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新雪 貳
好幾天都沒聽見系統做聲, 在去冷殿的路上,尹新雪趁天韻在耳邊像蜜蜂一樣嗡嗡說個不停的功夫,分神在識海中喚出系統——
【主角沒有繼續黑化傾向, 且結局沒有往更差地步發展, 故不作通知。】
【再見。】
“你等一下。”尹新雪在識海中道。
【叮, 一下, 結束, 再見。】
“……”
來去如風, 尹新雪話還沒說完,系統就消失了。
一般系統這種反應, 如果不是穿書局正在倒閉, 那就說明任務情況穩定,沒出大問題。
尹新雪小小地松了口氣。
“師尊, 你在聽我說嗎?”
“師尊,你在想什麽?”
天韻仿佛被開啓了某種開關, 竟然能在尹新雪耳旁一直念叨個不停。
“聽着呢,你繼續說。”尹新雪只好附和道。
天韻見師尊回應她,本來害怕師尊的溫和只是昙花一現,忽然安心下來, 因而更想與師尊多說些話, 仿佛要将上輩子沒能同師尊講過的話在一天之內全告訴師尊。
“師尊,你知道以前我為你煮的湯裏的蘑菇從哪裏來的嗎?”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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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和容雨蒼救了一個孝子,我們給了他一株雪蓮, 讓他回去救他病重的老母親, 後來他母親病好, 因為感激我們,所以常會送一些野生蘑菇和野菜來山裏。”
“真不錯呢。”尹新雪沒有靈魂地回答。
她現在比較擔心谷梁淺的下落, 她能感知到谷梁淺還在山上,怎麽連争渡出馬都沒能抓到她嗎?
“師尊,你知道你每次坐在山巅彈箜篌時,我都會坐在冷殿前的階梯上聽嗎?”天韻邊走邊說。
“師尊,你知道你彈奏的箜篌曲是世上最好聽的樂音嗎?”
尹新雪停頓一下,天韻以為她要回答,卻看見師尊忽然用一種認真的神情盯着自己。
天韻的表情随之凝在臉上,腳步亦停在原地不再動,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
就在這時,她聽見師尊問:
“即使五十年前誅殺你的正是箜篌冷弦,你仍然認為我彈奏的箜篌是世上最動聽的聲音嗎?”
天韻神情中出現短暫的空白:“……師尊,這樣不好嗎?”
尹新雪并不會像舊雪那樣彈箜篌,從穿書那天她第一次出現在山巅時,她就再也沒碰過舊雪的箜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在《舊雪殘集》的後半部分,大篇幅的箜篌出場都是在不可描述的劇情裏。
不是作為樂器,而是作為淩`辱的助興工具。
激烈之時身體無意觸碰到琴弦,發出雜亂無章的音符,在飲冰殿冰冷光潔的冰磚上,天韻在上,舊雪被按在下面,明明是一場并不愉快的情`事,天韻卻要發出極痛快的笑聲。
尹新雪不知道天韻為什麽對箜篌執念這麽深,舊雪到底有什麽好的?
何必總是拿一顆真心去試圖融化雪山呢?
“天韻,接下來你還有很漫長的一生,你不需要永遠只喜歡一個人。”
尹新雪又繼續往前走去。
雪地裏只剩下這對師徒一前一後,天韻腳步放得很緩,踩在雪地裏很輕,“可是師尊,如果不是因為喜歡你,我不會離開冥谷,不會經過煙雨中的南濛,不會見到孤傲的寒羚山,不會成為師尊的弟子,不會沉入天池偷取洛藕,不會被蝕骨釘鑽心,不會被冷弦誅殺,不會重生在藥圃,不會又一次成為師尊的徒弟,不會在商風林見到方家家破人亡,不會被鎖在薄暮湖,不會……”
話到此處,她忽然不說了。
尹新雪轉過身。
雪花紛飛落下,寂靜無聲,天韻微微擡眸,與尹新雪面對面相互注視彼此,半晌她說:“不會有薄暮湖畔偷偷的冒犯,雖然因此被師尊扇了一巴掌,可是師尊卻并未生我氣。所以我想賭一賭。”
“賭什麽?”
