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新雪 貳壹
那一刻, 尹新雪內心真的覺得有些刺痛。
不是靠近天韻而産生的排斥反應,而是從心底被人晾涼的失落感。
系統适時地響了起來:【檢測到你的心情已跌破阈值,是否需要進行短暫的切換或中止?】
尹新雪轉身欲走, 走了兩步, 鬼使神差地, 她又停下腳, 目光等待着不遠處的天韻。
她曾閱歷無數虐文, 其中導致主角隔閡最深的就是——誤會, 尤其是聽牆角不聽完整而導致的誤會。
往往一個主角話說一半,另一個主角便認為自己已聽見事情的全部, 于是怒而分手, 或者怒而決裂。
但尹新雪是個相當優秀的穿書員,即使她已成了書中人, 但也不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
或許天韻接下來還會有個‘但是’。
尹新雪幹脆讓自己隐了身,讓任何人都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那邊雪羚十七瞪着求知的大眼睛, 問天韻道:“原來你喜歡受虐啊?”
天韻不滿地在它腦袋上拍了一下,“你才喜歡受虐呢。”
雪羚十七貓着嘴,“我不喜歡受虐啊,不是說了麽, 我喜歡溫柔摸我頭的舊雪大人, 不喜歡不理我的舊雪大人,也不喜歡你打我的頭,你知道嗎?不許打我的頭, 會變笨的。”
換成以前的天韻, 肯定不願意多聽雪羚十七唠唠叨叨, 不過在天池呆的時間久了,整個人都寂寞起來, 雪羚十七反而成了唯一能陪天韻解悶的羊,她有時候故意逗雪羚十七,就是想聽它損自己幾句。
她居然故意想聽雪羚十七損自己……
難道真的有那個受虐傾向?
“我不是,”天韻不知如何開口,不知從何說起,“我覺得我也是喜歡溫柔的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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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身後的尹新雪雖然沒顯露出什麽,但嘴角卻揚起一絲難以覺察的笑意。
總算她這些日子對天韻的好、以及白白被天韻占的便宜沒有白費。
“可是……”
尹新雪嘴角漸漸放了下去。
還有可是?
“可是,”天韻又說,“可就像是……我本來追尋的是浮在水裏的冰,因為它一旦被捧進手裏就會化掉,求而不得,遂愈覺得珍貴,便愈發想去追求。
當然春風和煦也很好,秋高氣爽也很好,我都喜歡,我喜歡被陽光落在身上的感覺,可是這些日日都能見到,于是便沒有那塊浮冰那般令人向往。”
雪羚十七:“可是誰會想要去追尋冰塊呢?”
天韻洩了氣地蹲在地上,撐着雙頰:“然而這本是我上寒羚山的初衷啊。”
雪羚十七聽明白了:“所以你還是有受虐傾向,你就喜歡求而不得的。”
“這是不對的。”
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那一刻,尹新雪幾乎要以為是自己在說話了。
不過她控制住了自己,所以開口的人不是她。
只見烏聽雨從她身旁走過,由于尹新雪隐着身,烏聽雨并沒有看見她。
天韻轉過身時,輕微有一秒的奇怪感覺,但也仍然沒有察覺到尹新雪的存在,只視線從那片看似空蕩的雪地一掃而過。
“你回來啦?”雪羚十七一看見烏聽雨,歡樂地蹦跶起來。
烏聽雨也高興地跑上來,和雪羚十七抱着在雪地裏轉了幾圈,“是啊是啊,我回來啦!”
她的視線看見天韻時,少女的活潑忽然有了幾分收斂,兩頰滲出幾分羞澀來。
天韻:“……”
烏聽雨水汪汪的眼睛注視她:“求而不得,就不應該強求。所以偏愛求而不得,這是不對的。”
“你怎麽進來的?”天韻從地上緩緩站起來。
烏聽雨:“舊雪大人允我來的。”
師尊不是責怪自己不該招惹烏聽雨麽?怎麽還允許烏聽雨來找她?
烏聽雨:“天韻前輩,我這次來,是想說……”
雪羚十七眼裏寫滿好奇,興致勃勃要聽烏聽雨說話。烏聽雨卻發現這裏有個燈泡,于是哄着它道:“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天韻前輩說,你或許可以暫時回避一會兒嗎?很快就好。”
雪羚十七不高興了,嘴往下一咧:“就是不想要我聽呗。”
烏聽雨:“……”
在雪羚十七走後,天韻和烏聽雨幾乎是同時開口——
“如果你想說上次的事……”
“上次的事……”
天韻:“你說。”
烏聽雨:“好,我先說。天韻前輩,此次下山,我請阿爹為我預知過,阿爹說,我與您,不會再有關于兒女情長的交往,聽聞此言,我心中有些悲傷,因為那日逆舟堂初見,我曾對前輩生出愛慕之心。”
天韻:“……”
烏聽雨:“天韻前輩,那日您問我,問我是不是喜歡你。今日,我也想問您,您那麽問是何意思?”
那日師尊曾質問天韻:‘若明日烏聽雨來找你,問你今日一問是何意思,你怎麽答?’
她答不出來,師尊又說:‘你答不出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會辜負一顆天真的心。’
當時她并不能理解師尊為何那麽生氣,此刻烏聽雨真的出現在眼前,她才發覺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
見天韻無言,烏聽雨上前,站在天韻身前,與天韻四目相對。
“我今日來此,是想問天韻前輩一句話。前輩對我,可有追逐之心?”
