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新雪 拾伍

蝶蛹總算沒出大事, 尹新雪在心底暗嘆自己應變能力強。

她穿書這些年,無論她自己,還是她認識的其他穿書員, 從來沒人會想到在書裏用上自己的真名落款。

一場關系寒羚山未來的危機如此輕易就被尹新雪破解, 于是今晚仲秋的月色來得愈發彌足珍貴。

月出于東山之上, 皎若玉盤, 是個不一般的玉盤, 是個很大很大的玉盤。

尹新雪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大的月亮, 近得仿佛是從人群中間升起來的,幽幽淺白的光, 映照着潔白的雪, 少年人們坐在雪地裏,三三兩兩, 談笑風生,相互分享着家裏人從山外捎來的月餅。

所謂千裏共婵娟, 天池的月亮固然與東山是同一輪月亮,卻沒東山那般大而亮。

雪羚十七去陪它的雪羚二師長,天池就只剩天韻一個人,或許池中還有其他負責看守的雪羚族, 只是它們未現身, 因此這偌大的天池靜得猶如一面紋絲不動的鏡子,鏡子中倒映着蒼茫雪山。

到了這時,天韻才覺得有些冷。

她是火靈根, 自身體質屬火, 尋常寒氣不會令她感覺太冷。

但這裏是天池, 寒氣最純粹的地方,今夜又是一年一度月色最濃的時分, 饒是她再怎麽硬扛,也覺得手腳不住發涼。

要是師尊能來就好了。

就算師尊不親自來,讓雪羚羊送件衣裳來也行。

實在不行,師尊下道雪令,允她自行生火取暖也行。

忽然間,天韻眼前一黑。

她以為自己被凍暈了,心想自己何時這般弱不禁風,立刻她意識到,只是有什麽東西将她眼睛遮住了。

她将遮在臉上的布扯将下來,以為師尊來看她了,然而她回身看見的是容雨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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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是我便這般失望麽?”容雨蒼道。

天韻沒回答,脊背落了下去,容雨蒼帶給她的鬥篷順着掉在地上。

容雨蒼将衣裳撿起來,這回直接扔進天韻懷裏:“拿好,師尊讓我給你的。”

天韻頓時回光返照一般:“師尊?”

容雨蒼:“不然呢?不然誰會想到堂堂一株冥谷彼岸花,生在煉獄之旁,能引烈火入寒羚山,竟是個怕冷之人呢?”

“你——”

天韻剛要還嘴回去,卻被容雨蒼這調侃之言提醒了什麽。

那天師尊遣她來天池時,曾最後囑咐過她一句:‘帶件衣裳’。

當時她心裏憋着一股氣,只想着怎麽頂嘴,沒注意到這句話的奇怪之處。

她是有些怕冷,所以每天都會煮熱湯,既給師尊,也給自己。尤其是每年仲秋時節,月華最濃,這股寒意對她幾乎是刺骨的。可這件事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連容雨蒼也不知道。

所以一直到現在,都沒人知道她怕冷。

旁人看她,總以為一身紅衣之人,又能引火上山,怎可能會怕冷呢?

師尊更不可能會知道了,過去師尊根本不關心她。

既然師尊不知道她怕冷,如何會提醒她帶件衣裳呢?

只是随口一提麽?

“你怎麽忽然不說話了?”容雨蒼怪道。

天韻盯着懷裏的鬥篷,手指輕輕摩挲幾下:“寒羚山沒有蠶,沒有絲線,師尊從何處弄來這身裘衣?”

容雨蒼想了想,道:“這我并不清楚,不過今日師尊授完孵化之法後曾下過山,回來時便有了這件衣裳,想來是在山外買的。還有這個——”

說着,容雨蒼從身後拿出一方手帕,攤開來,手帕中心變出一疊小月餅。

每一個只有半手掌那麽大,果膏一般的材質,白白軟軟的,月餅上方是雪花的圖樣,灑着點點糖霜,宛若雪花落着,紋路凸起之處,還可見淺淡的紅色,猶如紅梅花瓣被嵌入雪中。

容雨蒼:“這是師尊讓我拿給你的,說是雪花餡的月餅。”

“師尊做的?”

容雨蒼:“想必吧,我與九方也有。”

天韻将手帕合起來,蓋住月餅,免得被弄髒,“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容雨蒼本來想嘗一個,看看給天韻的和給自己的是否有所不同,卻沒想天韻根本沒給她伸爪子的機會。

“奇怪?哪裏奇怪?”

天韻:“你我在山上這般久,何曾見過師尊會做月餅?”

容雨蒼并不感覺有什麽,“自從商風林再見師尊,許多奇怪的事我都見過,你當着那麽多人面吻了師尊,師尊沒當場誅殺你,那次之後,我對任何發生在師尊身上的事都已見怪不怪。”

她這麽一說,天韻又想起來了。

曾經她對師尊無意說過一句:“師尊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

師尊當時如何回答她的?

師尊問她:“你分得清?”

當時師尊問得随意,她便也只是随意一聽,可不知為何,此刻她心裏卻放不下這句話。

自己究竟在懷疑什麽?

容雨蒼見她思考認真,遂起身,“看來你最想見的人是師尊,我何必自作多情來陪你過仲秋,我走了。”

“等等。”天韻扯住她一片衣角。

容雨蒼身形一定,神色裏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等什麽?”

天韻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頗不是東西,但不是東西也得說:“你能替我給師尊傳句話嗎?”

