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語
馬車在林間的小路上颠簸,馬車裏的高照抱着劍歪着頭,睡得像一只安靜的小鹿。
劉似烨坐在他對面,看着這人的睡相,心尖沾上一層糖,卻又很快被一股擔憂替代。
人們都以為高照入府做二少爺是因為二皇子的吩咐,只有他知道,他費那麽大力氣把高照留下來是為了他自己。
看着高照對着那蘇煜烈笑,看着高照偷偷把自己獵的野兔往蘇煜烈的簍子裏扔,看着高照渾身是血倒在蘇煜烈旁邊,聽着高照還未清醒時的那幾句“蘇公子”…
他是真的期盼那蘇煜烈從未存在過,而高照眼裏心裏的人都是自己。
從上元夜隔着細碎的水珠看到高照躍進河裏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今後眼裏再容不下別人。
突然,車夫猛地勒繩,馬車跟着劇烈晃動了一下,高照的腦袋險些直接磕到窗戶旁邊凸起的木頭裝飾上,劉似烨見狀眼疾手快擋在他的頭和裝飾之間,煞時見了血。
“嘶..”
高照睜眼,看見劉似烨那張靠近的臉和皺起的眉,下意識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他手背一片猩紅的血,心裏一驚,正想去找藥箱,便聽見車窗外傳來打殺聲。
他一手撩開車窗的簾,見一群黑紗遮面的人與外面的侍衛厮打起來,嘴裏喊一句,“不好,碰上強盜了,你跟緊我。”
而後抓起劉似烨的胳膊就沖出車外,把劉似烨往馬上一扔,自己拔劍轉身砍了拴馬的繩,一腳踹上馬肚就跑。
那群強盜見狀,竟是撂下那一堆侍衛就追了上來。
高照坐在劉似烨身後,回頭看到那些窮追不舍的人,心中隐隐覺得不對勁。
如果真的是強盜,為什麽撂下那馬車不要,反倒來追他們兩個人。
就在這時,旁邊‘嗖’地飛過一支箭,高照一掌把劉似烨的胳膊一推,目光落在那箭尾的孔雀毛上,心一沉,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蘇煜烈之前和他說過,只有王府的箭能用孔雀毛,所以後面這些人要的不是財,是想要他高照的命。
“你駕好馬!”高照說着,便有不少箭從身後飛過來,他揮劍去擋,好在他還算半個神仙,招一陣風便将那空中剩下的幾支箭吹得歪歪扭扭。
即便他已經失憶了,王爺還是不想放過他嗎…
就在他有些神思渙散之時,斜前面飛來一支箭,直直朝那劉似烨的腦門去,高照看了瞪大眼睛。
王爺想殺他,和劉似烨有什麽關系!
他猛地扯住劉似烨的胳膊把人往後提,自己一蹬馬鞍騰身飛到劉似烨跟前,手都沒來得及擡,肩膀就生生吃了一箭。
“阿照!”劉似烨驚呼一聲,看着那箭紮進高照的肉裏,藍色的衣服上瞬間滲出一灘暗紅的血跡,眼眶簡直要跟着流出血來。
“你抓緊我!”高照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攥緊缰繩,滿腦子只有把劉似烨帶出這片危險之地。
平時很讨厭劉似烨沒錯,但劉似烨對他好也是沒得說。刀劍無眼,絕不能在這種時候讓劉似烨跟着丢了命。
耳邊的風呼呼地吹,身後那人攥着自己腰間衣服的手微微發抖,依稀間高照聽到了他的抽泣聲,隐忍卻盛了滿滿一池情深。
“這馬載兩個人哪跑得快。”
“阿照,你若不救我,定能脫身。”
高照駕馬的手擡起又放下,對着身後喊了一句,
“你若不說話,我們就能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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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你說烈兒去幽通了?”蘇世延一拍桌板,“他怎麽會知道那煞星去了幽通!”
“讓派出去的人別管高照了,都想辦法把那孽子抓回來!”
蘇世延氣得險些喘不上氣,旁邊那歷福趕忙上前給他順氣。
“那煞星都跑到劉府去了,他還恬不知恥貼上去!丢臉!”蘇世延擡起手,“劉家公子和高照此去幽通目的不明。歷福,你盯緊點,務必讓他們把烈兒帶回來,別讓他又捅婁子!”
