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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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黑山與沙拉特旗的另一不同是居住方式,沙拉特旗的牧民分部廣、距離遠,而黑山恰恰相反,大約是為了用水方便,大部分牧民選擇在銀蛇灣附近定居,但狗的任務相應增加了,他們需要清早出發去往遠方,并在日落前将貪食的羊群趕回家。
陳正的突發奇想有很多,剛認識阿爾斯楞時不敢提,現在每天睡在一起,膽子逐漸大了,“阿爾斯楞,我想去你的車上。”
“鑰匙在櫃子裏。”
陳正走到阿爾斯楞跟前搖搖頭,他擡手指着外面道:“我是要去車上,不是進車裏,可以嗎?”
阿爾斯楞沒明白陳正的意思,他放下手裏的面盆問:“什麽?”
陳正擡起自己手裏的本子和筆晃了晃,“我想站到車頂上把你的營地畫下來。”
“我的營地什麽都沒有。”
陳正以為阿爾斯楞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不同意,沒想到阿爾斯楞默默給他搬了凳子,又親眼見他平安站上去才回敖包去做飯。看來阿爾斯楞只是在陳述事實,而不是暗示。
或許在阿爾斯楞的眼裏黑山和地球上的任意一片草原都一樣,但陳正不認可,他去過的地方不算多,可大江南北的特色風景也是見過的。黑山有種奇妙的吸引力,就像童話故事裏仙女身上飄着的那層亮閃仙粉一樣讓人着迷。
陳正站在這片天空下的最高處,目光所及都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雪,他看見呼河老人的孫女穿了一件大紅色的棉衣,她在敲羊圈門口凍實了的水盆,潔白的手腕跟着動作探出袖子,白得晃眼。
入冬了。或許可以說冬天進入了黑山。
“陳正,下來。”溫暖柔軟的嗓音,阿爾斯楞撩開門簾呼喚陳正,手臂上的青筋露在冬風裏,陳正看得牙碜。
上山容易下山難這句話用到下車頂也合适,光亮的車頂因為落了雪變得打滑,陳正慢慢蹲下身,他挪了又挪,終于對上了阿爾斯楞先前放好的椅子,一條腿剛伸下去,手臂就被緊緊抓住,凍得僵冷的耳朵上被呼了口熱氣,阿爾斯楞安慰他說:“別怕,我扶着你。”
剛碰到椅子陳正就迫不及待地想跳下去,還好阿爾斯楞提前抓着他,阿爾斯楞告訴陳正,現在草還沒枯,雪落上去會變得比冰面還要滑,貿然跑跳可能會摔斷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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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你提醒我,不然我可能會像巴圖大哥一樣住院了。”陳正說完這句話才覺出不妙,阿爾斯楞和他的哥哥巴圖似乎有些難以化解的矛盾,他簡直屬于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面的陳正讪讪地低下頭,暗自為自己這些天的得意忘形而檢讨,這邊的阿爾斯楞卻說:“不會的,我會及時扶好你。”
這種情況說謝謝好像有點奇怪,所以陳正只是慌亂地點點頭就埋頭奔回敖包裏,等到阿爾斯楞進來,他誇張地聳了聳鼻子,大聲誇贊阿爾斯楞做的美食好香,似乎那不是一屜普通的包子,而是過去年月裏皇家才配享受的滿漢全席。
尴尬的氛圍在包子出爐時跟着那層白氣一起飄散了,陳正吃了幾個就開始記錄這幾天的見聞,他最喜歡的要數呼河老人家的一枚魚鈎,魚鈎是用魚骨做成的。是老人年輕時釣到的一條大魚的骨頭,據老人回憶說那條魚大到沙拉特旗的牧民都知道了,大家紛紛騎馬來看。講到這裏老人滿臉驕傲自豪,“再沒見過那麽大的魚,比外頭的馬槽還大。”
除了呼河老人的故事,陳正還去見了班布爾真正的主人,那位年邁的老奶奶。雖然語言不通,但善良的人性是相似的,每當陳正走到門口,班布爾會發出嗚嗚的聲音告訴老人,老奶奶會給陳正準備很多好吃的,就像最最平常的一對祖孫那樣握着陳正的手笑眯眯地看他吃完。
十幾天的時間讓陳正心裏愈發疑惑,娜仁說的排外究竟存在嗎?淳樸的黑山牧人和沙拉特旗一樣歡迎他,牧民們雖然語言不通,但臉上的表情是欣喜快樂的,他們會向陳正展示家裏的器具,比如弓箭。
陳正猛地想起阿爾斯楞那天說有人給他送了一把弓,“那天你說有一把弓給我?”
