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少女心事

離開寒羚山已八天有餘, 再次踏足雪山境地,天韻竟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之感。

方路迷從雪羚十七背上下來,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雪山上冰冷的氣息, 好多年沒來, 當年他們那第一批入得逆舟堂的少年人們, 如今都已成了修真界裏的翹楚, 唯雪山皚皚, 五十年不變。

物是人非。

雪羚十七得到的指令只是讓帶天韻上山, 因此一到山上,它便跑沒影了。

身影臨消失前, 留下回聲在雪地裏:“奉勸你們一句, 上山可以,偷洛藕不可能, 天池守衛比平日加強十倍,不要妄圖效仿當年天韻的行為, 你們會死無葬身之地。”

天韻和方路迷相互對視一眼,兩人什麽都沒說。

雪羚十七肯帶他們上山,這件事雖說不怎麽靠譜,但它留下的這句忠告卻有些道理, 從上山到現在, 天韻發現山上奔逐的雪羚羊不足以往的一半,想必都去了天池。

烏聽雨從一上山開始,視線就始終盯向天池的方向。注視許久, 她偏了偏頭, 不解道:“好奇怪, 你們明明不會往天池方向去,但天池待會兒會發生一樁禍亂, 怎麽回事啊?”

“你預知到了什麽?”天韻問道。

烏聽雨搖搖頭:“寒羚山結界很強,我預知不到太多,方才也只是閃過一個畫面,好像是雪羚羊抓住幾個人,人影模糊我看不清,約莫是三個。不會是我們三個吧?”

方路迷:“很簡單,你留在這裏哪裏也別去,這樣預言絕不會成真。”

烏聽雨:“方伯伯,我怎能不去?”

方路迷視線和天韻在空氣中輕輕一碰,兩人畢竟曾經相識,已有了些默契。

這時只聽方路迷道:“只要你不去天池,預知中的三個人被捕的畫面就不會出現,不是麽?”

烏聽雨不肯,她看着天韻,“舊雪大人讓我跟着天竹,我不能離開她。而且我看到你們要去的方向根本就不是天池,你們上山來到底是要做什麽?”

“你都不知我們來做什麽,你就跟着來,”天韻起了點壞心思,嘴角揚起一個壞笑的弧度,故意吓她,“難道不怕我找個沒人的地方将你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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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聽雨聽了這話不僅不害怕,反而笑了:“阿爹預知我能活一百零二歲,今年我才十五歲,還有得活呢。”

“你阿爹騙你,”天韻說,“我曾在寒羚山的靈冊庫中見過你烏篷家的壽命紀錄,上面寫着,你将于寒羚山歷三百四十九年,秋,霜降,日暮時分,死于一場水患。”

寒羚山的歷法和山下的歷法不同,但按照寒羚山歷,今年正是三百四十九年,離霜降只剩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不可能!”烏聽雨瞳孔猛地一抽。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你阿爹,看我有沒有騙你。”天韻不甚在意道。

“不可能!!”烏聽雨聲音變得急迫,她越是想要凝下神來預知自己的壽命,越是發現自己專注不了,她看見對方的神情不像開玩笑,突然她如遭雷殛,剎那間的頓住,然後朝山下沖了下去。

天韻和方路迷朝飲冰殿的方向走去。

方路迷從衣襟裏拿出一張面具,戴在臉上,恰好遮住他被燒毀的臉,他的聲音早已沒了當年的意氣,多了些垂垂老矣的喪氣,但仍聽得出其中包含了笑意:“寒羚山有靈冊庫嗎?”

天韻邊走,道:“有。”

方路迷:“庫中有壽命紀錄麽?”

天韻哼哼一笑,“除了壽命紀錄,什麽都有。”

方路迷:“讓她不跟來的方法有很多,她年紀還那麽小,你做什麽騙她?”

“年紀小?”天韻瞥他一眼,“你在她這年紀,不是已經将丹青的肚子搞大了麽。”

方路迷神色一動:“你說話不要這麽難聽。”

天韻冷哼:“你覺得我說話難聽?若非你和丹青這對癡男怨女,我至于落得那般田地嗎?”

“方家已經滅門了,”方路迷嗓音中帶着無奈,“就剩我一人。而我不是也冒着危險陪你上山了嗎?”

“你陪我?”天韻不屑,“你究竟是陪我,還是為了你兒子?”

方路迷停下腳步,“你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天韻站定,目光冷冰冰鎖着他,“你還在裝嗎?方路迷,你以為我會覺得你有那麽好心陪我上山取洛藕?容雨蒼拿九方的命和我換洛藕,你難道想不到她拿洛藕去做什麽?”

方路迷眼睛和眉毛擠成一塊,顯然他十分不解:“這和我兒子有什麽關系?”

天韻:“我離開後,容雨蒼和你兒子關系很要好吧?她拿洛藕除了能救你兒子,還能做什麽?”

方路迷仿佛明白過來什麽,神情略有失落,卻松了口氣,“原來你以為容雨蒼會為螢歸做到這個份上……她若是真能那麽做……便是要我的命,我也沒什麽話好說。”

方路迷面具下的眼睛烏黑,此刻卻因天韻的話而泛着水光。

天韻嫌惡:“大男人,你哭什麽?”

方路迷吸了口氣,道:“天韻吶,你怎麽總是這麽遲鈍?”