所有的期待瞬間破滅了,容雨蒼甩手将衣袖從她手裏搶出來,“仲秋月圓夜,人月兩團圓,如今你所求的皆已圓滿,卻為何要作踐我對你的一番心思?”

這話想必是容雨蒼忍了很久的心底之言,今日被天韻這樣一辜負,沒忍住便吐訴了出來。

天韻早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所以她一直沒去見争渡,就是怕争渡會和雨蒼一樣。

天韻明白他們對自己的心是極真誠的,可正因如此,她更不想去辜負他們。

她自己嘗過求而不得的苦楚,就不願旁人受同樣的苦。

但容雨蒼于她,終究與旁人不同。

她只好婉言勸道:“雨蒼,你如今是我的師妹,我們就這樣,不是挺好麽?”

容雨蒼背過身,冷冷哼道:“若你只是我大師姐,當然好,師門和諧。可你每日想的卻是與師尊在一起,屆時若真被你得償所願,我該怎麽稱呼你?難不成喚你師娘麽?”

“……”

這個思路倒是別具一格,天韻先前還從沒想過。

“若你介意的是這個,也可仍然喚我師姐。”天韻道。

容雨蒼當然聽出天韻是在故意裝傻,她氣得不想和這混蛋講話,便幹脆走了。

她這一走,連最後陪天韻說話的人都沒了。

果然,今年的仲秋之夜,是孤獨的。

她将師尊給她的衣裳虛搭在背上,整個人縮了起來,遠遠凝視水中的圓月。

真可憐,如此漫長的夜,若是能像凡人那樣睡上一覺,也算打發時間,可她偏偏是不必睡覺的,如此便只能一個人盯着水面發呆,連發呆都無法專注,總是想着那只賦語蝶的落款。

尹新雪。

出現在落款位置的字,那必定是一個人的名字了。

難不成是雪羚十七捉錯了蝶,這并非師尊留下的?

不可能,雪羚十七能以最小年紀在逐羚雪寄大會上奪得十七名,絕不會連捕捉賦語蝶這般基礎的任務都出錯。

“雨蒼說你有話讓她帶給我。”

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道。

天韻正想得出神,沒防住被尹新雪這麽一吓,連背上虛搭的衣裳都吓掉了,還誤手打翻了身旁的月餅。

咕嚕滾開,散了一地。

天韻低瞅了尹新雪一眼,連忙倉皇收拾,将滾到一旁的月餅一個個從雪地裏撿回來,依舊包在手帕裏,小心地揣進懷中。

“雪地幹淨,還可以吃。”尹新雪毫不講究地說。

“是的。”天韻嘴上雖這麽說,想的卻是另一回事——若是以前的師尊,怎能容得掉在地上的食物再度入口?——

其實她并不了解以前的師尊,她只是憑着自己僅有的一點認識,認為師尊絕不會吃掉在地上的東西。

天韻似乎隐約明白自己在懷疑什麽了。

不過她說不清自己究竟在懷疑什麽。

尹新雪将滑落的裘衣撿起來,遞給天韻,“穿上,天池冷。”

若是之前,天韻肯定立刻就會接住,然而此刻她卻沒有伸手,反而說:“師尊,你冷麽?”

她這話問得奇怪,舊雪在雪山中生活了不知多少年,怎會冷?

尹新雪道:“不冷。”

天韻:“既然師尊不冷,我也不冷。”

“說什麽胡話,”尹新雪舉着衣服都累了,天韻卻還不接,“不許與我耍性子,以你的體質,今夜若沒這件衣裳,你會被凍死在天池。”

“難道這衣服有何特殊之處嗎?”天韻故意問道。

尹新雪感覺今天的天韻有些奇怪,但說不上來哪裏奇怪,“鹿寶閣的禦寒衣,能抵禦極寒。”

天韻這才接過衣裳,心中疑慮卻越發重。

師尊為何會認為她需要禦寒衣——雖然她此刻真的需要。當年她為了能留在山上,雖時常感到寒風刺骨,卻從未有過半句吐露,她還曾旁敲側擊地試探過雪羚羊,連眼睛最尖的雪羚都沒能看出她冷。

更別說正眼都不多瞧她一下的師尊了。

尹新雪卻沒想到這一層,她在書裏看過介紹,其中說天韻的體質屬火靈根,又出身于煉獄所在之地——冥谷,因而并不習慣極寒之地——寒羚山的氣候,尤其在每年仲秋之夜,月華最濃之時,寒冷尤甚。

恰好今年天韻被她遣來天池,若是任由天韻在這裏呆上一整夜,只怕明天天一亮,将收獲一枚凍天韻。

天韻将裘衣披在身上,将兩肩的毛領往臉旁攏了攏,果真是暖和。

她把身旁的雪招呼出一片空地,讨好地朝尹新雪笑道:“一起呀,師尊。”

尹新雪心道誰跟你一起,但身體還是誠實地坐了過去,“雨蒼說你有話讓她帶來,是何話?”

天韻:“師尊,天池寂寞,我每日種完雪蓮便無事可做,我想讓師尊教我彈箜篌。”

尹新雪:“……”

天韻似乎沒察覺尹新雪的沉默,繼續道:“我記得師尊當年常坐在山巅彈箜篌的,那曲子我至今仍記得,可自從重生後,從未聽師尊彈奏過,師尊怎的如今不彈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尹新雪:不會彈箜篌怎麽辦?

系統:【箜篌速成班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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