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新雪 拾玖
烏庭竹大驚失色:“什麽?!不可能!谷梁淺怎可能死了!她明明複活了!”
“複活了, 但死了。”尹新雪道。
烏聽雨連忙給她阿爹捶起小背,“阿爹,真的, 女兒親眼所見, 谷梁淺被舊雪大人以冷弦誅心而死。”
烏庭竹不敢置信地回身盯着烏聽雨:“你真的看見了?你是說用你這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看見了?”
烏聽雨:“真的, 阿爹, 我真的看見了。谷梁淺複活沒多久就死了。”
尹新雪指尖一指, 被烏庭竹置于水道中的茶托便回到桌上, 曲水之中,茶盞果盤又繼續款款地漂動。
“烏篷家主, 現在該明白你的預知并不總是準的了吧。”尹新雪道。
烏庭竹盯着那流動的曲水:“這不可能, 不可能。”
只見尹新雪将指尖輕輕探入那水中,須臾之間, 水流凝固,裂痕般的紋路一直從尹新雪面前蔓延到整條水道, 轉瞬間流殇的曲水不再流淌,茶盞被靜止的水流凍在水道中央。
烏庭竹:“大人這是……”
“如你所說,逝者如斯。”尹新雪道,“水流固然不息, 可我卻得以使其冰封。命運亦是如此, 你以為無從更改,于是早早隐退只做旁觀者。我卻以為,命運是握在你我自己手中的。”
烏庭竹聽出尹新雪話中有話, “舊雪大人, 您想做什麽?”
尹新雪揮手落下一道結界, 将容雨蒼、烏聽雨、九方若谷隔絕在外。
烏庭竹:“這……?”
尹新雪凝視他,“我想請烏篷家主幫我一個忙。”
烏庭竹從座位中站起來, 朝尹新雪行了個禮:“大人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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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新雪扶起他,讓他不必如此拘謹,“既然放谷梁護回谷梁家會導致那麽多麻煩,不放他回家一樣會導致那麽多麻煩,所以必須反客為主,我希望烏篷家主能主動去拜訪谷梁家。”
烏庭竹:“在下不明。”
尹新雪低聲對他說了幾句話。
烏庭竹神色微動,半晌後,他恭敬地朝尹新雪拱手,“此舉可行。”
“不過,在下可否請問舊雪大人一件事?”烏庭竹重新坐回茶座旁。
“請問。”
烏庭竹手掌指向尹新雪面前的茶盞,“大人,此茶雖是好茶,在下卻發現,似乎不太合大人的口味?”
尹新雪勾唇淺笑:“是啊,是好茶,我卻飲不得。”
她将那茶盞蓋上蓋,挪至一旁。
她本來只是懷疑,現在聞過這許多茶之後,尹新雪才發現,不是天韻做的湯味道有多難喝——雖說毒蘑菇做湯應該不會有多好喝——
而是舊雪的體質對熱食并不習慣,連滾燙的茶氣聞起來都有一種難于言狀的苦澀。
這樣一來,尹新雪似乎能理解舊雪倒湯這個動作如此熟練的由來了。
不過如果有個勺子應該會好上很多,這樣每喝一口之前,還可以将其吹涼。
……
種完四株雪蓮之後,天韻在天池邊随便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狄躍坐在更遠的地方,身影就剩下一個小黑點。
天韻知道他一定又在跟他那鹧鸪姐姐說話,雖說鹧鸪已死,不會回答他,但他心念很堅,每日只要一栽完雪蓮,得了空,就會變換着位置對着天池說話,天韻無法理解,人都死了,他怎麽還這麽執着。
看着籃子裏還剩下的兩千八百多顆雪蓮種子,天韻有些沉不住氣了。
一開始,天韻算着,她一日至少可以栽種二十株雪蓮,随着技藝熟練,大概最快能提升到一日三十株,這樣不到一百天,她就能将雪蓮栽完,離開天池了。
但是,随着她種的雪蓮越來越多,她發現,她每日需要看顧的雪蓮也越來越多,速度反而降到了一日八株封頂,大部分時間都要拿去照顧先前已經栽下的雪蓮。
“我何時才能離開天池啊!”她仰天長嘆。
雪羚十七馱着幾袋冰簡來了。
“又讓我讀冰簡?”天韻不耐煩道。
雪羚十七将冰簡從背上卸下來,堆在雪屋門口,“舊雪大人說了,你以前就是太閑,成日思來想去的,除了兒女情長就只有風花雪月,所以大人才讓你多修習心法,多看看書,培養新愛好。”
“師尊怎麽自己不來看我?”天韻從冰簡裏随手拿起一卷。
雪羚十七:“舊雪大人這些日子都不在山上。”
“去何處了?”