“……”

此時兩人已經來到飲冰殿的大院外,一擡頭便能看見牆內盛開的紅梅花。

一朵花瓣翩然而下,恰好落在天韻肩頭。

方路迷将花瓣取下來,視線沒有焦點地盯着它,意味深長嘆道:“天韻,五十年前你就是這樣,你以為你的感情比所有人都要強烈,正因如此,你總是忽略別人對你的感情。

容雨蒼固然和螢歸交好,但不到性命之交。倘若說,世上有一人會讓容雨蒼寧可違逆蒼生也要去救,那便只有——”

他的目光落在天韻身上。

天韻沒來由渾身緊繃,心撲通跳了起來。

答案似乎就在嘴邊,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來。

“那便只有——”方路迷深嘆口氣,“只有你啊。天韻。”

這幾個字當頭劈下,天韻心髒仿佛被人揪着使勁往下一沉。

五十年前的記憶将天韻包裹起來,她看到了過往一幅幅燦爛的畫面——

容雨蒼跑在前面,挖到埋在雪地幾米之下的雪蓮,身後的天韻這時追了過來,兩人欣喜撥弄着雪蓮的花瓣,擊掌歡笑:“太好了,又挖到一顆,昨日來求雪蓮的那個孝子,今日讓他将這雪蓮帶回去吧!”

……

松果被埋在雪地下,天韻将雪坑填上,跪在那片地前,閉眼合十:“希望來年山上可以長出第一棵樹,希望來年長出小樹苗的時候,師尊從我身旁經過時能和我多說幾句話,什麽都可以,我會告訴師尊,這棵樹是我為她種的!”

……

守在雪山頂上,呼呼的風吹過她二人的耳畔,天韻和容雨蒼躲在一個毯子下面,相互緊緊依偎,當初晨第一縷陽光落在她們的臉上,從天韻的方向恰好看見師尊從飲冰殿中走出來。

她驚喜地扔開毯子,站在山巅,朝師尊的飲冰殿那裏望去。

大概一天的心情都會變好……

……

還有很多很多的往事。

都是容雨蒼和天韻在寒羚山上的過往。

只是在天韻的記憶裏,她不知道當她在埋種之處閉眼合十祈禱的時候,她身旁還有另一雙眼睛注視着她。

那棵只存在于她二人希望裏的樹,天韻以為那是她為師尊種的樹,可是在容雨蒼心中,那是她容雨蒼和天韻一起種的樹。

天韻不知道,當初晨的第一縷陽光落在她們身上時,她從山巅眺望師尊的身影,容雨蒼的視線卻在她身旁,凝視落在天韻臉側的光芒。

……

只是,這些都是過往了。

天韻沒什麽表情,推開飲冰殿的院門時,只見那棵紅梅樹下竟鋪了一地的花瓣。

一陣帶着花香的風吹來她的臉上,她幾乎要往後跌倒在門檻上了。

方路迷伸手要扶一下,天韻卻讓開了。

“哎,天韻,”方路迷不動聲色地走進院中,“其實你該告訴容雨蒼你的真實身份的。”

“你當時為何不說?”天韻質問。

方路迷:“我以為你想要利用洛藕塑回自己的身體。畢竟天竹草雖毒能克萬物,卻終歸是木靈根,如何比得過冥谷彼岸花的上品火靈根。”

天韻冷道:“所以你來寒羚山——”

“我來寒羚山還能為什麽?”方路迷失望道,“是為了贖我當年的罪過。”

“不是為了方螢歸?”

方路迷見天韻不肯相信,于是垂眸笑了笑。

再擡頭時,只見他視線望向不遠處的皚皚雪山,并起三只手指道:“今方路迷,在此向寒羚山及舊雪大人立下大誓,若是為了方螢歸而來取洛藕,便叫我與我兒方螢歸永世不得超生!”

這個時候,人在洛陽鬧市行走的尹新雪忽然愣住了。

她感應到了方路迷的大誓。

這怎麽回事?

她默許雪羚十七送方路迷上山,那是因為她以為容雨蒼要洛藕是為了救方螢歸,同時她認為方路迷一定也知道容雨蒼的打算,所以他才會主動要求上山幫助天韻取得洛藕。

尹新雪喜歡方螢歸那孩子,所以她縱容天韻去救他。

洛藕固然銜接凡界大江大河,不容采摘,但早年便已被人摘下的就沒什麽所謂了。

當年方家人往方螢歸體內塑入一段洛藕,第二段洛藕卻從此消失。

而天韻和方路迷便是唯二知曉第二段洛藕下落的人——當然還有熟讀原着的尹新雪。

她縱容天韻尋的,正是這第二段洛藕,而非天池裏的洛藕。

第二段洛藕放在那裏也無用,不如挖出來救一個可愛的少年。

螢歸,歸來的螢火,多好的寓意。

縱容天韻救人,總比縱容天韻到處殺人要好。

可方路迷的這一個誓言卻将尹新雪的猜想推翻了。

如果方路迷上山不是為了方螢歸,那還能是為了誰?

如果容雨蒼要洛藕救的人不是方螢歸,還可能是誰?

猝然一個可怕的念頭砸進尹新雪的腦海。

是天韻!

容雨蒼要救的人是天韻!

意識到這一點後,尹新雪忽然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紫檀這時從鬧市的另一頭走過來,手裏拿着從凡界市場上買來的蛇蟲藥材,就在她剛發現舊雪身影的剎那,剛擡起手試圖喚舊雪一聲,卻猝不及防看見舊雪的身影從凡人堆裏消失了。

熙攘的人群爆發驚叫,一個活人竟這樣就消失了!

是神來了人間!一定是!

他們不知道的是,神現在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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