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新雪 壹

他們居然複活了谷梁淺!

饒是尹新雪再怎麽猜測劇情, 也絕沒想到他們居然把谷梁淺給複活了。

那可不是個好東西。

糟蹋了洛藕。

“你們從哪裏尋得她的魂靈碎片?”尹新雪問。

洛藕複生一個人,必須要有魂靈碎片作引,除非她們找到谷梁淺的魂靈碎片, 否則不可能複生。

“我不知道, 師尊。”天韻看起來迷茫得可憐, “我将洛藕從——”

天韻本想說‘我’, 但瞧着争渡在一旁, 于是改口:“我将洛藕從天韻身上取出來拿給容雨蒼, 我以為她會先以問靈之術找到天韻的魂靈碎片,再施行複生之法——”

“複生?!”争渡額頭青筋暴起, 眼球四周布滿紅血絲, “你們要複生我的天韻?!!”

天韻:“……”

尹新雪:“……”

“你繼續說。”尹新雪對天韻道。

天韻掃了眼争渡,又繼續道:“但容雨蒼沒有施問靈之術, 她似乎認為天韻的魂靈還在體內。”

尹新雪:“嗯。通常來說,冷弦誅心, 會使一個人的魂靈永久釘在屍體之內,只要冷弦不取,魂靈便不可能離體。容雨蒼的思路是對的,不出意外, 天韻的魂靈本該還在屍體之中。”

可是顯然天韻的魂靈早就不在屍體之中, 否則此刻被師尊圈在懷裏的天竹是誰?

然而容雨蒼還是從天韻的屍體裏取得了魂靈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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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她取得的魂靈碎片屬于誰,到了這一刻,再明顯不過了。

“所以你們現在是什麽意思?”争渡從地上爬起來, 聲音聽起來歇斯底裏, “容雨蒼從天韻屍體裏取得的魂靈碎片不是天韻的, 是谷梁淺的?為何谷梁淺的魂靈會在天韻體內?

修真界皆言是天韻殺了谷梁淺,還将谷梁淺的魂靈一并以烈獄之火毀了, 因此谷梁家才一直尋不到谷梁淺魂靈的蹤跡。

所以呢?所以真相是什麽?舊雪大人,您都帶本座上山來了,何不将當年真相一并告知于我!

冤有頭債有主,若天韻是被谷梁家逼死,本座自然會去夕庭将他們全殺光,不會再來糾纏寒羚山!”

尹新雪:“你若真想幫天韻,現在立刻去追上方路迷和容雨蒼,幫他們将谷梁淺抓回來。”

争渡視線落回紅梅樹下被挖開的冰館,凝視天韻的睡顏,片刻後,他消失在一團黑氣中。

感知到争渡走遠之後,天韻才終于虛脫垂下頭,抵在尹新雪肩口。

晚風吹來,淡雲從月前浮過,霏霏之雪翩然而下,紅梅枝頭禁不住雪壓,簌簌落下些雪塊,夾雜着紅梅花瓣,因師尊将她摟在懷裏,故小雪球掠過師尊肩頭,碎成幾團落在冰棺蓋上。

天韻曾許多次想像過師尊身上的味道,山上沒有植物藥材,不能像凡界女子那樣調香熏衣,每每師尊經過她身畔,她都會想,她所聞到的那股淡淡的冷香是不是從師尊肌膚中散發出來的?

倘若靠得近些,會不會是不一樣的味道?

