被開啓了某個開關，一口氣道：“舊雪大人，我不明白為何一開始您那般護着天竹，明明她殺了方秋暝，她還……她還強吻您，您卻不懲罰她，倘若是當年天韻那般對您，怕是早被您殺了。
您那樣護着天竹，我還以為舊雪大人變得會袒護自己人，我以為您不一樣了。
可是剛剛，剛剛烏篷家因為一個預知就要将天竹關押，您卻一言不發。
天竹她畢竟才十二三歲，您方才不看她，您知道她看您的眼神有多懇切麽？
當年天韻也是那樣求您救她，您也是不看她一眼。我才知道我錯了，舊雪大人還是舊雪大人，不會心軟，還是那般無情。”
“……”
誤會大了！
尹新雪非常不想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
天韻被修真界帶走，求她救她，或是言語，或是眼神，但尹新雪沒有回應。
天韻一定以為自己和舊雪一樣冰冷無情。
怎麽辦，尹新雪立刻在腦海中想對策，待會見到天韻應該怎麽說？
是如實告訴她自己受傷暈了過去，再順便賣一波慘，還是用其他的借口圓回來？
轉眼間尹新雪帶着容雨蒼落地了，這裏是凡界的一片湖，名叫‘薄暮湖’。
是修真界關押犯人的休憩處，據說關押在這裏的犯人在見到傍晚的餘晖時，心情會格外平靜，修真界一向主張仁慈，所以對每一個犯人，無論罪行輕重，都會讓他來薄暮湖住上幾天。
烏聽雨坐在湖面上，撐着一支竹蒿。
見到尹新雪，烏聽雨踏過水面，飛奔而來。
“大人！”烏聽雨停在尹新雪面前，差點兒就要抱上來了，“您好可憐！！”
她大概是在說自己身上的蝕骨釘，尹新雪淡淡一笑道：“謝謝你關心了。”
誰料烏聽雨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天竹怎麽可以那麽對您！您明明是那麽好的師尊，她怎麽可以呢！”
她哭得就好像舊雪已經入土了一樣，尹新雪感覺到什麽，難道是和烏篷家的預言有關？
尹新雪讓烏聽雨帶路，她見到了烏庭竹。
烏庭竹一見到尹新雪，一個大男人忽然就抹起了眼淚，“舊雪大人，是在下不好。早知舊雪大人日後命運會如此悲怆，在下絕不會動用預知能力去窺探未來。您太可憐了。”
這父女倆的同情來得突如其來，尹新雪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讓容雨蒼和烏聽雨先出去，單獨和烏庭竹道：“你預知到了什麽？”
烏庭竹抹了抹眼角，确定竹屋附近沒有其他人之後，才道：“您的小弟子天竹——終有一日，她會将您囚禁在寒羚山飲冰殿，您會被她囚禁十年，整整十年，然後她會親手将您殺死。”
尹新雪：“……”
作者是你家親戚麽？還是系統是你家親戚？
“先帶我去見天竹罷。”尹新雪嘆了口氣道。
……
尹新雪在湖中心的小島上見到天韻時，她正坐在岸邊，靠着紅漆欄杆往水裏扔什麽東西，不斷有魚搖着尾巴朝她這裏游過來，但很快嗅到天竹草散發的毒氣後，便一溜煙潛入水底跑掉了。
“別禍害這群魚了。”尹新雪朝她走去。
圍欄旁的天韻仍保持喂魚的動作沒動，她沒有轉過來，但尹新雪卻分明瞧見她的手掌微凝，過了片刻之後，才聽見天韻背對着她說：“師尊的傷還沒好，怎麽就來找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