“下山了。”
天韻:“……”
“你別這麽瞪我,”雪羚十七急了,“我真的不知舊雪大人去了何處。這段時日,逆舟堂放了堂,所有學生都回家去了,羚一族長、羚五老師,羚四長老,連羚九長老也都不在山中。”
“容雨蒼和九方呢?”
“他們被舊雪大人帶下山去了,也不在山中。”雪羚十七道。
“寒羚山出了什麽事嗎?”天韻不禁擔憂。
雪羚十七:“這我便不知道了,羚一族長不許我下山,只吩咐我來照看你。不過寒羚山能出什麽事呢,這裏可是寒羚山,還有誰敢來山裏生事不成?”
雪羚十七雖然這麽說,但天韻還是不放心。
她暗自思索片刻,忽然視線瞥見遠處狄躍的身影。
他、宣玫,還有谷梁護,他們三個是一起來偷洛藕的,卻只有狄躍一人來天池受罰。
“谷梁護還在山裏嗎?”她問道。
雪羚十七搖頭,“不在,舊雪大人下山時,将他帶走了。”
天韻倏然站起,手中冰簡掉了下去。
“師尊是要去找谷梁家!”天韻道,“我要去找師尊!”
她早該想到的,重生以來,師尊從來沒有哪一次将她丢開這麽久,連看都不來看她一眼。
她以為師尊真生了她的氣,氣她不該去招惹烏聽雨,她卻沒想過,師尊其實是故意支開她的。
“舊雪大人沒讓你去,你去做什麽?!”
雪羚十七眼疾嘴快,一下子拖住天韻的裙角,“不許去!舊雪大人要做的事,不許你搗亂!”
天韻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被雪羚十七提醒了什麽。
師尊既然故意支開她,一定有師尊自己的用意,無論是什麽,總之師尊一定是為了她,若她還執意要那般沖動行事,倘使辜負了師尊的一番苦心,就是太大的罪過了。
她在雪中停住了腳。
這才瞟見掉在地上的那一卷冰簡,繩結不小心散開,冰簡攤開了一半。
最左頭的那支冰簡上寫着标題:《天池雪蓮種植手卷》。
她感覺心口是一陣被人輕撫的感覺,原來師尊總是念着她的。
即使師尊在山外,也仍挂念她栽種雪蓮。
“你能不能幫我送封信箋給師尊?”天韻語氣逐漸穩定下來。
“我下不了山,最多只能等羚一族長回山時轉交給它,你可能等?”
“能等。”
……
谷梁護被衆星捧月地迎進屋內,此處乃夕庭谷梁家宅之中谷梁護的房間。
他被關在寒羚山上快一個月,每天過得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雖然說舊雪大人沒虐待他,三餐皆有,卻頓頓冷湯冷羹,吃得他腸胃都快凍成管子了,想想以前被他浪費的食物,他心裏無比後悔。
還沒進門,就聽見他嗷嗷呼呼的聲音:“快快快,我要吃肉!!”
數十個管家從房間外的臺階追上來,人人手裏捧着黃金托盤,盤中放着毛巾、新衣、發帶……
“小公子,先換身衣裳吧。”老管家道。
谷梁護張開雙臂,身旁立即湧上四五個侍女,又是幫他解外衣,又是幫他解發帶,還有人專門幫他洗臉,甚至有專人負責向他嗷嗷待哺的嘴裏投食。
他也不避着誰,似乎這在谷梁家是極為尋常的事。
他家是個大家族,兄弟姐妹衆多,聽聞他從寒羚山全身而還,立刻大家就都聞風而來。
谷梁護自得地炫耀:“天池啊,天池可漂亮了!我還請舊雪大人允我在那裏建一所冰屋呢!”
谷梁美是他的妹妹,“可是我聽說,天池乃聖地,舊雪大人怎麽會允你建冰屋呢?”