烏聽雨仔細盯着天韻的瞳孔,似乎要從她的眼神裏找出她的反應。
尹新雪就站在離兩人十米的位置,她竟忽然對烏聽雨産生了羨慕,那麽年輕勇敢的女孩子,面對感情固然帶着少女的羞澀,卻敢于直接質問天韻的心意,而不像她,連身份都不能表明。
她好奇天韻會怎麽回答。
大概,天韻會說她喜歡的人是師尊,不會對烏聽雨有意思,那天的事只是誤會,當時沒有別的意思。
不過,天韻所說的師尊,尹新雪知道,是舊雪。
是天韻的‘初衷’。
天韻沒有躲避烏聽雨的眼神,就像尹新雪從不躲避天韻的眼神一樣。
“如果我說有,你會怎麽樣?如果我說沒有,你又會怎麽樣?”
烏聽雨:“倘若有,我願舍棄烏蓬家的聲名,與阿爹的預知賭上一次,偏要與你有關于兒女情長的交往。倘若沒有,我自此告辭,不再糾纏。”
天韻:“你真能做到如此灑脫?”
烏聽雨:“不能。但烏蓬家有烏蓬家的傲骨,若是他人無意,我再糾纏也無用,即便心中會有不舍,亦要早些抽刀斬情絲,及早離去,還能落個潇灑的背影。”
在天韻眼裏,此刻的烏聽雨竟與當年的自己有些像,但又完全不像。
她當年也是這樣對師尊一片冰心,師尊同樣對她無意,但她做了和烏聽雨完全不同的選擇。
或許與天生的個性有關,烏篷家人對事從不強求,亦不摻合閑雜,有則有,沒有便沒有,所以烏聽雨對感情也是這樣。
但天韻性格執着,她認準的人,就永遠是那個人,所以她糾纏許多年不願放手。
既然烏聽雨如此坦坦蕩蕩來問她的心意,她也不打算吊着烏聽雨。
于是說:“那日是我思慮不周,我對你,并無追逐之心。”
“我明白了。”烏聽雨說完話,抿住了嘴。
天韻感覺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可是她一向不會處理這樣的事。
這時,雪羚十七悶着頭從雪地那頭跑過來。
彭——
它不知撞上了什麽,竟打了個踉跄。
尹新雪沒防着雪羚十七從後面沖上來,雖穩住身形,隐身咒卻被十七給撞破了。
她的身形在雪地中顯現出來。
烏聽雨看見了,兩邊嘴角忽然就往下癟,露出極委屈的神情。
她像被欺負了的小女孩,朝尹新雪跑過來,一把抱住尹新雪,嗚嗚哭了起來。
“舊雪大人,我好傷心,怎麽辦。”聽烏聽雨的聲音,已經哽咽了。
原來她剛才竟一直是強忍着沒在天韻面前露出傷心的樣子,所謂灑脫,說起來容易,真正做起來卻很難。
尹新雪隔着烏聽雨看向天韻,只見天韻的目光也正朝着她這裏。
天韻無措地站在雪地裏,不敢靠近,可是又覺得,師尊的懷抱只有她可以抱,烏聽雨怎麽可以。
她的視線與師尊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彙,空氣中透着幾許尴尬。
不知師尊何時來的,但她感覺師尊應該聽見了她和雪羚十七的對話,所以師尊此刻看她的神情裏才會帶着幾分疏遠,是她的話讓師尊傷心了嗎?
烏聽雨哭得像個孩子,其實以她的年齡,本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舊雪大人,我阿爹昨日同我說……說我最近半個月會瘦下十斤,我本覺得很開心,卻原來……卻原來是……是情窦初開就被關上了,我會因此傷心得瘦下十斤……我不要這樣。”
尹新雪将手覆在烏聽雨背上,像之前安慰天韻那樣在她背上輕輕撫着,“沒事,會過去的。”
烏聽雨擡起頭,如梨花帶雨:“舊雪大人,我知道會過去,可是我現在心裏好難受好難受。”
尹新雪輕輕問道:“需要我送你回南濛麽?”
烏聽雨用力搖頭:“我不回去,不回去。阿爹一定會嘲笑我。”
尹新雪:“那你想讓我陪着你麽?”
聽到這話,天韻腳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她想阻止,那是她的師尊,只可以是她一個人的。
但此事因她而起,她沒有理由阻止。
烏聽雨重重點頭:“大人,我想留在山上。”
“那你随我回飲冰殿吧。”尹新雪溫柔對她道。
烏聽雨一點頭,眼淚從眼眶裏落入雪地,“謝謝舊雪大人。”
“師尊——”天韻在她們身後。
尹新雪微頓,天韻似乎想追上來說什麽,但腳上如千鈞重,沒有向前一步。
她忽然不敢靠近師尊,她覺得師尊對她的态度和以前任何時候都不一樣,變成了有溫度的冰冷。
良久,尹新雪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回頭,對身後的天韻道:“既然你追尋的是浮冰,陽光又何必總是留在你身上?”
天韻:“師尊……”
尹新雪只給她留下一個背影。
或許是潇灑的。
陽光自有她的傲骨。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