“賭我可以融化雪山。賭雪山已然動搖了。”
“何必呢?”尹新雪嘆息。
天韻:“我不知道這世上除了師尊,我還可以喜歡誰。”
“容雨蒼從未害過任何人,卻願意為你拿一條人命來要挾寒羚山;争渡是雪山不可饒恕之人,可是為了你,五十年間他卻不間斷來寒羚山求見,好聲好氣求為師帶他上山,你看方才為師一說為了天韻,他立刻便追着谷梁淺去了。
修真界還有誰能得冥主如此相待嗎?就連與你認識沒多久的烏聽雨,她家祖訓是不插手閑事,然她卻跟着你來了寒羚山。還有九方,他被你無辜毒害,卻至此未說過你一句壞話。”
尹新雪:“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你師尊對你要好,你卻視而不見。”
這些話不是尹新雪懷着什麽目的說的,是她發自內心覺得天韻何苦在一棵樹上吊死。
從她見到冰棺裏真正的天韻之後,看到寂寞躺在樹下五十年的女孩,她的心境就發生了變化,有時候她甚至是覺得,不是冥谷道旁的黃泉草配不上雪山神女,而是雪山的冰塊配不上那朵炙豔的彼岸花。
她不認為她說這些話能改變天韻對舊雪的心思,但至少或許能小小地動搖天韻的執着。
這時,天韻似乎真的開始思考尹新雪所說的話,良久過後,她道:“師尊,可是我覺得,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比這一刻的師尊對我好,就連上輩子我遇見的師尊,也比此刻的師尊差遠了。”
“唔?”尹新雪不自覺地詫異了一下。
天韻這話裏可有別的什麽意思?
難道她察覺到了什麽?
但立刻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天韻要是能這麽敏感,當年也不會一次又一次被人辜負。
“此刻的師尊是什麽意思?”尹新雪還是想問。
“就是和上輩子不一樣的師尊。”
“哪裏不一樣?”
“哪裏都不一樣,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
尹新雪試探道:“你分得清?”
天韻抿着嘴搖搖頭,“分不清。但是分不清又有什麽關系,總歸是我喜歡的師尊。”
不知道為什麽,尹新雪竟然有點失落,剛才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走吧。”尹新雪沒再說什麽,繼續往雪地深處走去。
天韻立刻跑着跟上,“所以我可以繼續喜歡現在的師尊嗎?”
“如果你可以将以前的師尊完全忘記的話。”尹新雪沒有回頭。
“我可以吻師尊嗎?”
“最好別。”
“師尊會扇我嗎?”
“我會盡量控制不這麽做。”
“扇的時候輕點可以嗎?”
“這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
冷殿是寒羚山的主殿,位于整個雪山腹谷最深的位置,往後五十裏有一處懸崖棧道,沿着棧道走到頭,就能見到傳說中萬物魂靈的終極栖息地——天池。
據說每一個魂靈,倘若生前并無大過,死後魂靈都會由雪羚羊引渡去天池。
倘若是雪山認定的不可饒恕之人,死後魂靈則會被丢入冥谷的烈火煉獄之中。
雪山本就寂靜,天池更是無人踏足,即使今夜在這裏聚集了近百只雪羚羊,尋常人卻也聽不見一點多餘的聲音。
又由于雪羚羊只要不動,片刻後便會自動淩空隐身,因此這夜的天池,除了平靜水面上散發着的洛藕的淡藍色光輝,幹淨得像一池藏在世外從未染過生人氣息的藍色湖水。
此刻,偷偷來拜訪的三名少年藏在棧道下面。
宣玫弓着身子躲在最後面,壓着嗓子道:“果然我說得不錯吧,雪羚羊都被指派下山去分派雪蓮了,現在正是天池守衛最薄弱的時候,你們可以放心動手,我在這裏給你們放風。”
谷梁護在三人中間的位置,他拍了拍前面的狄躍,提醒他:“按我說的,拿了洛藕立刻往山外跑。當時在商風林我都聽懂了,方螢歸他爹當年就是拿了洛藕立刻下山,他爺爺在雪羚羊追到商風林之前就将洛藕植入方螢歸那小子身體裏,這才逃過被寒羚山發現。
只要咱們速度夠快,就能趕在旃江和逸布江水位漲過岸邊線之前離開寒羚山,只要離開寒羚山,山外自會有人接應我們。”
狄躍眼珠烏黑,将那柄黑色短刀舉到自己胸前,視線遠遠朝着天池掃視,确認一切沒有問題後,才朝身後兩人做了一個手勢,自己則沿着棧道的方向往前躬身行進。
他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他必須要拿到洛藕。
與此同時,在寒羚山的冷殿前,谷梁淺擡頭仰視,從她的視線出發,可以看見冷殿後面五十裏處自天池中散發出來的藍色光暈,遠遠的,輕輕的,像天邊的極光。
她無法再往前走一步,她周身被一群騰着黑霧的烏鴉環繞。
“我竟不知道寒羚山如今什麽人都能放進來!你是什麽東西?!”谷梁淺帶着重獲新生的傲氣,“趕緊将你的烏鴉收起來,否則等我家人來接我,你必定要死得很慘!”