谷梁護不以為意:“舊雪大人是沒同意,不過我打算讓阿爹替我去說,舊雪大人肯定會同意的!”
谷梁美頻頻點頭,“哥哥說得是。”
其他趕來此處的兄弟姐妹也都頻頻稱是。
“小公子,家主請你去大殿。”一個老管家從門外進來。
谷梁護不甚滿意,将嘴裏含着的翡翠丸子給吐了:“現在麽?我還沒吃飽呢。”
“是啊,哥哥還沒吃飽呢,待會再去嘛。”谷梁美幫腔。
老管家低下頭,沒做聲。
谷梁護将正在給他系腰帶的侍女推開,自己提着在腰上轉了兩下,“算了算了,剛好我有事要去同阿爹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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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庭谷梁家的正殿之中,金碧輝煌,雕梁畫棟,奇珍異獸行走其間,像極了腐朽統治者修建的極樂世界,恨不能把最珍貴的東西都嵌在其中,不将客人的眼睛晃瞎誓不罷休。
尹新雪差點兒成了受害者,她不得不盡量避開視線,才不至于被金光晃到。
谷梁護踏進門檻時,嘴裏還在念念有詞,說着什麽‘燒鵝’、‘醬鴨’、‘靈果’……
谷梁真肅然道:“好好走路!歪七扭八的,像什麽樣子!”
谷梁護吓了一跳,沒想到爹爹會用這麽重的語氣和他說話。
吓得他眼睛瞪直了,這才看見,大殿中除了他爹爹和幾位叔伯之外,還坐着舊雪大人和烏蓬家主。
瞬間他瞳孔一亮,“阿爹是要請舊雪大人允我在天池建一間冰屋麽?!”
“你住嘴!”谷梁真怒斥,“天池是什麽地方,任由你亂闖,還妄想建冰屋!”
尹新雪被這對父子的一驚一乍弄得心跳加速,能不能心平氣和說幾句話……
谷梁真緊擰着眉頭瞪着他,谷梁護大概察覺到氣氛不對,“難道今日不是為了冰屋之事?”
“你沒有什麽事要告訴為父嗎?”谷梁真道。
谷梁護視線往尹新雪處一瞟,“是有件事,不過……”
“說!”谷梁真又是一吼。
尹新雪心髒撲通往下一沉。
能不能好好說話!!!
谷梁護吓得往旁邊柱子後面一躲,露出半個腦袋,“阿爹,您平時從不吼我的!”
谷梁真:“平時就是把你驕縱壞了!如今竟敢上寒羚山惹是生非,還敢妄語!”
“妄語?”谷梁護從柱子後站出來,“爹爹,你說我上山惹事,我認,可是我何曾妄語?!”
“是,你現在沒妄語,”谷梁真不知為何氣得吹胡子瞪眼,“但是你馬上就要妄語了!”
谷梁護一臉懵,“馬上?”
他怎麽不知道他馬上要妄語了?
此時他并沒注意到烏蓬家主臉上溫和的笑意,以及尹新雪巋然不動的自如。
谷梁真:“說罷,将你本來要說的那件事說來聽聽。”
谷梁護瞅了眼尹新雪,又瞄向他爹爹道:“現在說?”
谷梁真重重地拍了下座椅扶手,只見天花板上簌簌落下金粉,“現在說!”
谷梁護這輩子沒見過他爹爹這麽暴躁,不敢反駁,于是道:“爹爹,是這樣的,前些日子我在寒羚山上時,身上的金鈴铛響了……”
說這話時,他以為會看見爹爹露出詫異的表情,卻只見到爹爹的臉色越來越黑。
他不敢停下,只好又繼續道:“爹爹可知,那金鈴铛感應到的人竟是小淺姑姑!”
“住口!”谷梁真吼道。
谷梁護不明所以,“爹爹,怎麽了?”
只見谷梁真立即轉向烏庭竹和尹新雪:“犬子頑劣,請二位見諒。”
谷梁護:“爹爹,您為何向他們道歉?我真的聽見金鈴铛響了,真的是谷梁淺姑姑!她還活着!就在寒羚山上!不信爹爹可以上寒羚山去找,您身上的金鈴铛也會感應到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