她微微閉上眼,感受師尊身上冷香的氣味,師尊急匆匆趕回寒羚山,路上想必片刻未停,因此這冷香氣味被體溫稍加蒸開,透出一股春暖花開的溫熱。

她忍不住将頭埋得更深,感受師尊呼吸時胸口的起伏,她真切地知道這裏有一顆心,師尊說,那顆心不是冰塊做的,是有感情的。

她癡癡地喚了一聲,“師尊……”

尹新雪手撫着天韻的後腦,卻沒聽見這一聲呼喚,只因她的視線落在身旁的冰棺裏。

透過剔透的冰蓋,尹新雪似乎從這宛若睡美人的睡顏中看見昔年天韻被誅殺時的絕望,雖雙目緊閉,眉頭間卻鎖着經年不散的憂傷,那一日縱橫在天韻臉上的淚痕今日仍依稀可見。

“你以前,這麽漂亮麽?”尹新雪凝視冰棺裏的人,竟如夢游般說出這樣的話。

“唔?”天韻擡頭,發頂從師尊的下颌蹭過。她本是要去看師尊的臉,卻發現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由下而上,最先落入她目光裏的,竟是師尊那一雙淡紅色微抿的薄唇。

天韻:“……”

她或許本來有很多疑問想問,但這一刻,她只覺得喉嚨發澀。

大概是心虛,天韻從師尊懷裏挪出身子,将視線轉了過去。

尹新雪暫時沒察覺天韻的異樣,她的視線完全被冰棺裏的天韻吸引——

一個死去五十年的人躺在這裏,竟然會給人一種她只是在樹下睡覺的錯覺。

難怪争渡見着誰都說那人比天韻差遠了,以前尹新雪沒有共鳴,到了這一刻,她才明白争渡為何能在天韻離去五十年之後還一直記着她,像這樣一朵如熾焰般的彼岸花,本就是足以誤盡蒼生的。

最早她聽說天韻被埋在紅梅樹下的時候,還覺得埋一個死人在院子裏,多□得慌。

可是現在親眼見到樹下之人,她心頭只剩下心疼。

多麽漂亮的彼岸花,何苦癡迷舊雪,何必将一生的心思放在一塊冰身上呢?

尹新雪先站起來,在這短暫的起身過程裏,她做了一個決定——

“走吧。”她說。

天韻回身仰頭,臉上一閃而過的茫然,“去哪裏?”

“你想不想重新做回彼岸花?”尹新雪問。

“唔?”

尹新雪聲音肯定清晰:“不是冥谷的彼岸花,是寒羚山的彼岸花。”

天韻眼裏或許閃過一剎那的亮光,但轉瞬失落下去:“師尊,你忘了,寒羚山上不生草木。”

尹新雪伸出手,接住一枚半空中的花瓣,托着花瓣,送到天韻眼前。

“可是你看,這株紅梅樹在寒羚山生根發芽,還開了花。”

不生草木的寒羚山既能長出第一株紅梅,就必定能長出第一朵彼岸花。

聽師尊這麽溫柔地講話,天韻仿佛做了場大夢似的,生怕夢醒了又見到師尊真正冷漠的表情。

她注視着師尊手心裏的花瓣良久,視線又往上落在師尊的目光裏。

天韻眼角忍不住出現幾許濕潤,眼睛浸潤着水汽而顯得霧濛濛,眼珠因此愈發烏黑清澈,明亮得尹新雪可以從中看清自己的面龐。天韻直勾勾盯着師尊,就像等待主人摸頭的小狗狗。

“……”

尹新雪一下子忘記自己要說什麽。

不要這麽看着她,她會動心。

尹新雪回過神來,将托着花瓣的手再一次伸向天韻,落在天韻只要擡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想不想以彼岸花的身份回到這世間?”尹新雪認真地問。

“做一株毒草不好嗎,師尊?”天韻的聲音弱了下去。

尹新雪的手仍朝天韻伸着,即使天韻沒有回應,她亦沒有撤手。

“你怎麽離開的,就該怎麽回來。如果連谷梁淺都可以再次為人,為何你要躲在一株毒草體內?”

天韻別開頭,“我死的時候人人喊打——”

“聽說過一罪不二罰嗎?”尹新雪不等她說完,将她未說完的話堵了回去。

“那是什麽意思?”