争渡站在容雨蒼身後,忽然往她後腦上拍了一下。
容雨蒼莫名其妙回頭。
“她就是谷梁淺?”争渡語氣輕蔑。
容雨蒼:“嗯,她就是。”
方路迷這時在一旁:“多謝冥主出手相助。”
争渡視線猝然如刀鋒一般刺向方路迷:“別同本座說話!要不是在雪山,本座已将你千刀萬剮!”
冥主喜怒無常,世人皆知。加上方路迷本就心虛,于是只默默垂下頭去。
方路迷此時戴着面具遮擋臉上的燒痕,所以谷梁淺沒能認出他來。
如果方路迷沒有遇到過丹青,此刻他和谷梁淺,他們二人應該是夫妻。
争渡問容雨蒼:“眼下該怎麽做?你本是要拿洛藕複活天韻,如今卻複活了這麽個東西。你說說你,好歹也跟我家天韻一起耍了那麽多年,怎麽一點她的謹慎都沒學會。”
方路迷:“這不怪她……”
“讓你別同本座說話!”争渡怒斥,“你再敢多說一個字,本座拔了你的舌頭扔進烈火煉獄喂惡鬼!”
方路迷只好又一次閉嘴。
恰在這時,尹新雪帶着天韻出現在冷殿前。
“冥主怎麽這麽大的脾氣,”尹新雪揶揄,“可知在雪山如此大吼大叫,易引發雪崩。”
争渡見是尹新雪,立刻換了副狗腿子的嘴臉,雙手抱了個環橫在胸前,然後鞠下躬去,“請舊雪大人見諒,從現在開始,本座一定小聲小氣地說話,絕不會驚擾那些陳年積雪。”
争渡大概這輩子都沒朝人行過這麽大的禮,因此動作做起來像極了戲園子裏模仿人的猴子。
烏聽雨又一次沒忍住笑了。
連被黑霧環繞的谷梁淺也跟着笑了起來。
只是谷梁淺的笑,只有嘲笑的意味。
“原來冥主如此滑稽,太好笑了!”谷梁淺仿佛忘了自己受制于人,竟咯咯地笑出了聲。
天韻對谷梁淺的恨意經由這麽多年發酵,早已恨之入骨,她當年就想拉着谷梁淺同歸于盡,如今見到谷梁淺竟藉着洛藕重生,仇恨忽然快要沖破胸腔迸發出來!
尹新雪敏感地察覺到天韻的情緒波動。
這是尹新雪非常擔心見到的情況,天韻澎湃的魂靈托生在一株毒草身上,一點點外界的刺激都可能讓她的情緒大為波動,一波動起來就完全喪失理性,一喪失理性……後面的事情不能繼續往下想了。
尹新雪當機立斷,一束光流過去,将谷梁淺的嘴封住了。
就在這時候,天池的方向忽然亮了起來。
原本只是如極光的夜空霎時像被無數顆夜明珠同時照亮,淡藍色幽幽的光芒從冷殿後面發散出來。
烏聽雨想起什麽似的,一拍腦袋:“啊!舊雪大人,忘了告訴您,我預知到有三個……”
“我知道。”到了這一刻,尹新雪已經感知到了——
天池出現三個闖入者。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