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棄
第二天高照又早早地坐在那樹枝上,等着蘇煜烈什麽時候突然出現在樹下或者身後的牆頭上,這一等便等了一個上午。
這蘇公子,怕是醉了還未醒吧。
高照想着,一躍下樹,正欲去尋蘇公子,迎面卻撞見一個眼熟的小厮,原是常年跟在蘇公子身邊的那個。
“诶,世子呢?”高照揚揚下巴,問了一句。
“世子一大早便被王爺揪了去,好一頓罵。”
“從王爺房裏出來臉色便不好了,原是想着來找高公子,又怕公子沒醒,如今正往劉公子府裏去呢。”
劉似烨?有什麽事要扯上那劉似烨?
高照轉身就跑,一口氣到那劉府,門口的小厮将他迎了進去,只聽得裏面悠悠傳來蘇劉二人的笑聲。
高照走在小厮前面,那笑聲聽得他心裏愈發煩悶,恨不得一掌把旁邊那顆棗樹打歪了去。
這邊剛越過檐廊,就看見那蘇煜烈穿着一身幹練的黑色長袍,正神采奕奕地和劉似烨投壺。
被王爺罵了心情不舒暢,便跑這兒來尋開心了!
高照支開那小厮,自己從旁邊的三角梅上惡狠狠地扯下一片葉塞進嘴裏叼着,視線鎖在蘇煜烈笑得正歡的臉上。
這時,只聽得蘇煜烈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昨夜我叫我家小厮去外頭買酒,路過劉府時看見門口聚了不少士兵,可是出了什麽事?”
劉似烨輕飄飄地拾起一支箭,一臉看不出情緒的雲淡風輕,
“沒什麽大事,抓了一個北國的奸細,這兩天家父便要親自押送去華景審問了。”
“這還不是大事兒。”蘇煜烈爽朗地笑笑,也跟着拾起一支箭,投壺的手穩如從前,“不愧是劉大人的公子,這氣度豈是旁人比得。”
高照皺了皺眉,這對話怎麽品怎麽不對。
蘇煜烈被王爺罵,總感覺和這個被抓的奸細脫不了幹系。
蘇煜烈正想着應該說些什麽緩解一下略顯尴尬的氣氛,就聽到後面“啪啪”幾聲,原來是有人在拍欄杆。
蘇劉二人同時回頭,見身後那廊檐下站着一個英俊的公子,馬尾辮綁得高高的,劍眉星目英氣勃勃,卻因為那嘴角的兩顆梨渦多出幾分可愛。
兩個人的眼睛同時亮了幾分,看着拍欄杆那人久久挪不開目光,一時間那些心事和猜疑也都随風消散。
“兩位公子玩得高興啊,”
高照說着,躍過欄杆走到他們中間,拿過劉似烨手裏的箭穩穩地扔進壺裏,眉毛一挑,目光似有似無地落在蘇煜烈臉上,
“只怕是有些人投不過我,所以不帶我玩。”
這話聽得蘇劉二人哈哈大笑,劉似烨趕忙讓小厮再拿一套箭和壺來,好叫高公子大顯身手。
三個人玩到中午,劉似烨招呼兩位客人用了午膳,那二人才悠悠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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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公子今日來劉府,只怕就是為了那個被抓的奸細吧。”
回王府的路上二人并肩走着,高照突然說。
蘇煜烈有些驚訝地偏過頭,看着旁邊那人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話來,
“你都聽到了。”
“是,聽到了。”高照點點頭,眼睛澄澈得好似一汪春水,望着那蘇煜烈。
“之前便說過,和劉公子交往是為了不時之需。只是沒想到這需來得那麽快,劉公子未必肯幫。”蘇煜烈皺着眉,語氣中多出一股子凝重。
高照停下腳步,擋在蘇煜烈前面,“蘇公子,這忙,我能不能幫?”