“嗯,巴圖給的。”
好久之前陳正跟巴圖去獵狍子,巴圖确實說過要送他一把弓,沒想到禮物是阿爾斯楞送來的。陳正接過細看,弓十分精美細致,連邊角處都上了顏色,陳正根本不舍得拿來獵物,他覺得這麽漂亮的弓應該擺到玻璃罩裏。
“真是謝謝他,可惜我不會用,只能放着欣賞了。”陳正略有惋惜,他心裏向往彎弓射箭,可惜沒那個本事,何況近年宣傳禁獵,不說陳正,就連巴圖他們也要減少獵物的頻率了。
“你知道我和巴圖是兄弟。”
“嗯,阿媽告訴我的。”
陳正到黑山的前幾天,巴圖的媽媽偷偷叫了陳正出去,老人講了一些阿爾斯楞和巴圖的故事,她希望這個城裏來的大學生能幫她開解兄弟倆的心結。可惜當時的陳正對阿爾斯楞充滿敬畏,連看都不敢多看,何況說話。
阿爾斯楞坐在矮桌前,高大的身體不舒服地彎曲,像是在糾結用詞,他講得格外緩慢,“巴圖比我大很多,他更像是我的阿爸……”
年幼的阿爾斯楞是在巴圖的後背上長大的,他和巴圖的關系要比其他幾個弟兄更好,更親近,“但是我長大了,他也不是我的阿爸。”
陳正多少了解阿爾斯楞的心态,少年人總會叛逆,何況是一個比你大不了多少人來教育你,“或許巴圖并沒有自比父親的角色,他只是用哥哥的心希望你好。”
阿爾斯楞抿了口茶水,那雙總是堅定地眼睛突然沒了方向,他看着陳正久久沒有開口。陳正的心倏然塌陷了,面前的阿爾斯楞好像一下變成了脆弱的需要保護的瓷,盡管陳正心裏清楚那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阿爾斯楞是強大的,他無需一個文化不同的人來開導自己。
“巴圖送給你的弓是我的禮物。”
陳正呆住了,什麽叫‘我的禮物?’,“你是說這把弓是你送給巴圖的?”這算什麽事,陳正說着就要把弓還給阿爾斯楞,阿爾斯楞搖頭拒絕了,他說:“不,這把弓是巴圖答應送給我的成人禮物。”
“那怎麽沒送呢?”陳正管不了那麽多了,他現在就要弄清楚這兄弟倆的矛盾症結。
“因為我們吵架了……”
阿爾斯楞上學的那些年草原上興起了槍熱,鋼鐵器具比傳統的手工獵物要容易許多,不僅輕松收獲也是成倍的。但是阿爾斯楞讨厭冷冰冰的工具,他厭惡一顆小小的鋼珠就奪走動物的生命,弓與箭雖然也在獵殺,但那種力量和槍炮是不能相提并論的,一百個有名的獵人都比不上一個有槍的卡車司機。
那幾年的草原随處可見鐵皮卡車,有許多外地來的獵手,他們獵物不為飽腹,是為了賺錢,草原上的皮毛搖身一變就成了精品商櫃裏的昂貴大衣。
“巴圖也買了一把,是人造的土槍。”
阿爾斯楞無法接受自己的兄長也加入了獵物的一族,他受不了家裏堆積的皮子,所以一個人跑出去住了。
陳正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阿爾斯楞,不一樣的價值觀确實令人痛苦,“所以你自己住了七八年。”
阿爾斯楞笑了一下,他笑起來還是一樣俊美,只是陳正覺得那笑容裏多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