尹新雪:“意思是,你偷盜洛藕,受了一百零八顆蝕骨釘,所以他們不能再追究你偷盜之罪。”

“可師尊,修真界要求你誅殺我的理由是因為我殺了谷梁淺,若我活回來,他們不會罷休的。”

“可是你沒有殺谷梁淺。沒有做過的事,沒人可以誣賴你。”

很久天韻都沒有說話,她視線的焦點漫無目的地落在雪裏。

尹新雪等待她的回答,盯着天韻烏黑的發頂,不知怎麽的,竟覺得緊張起來。

如果天韻不想做回天韻、只想當一株毒草怎麽辦?

真的是這樣的話,尹新雪默默下定決心,自己還是應該繼續支持她。

她需要有一個可以支持她的師尊。

這一刻,時間仿佛被拉至無限漫長,寒羚山沒有四季,只有永無止境的冬日,然而在天韻開口之前,尹新雪卻似乎覺得從她身後已經度過了無數個春夏秋冬和鬥轉星移,好像過了幾個世紀那麽長。

當天韻終于開口,尹新雪卻被她一個問題給問住了。

天韻看向她,問:“為何師尊當年卻不肯信我?”

尹新雪:“……”

空氣被凍住了,又是另一場無止境的沉默。

尹新雪一向舌燦生花,一潭死水都能被她說活,然而面對天韻的問題,她竟一時啞了言。

——這個問題本該拿去質問舊雪。

就在這時候,卻見天韻緊繃的肩膀忽然松了下去。

然後尹新雪大概是自穿書以來第一次從天韻臉上見到這樣一場燦爛的笑容,紅梅瓣從她臉龐飛落,天韻睫毛被撲得簌簌而動,嘴角兩側的酒窩被笑容斟滿,就好像往冰水裏砸了一粒燙紅的鐵球。

滋地一下,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冰水蒸發的霧氣所彌漫。

一切都明亮起來了,因此顯得格外不真實。

天韻擡着頭,落在尹新雪眼底只剩下一個無比治愈的笑容。

尹新雪聽見天韻說:“但是師尊,我原諒你了。”

“……”

尹新雪渾身都定在那兒,感覺一股熱流湧過四肢百骸,将四周的空氣都加熱了。

天韻伸出手,覆在師尊朝她伸着的手上,掌心相貼,體溫從掌心傳遞到另一個掌心。

那枚紅梅瓣在二人手心,藏在她們手掌的縫隙裏,濕濕軟軟的。

尹新雪回握住她的手,像是終于抓緊了要從懸崖邊掉下去的人,冰冷的手指沒有一絲遲疑。

天韻就着尹新雪的手站起來,尹新雪另一只手扶着她的時候,聽見天韻在她耳邊說,“可是師尊,天韻對您存着許多旖旎的心思,若是她回來,沒忍住怎麽辦?”

尹新雪一點一點松開她,冰冷的手指忽然有了一絲遲疑。

但她心裏想的其實是:就好像天竹能好到哪裏去一樣。

“還有,師尊,”天韻心情仿佛松快許多,“若是天韻又對您做出以下犯上的行為,您會不會像扇天竹一樣扇她?”

尹新雪下意識就要答‘不會’,但忽然她從天韻的話裏品出另一個意思。

什麽叫天韻‘又’做出以下犯上的行為?難道天韻以前也做過以下犯上的行為?

“你又想做什麽?”尹新雪問道。

只見天韻雙腳在地上踮了踮,完全是少女頑皮的模樣,道:“就像當年飲冰殿裏那樣,師尊,我想吻你。”

“……”

尹新雪雖然不知道當年飲冰殿裏發生過什麽,但天韻的過分直接卻讓尹新雪剛松懈下來的神經又一下子緊繃起來。

“你還是想想清楚吧,”尹新雪說,“我能忍住不扇你,但不保證舊雪不扇你。”

天韻聽不出尹新雪這句話裏另外的意思,還以為師尊是在威脅她,她心情反而越發好。

從初見師尊到今日,十五載師徒相伴,五十載生死兩茫茫,終于她第一次向師尊表達自己的情愫。

師尊的反應比她想像的要冷靜得多,要克制得多。

真好,她可以繼續以下犯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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