蘇煜烈看他比自己看起來還要焦急的模樣,心裏竟覺得舒緩了些,一只手擡起放到面前那人的肩膀上,
“這終歸還是我的家事,不好把阿照你牽扯進來。”
“蘇公子,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希望那個奸細怎麽樣。”
高照眼睛裏的堅定就着熾熱的空氣把蘇煜烈的防禦燒穿,蘇煜烈的瞳孔跟着震顫了一下。
“我希望..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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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高照坐在樹枝上,依舊是旁邊一壺酒,嘴裏一片葉。
他靜靜看着這燈火通明的王府,卻只有喉結有餘力動一動。
面前突然出現一團白煙,緊接着從裏面走出來一個鵝黃色的身影,臉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愁色。
高照看了這神仙一眼,沒說什麽,拎起酒壺喝了一口酒。
“你明知自己做不了這樣的事,為何還要去做。”合歡子輕飄飄地說,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坐在樹上那人。
高照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向合歡子,方才那人的血還在心裏彌散。
“你的命是命,那人的命就不是了嗎。”合歡子眼睛一閉,“你可知道方才那人是為何而死。”
“我只知道有人希望他死。”高照又喝了一口酒,“僅僅這一條理由,就足夠我殺他千百遍。”
合歡子心房一顫,張開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高照,“那蘇煜烈命中有煞,以後會導致成百上千人送命,國将不國,你當如何?”
高照這時才悠悠側過臉與那神仙對視,往日高傲嚣張的眼睛此刻盛滿了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堅定得可以把天掀翻,又混着某種無法挽回的悲涼。
“合歡子,別勸了。”
“蘇煜烈就算是要和天王老子對着幹,我也會和他一起。”
合歡子攥緊拳,眼裏的火山第一次爆發,滾滾岩漿沿着兩人對視的絲線好像要把高照燒穿。
“你...如今竟是這般不可理喻。”
“從今往後,我再不會淌你這灘混水。往日的情誼,只當被狗吃了。”
說完大袖一揮消失在黑暗中,高照黯黯放下手中的酒壺,盯着那一片空地許久,嘴邊的樹葉掉了都沒發覺。
罷了,他選了這條離經叛道的路,早便知道衆人都會離他而去。
如今他只要潇灑自在地活完這輩子,和蘇公子一起,便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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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阿照!”
高照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蘇煜烈的臉。
他猛地坐起身,蘇煜烈坐在他的床塌上,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那人昨夜死了。”
“阿照,是不是你?”
高照眼前出現那個人昨夜晶亮卻透着絕望的眼睛,心髒一沉,萦繞在心頭的愧與憂化作一抹輕笑停在臉上。
“蘇公子消息知道得真快。”
“總之那人,不是在我手下死便是在大理寺死,在我這兒還能少受些罪,是嗎。”
“阿照,”蘇煜烈猛地鉗住他的肩膀,高照有些驚訝地對上他的視線,這才看到蘇煜烈眼底的世界在瘋狂顫動,“就為了我一句話,你去殺人!”
“那關人的地方是那麽容易進去的嗎?你不和我說一聲,要是回不來了怎麽辦?”蘇煜烈看起來很緊張,手指也下意識用了些力,高照只覺得肩膀一陣疼。
“我之前問你願不願意為了我去犯那殺頭的死罪,不過是說笑罷了。”
“若是真有那殺頭的罪要犯,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去啊!”
蘇煜烈的嘴一張一合,話就像連珠炮一樣發射出來,打得高照猝不及防。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高照笑笑,“那日就算你是說笑,我也不是。”
“蘇公子要我殺人我便去殺,哪怕是讓我淌那屍河我也去淌。”
“哪怕不問原因?”
“不問原因。”
蘇煜烈睜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床塌上的這人,心裏一萬種情緒化作驚濤駭浪。
疑嗎?疑啊。
一個人怎麽能為另外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做到如此地步,不問原因就殺一個人。
可是怎麽疑呢,這個小和尚的臉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那兩顆梨渦,那雙裝不下謊言的澄澈的眼,和那張總是蹦出些嚣張話語的嘴唇。
“阿照,你...”蘇煜烈一只手搭在高照伸出被窩的那只胳膊上,聽到他剛才那番話的驚訝,看到他完好無損的慶幸,混着一種無法言表的喜悅心情,讓他許久許久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時,高照突然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輕輕搭在蘇煜烈的手上,那個狂妄高傲,誰都不放在眼裏的小和尚眼裏裝下了春日清泉、夏日豔陽,秋日黃葉和冬日雪花。
“蘇公子,從小別人都說我是個煞星,我不得已才在那武寺落腳成了個和尚。”
“如今你不嫌棄我的身世,接我入府,還願意帶着我四處去,我高照早就認定,這輩子只跟着蘇公子一人。”
“只要你不棄,我便跟到天荒地老。”
蘇煜烈愣愣地望着他,感受着他掌心的溫度,胸腔好像驟然綻開朵花來。
接我入府,天荒地老…
這些話聽起來,怎麽好像悠悠多了另一番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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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沒什麽別的要求,請你們原地結婚。”
高照:“?”
蘇煜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