那歷福連忙應着,勸他別動氣,好一會兒見蘇世延平靜了些方才疾步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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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照在客棧醒來的時候還在發燒,睜眼便看見劉似烨守在旁邊,現在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眼睛還睜得和銅鈴似的,怪吓人。
“阿照,你醒了。”劉似烨見高照睜眼,連忙用那纏了紗布的手去給他倒水,忍痛端着杯子送到高照嘴邊,
“來喝點水。”
高照看着他手背白花花的紗布上面還滲着血,心裏頓時揚起一陣少有的愧疚來。
他微坐起身,任由劉似烨給他喂了些水,肩膀處襲來鑽心的疼,卻硬是沒哼一聲。
“你哪來的錢住客棧啊。”
劉似烨笑笑,“身上還有些值錢東西,拿去當了。”
“哦,如果錢不夠,把這個也當了吧。”高照想起什麽,一只手在被窩裏掏啊掏,掏出那一塊印着“照”字的玉佩來。
劉似烨眼睛頓時一黯,趕忙把那玉佩寶貝似的系回高照腰帶上,“當什麽也不能當這個。”
“哎呀,都到這時候了,怎麽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的。”高照本是好意,沒想到居然還惹了劉似烨不高興,自己心情也煩躁起來,
“大不了回去再做一對,現在用這個多買一匹馬,安全到二皇子那處才好做打算。”
“不知道後面那些人有沒有跟上來,此地不宜久留。”
劉似烨跟塊木頭似的坐在床上,盯着自己腰間的玉佩不說話,和個委屈小孩兒似的。
“要是命都沒了,這兩塊勞什子還有什麽用。”高照又飙出一句。
劉似烨聽着,突然想起方才高照奮力擋在自己身前的模樣,眉心一動,抓着自己玉佩的手也松了些。
也是,高照願意舍身相救,說明不需要這玉佩他們的關系也比從前近了。
“好,明天我去當了,我們趕緊去見二皇子,你便好好在幽通養傷。”
“行,你去睡吧。”高照重新躺下,閉上眼睛。原以為那劉似烨會出門去,卻聽得自己的被單一陣窸窣,吓得他渾身一震,嘴角冒出一句“你幹嘛!”
那劉似烨于是驚得一抖,馬上定在原地不敢動了。
“我原想讓你留在這裏養傷,怕錢不夠,只…訂了一間房。”劉似烨細聲細氣地解釋,清泉一樣的聲音現在倒是慌成了小姑娘的。
高照兩眼一黑,雖然傷口疼得厲害,卻還是撐着一口氣道,
“明天就走。”
劉似烨應了一聲,和只小貓似的縮成一團不說話了。高照不知道他這樣縮着能不能睡得着,反正他自己是很快就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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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阿照。”
高照牽着馬側過臉,看見那劉似烨手裏拿着兩個水壺笑着走出客棧,身上白色的鬥篷随着他的步伐揚起又落下,反反複複。
“來,我特意讓他們給你熱了。”劉似烨把其中一個水壺塞進高照懷裏,眼睛亮亮的,“你摸摸,還溫着。”
高照接過水壺,毫不猶豫往身後馬鞍的袋子裏一塞,然後一把掀起劉似烨鬥篷上的帽子往他頭上一按,沉聲道,
“上馬,別擡頭。”
“前面有兩個人鬼鬼祟祟的,一家家店挨個問過去,像是在找人。”
高照微微眯眼,這兩個人這麽眼熟,應該是王府的人。
如果他沒猜錯,找的人應該是他們兩個。
那劉似烨嘴角一抿跨上馬去,看着高照從旁邊小販那扯了個鬥笠一戴翻身上馬,從衣袖裏掏出銀錢扔給那小販便轉身駕馬跟着高照去了。
高照捏住鬥笠的一角,微微斜側遮住臉,路過那兩人時還是下意識掃了一眼,好巧不巧和其中一人對上視線。
那人瞳孔明顯放大,高照也默默握住劍柄。
電光火石之間,高照正想一腳踢上那劉似烨的馬屁股,與他對視那人卻收回了視線。
懸着的心髒猛地一沉,濺起一片猜疑的水花。
高照眉頭緊鎖,一踹馬肚,那馬便加速往前跑去,劉似烨也騎着馬緊跟了上來。
如果王府的人不是在找他和劉似烨,那是在找誰?
腦子裏猛然閃過一個身影,高照眸子一黯,一口氣頓時卡在喉嚨上了又下。
蘇煜烈說他這個小和尚不好管,他自己又有多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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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人到了。”一個侍衛進帳通報,那池晉年于是站起身,看着幕簾笑了笑。
“走。”說罷大步流星走出營帳,遠遠就看到兩個人騎着一黑一白兩匹馬朝這邊來,一個白色鬥篷烏發飄飄,身板纖細,另一個穿着幹練的黑色束身服,馬尾高高綁起,肩膀處纏着帶血的幾圈紗布。
池晉年瞳孔微微一動,看着那二人下馬朝自己走過來,臉上挂起一抹深沉的笑。
“參見二皇子。”劉似烨先跪下,旁邊那高照見狀也跟着一跪,池晉年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而後擡擡手讓他們起身。
“這麽長時間,還是第一次見劉兄騎馬來。路途遙遠,劉兄這身板怎麽扛得住。”池晉年看着劉似烨那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說道。
“回二皇子,路上遇見強盜,還是阿照以身相護我們才得以脫身。”劉似烨輕聲回答,盡管他也早就知道那一夥人并非強盜,而是有意來取他們人頭的。
孔雀尾羽他看到了,連高照都想一起殺,想必是承王的手筆。
“原來如此,那幫強盜倒是好武功。”池晉年把視線緩緩挪到高照臉上,“聽說你腦袋受傷,本想讓你過來看看情況,誰知道路上又受傷了。”
“這樣一來,豈非不能與我一同騎馬射箭。”
池晉年揚揚手,旁邊有一個侍衛就過來了。
“把劉公子和高公子帶去休息,茶水膳食一樣都不能少。還有,讓軍醫給高公子好好看看。”
“放心。”池晉年拍拍高照沒有受傷的那個肩膀,“你們既然安全過來了,安心養傷便是。”
高照安靜行了個禮,雖然不知道這二皇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依舊跟着那侍衛下去了。
幽通大漠有些幹燥的風在臉上打轉,肉眼可見的黃沙在營帳周圍飄舞,高照覺得眼眶有些幹,路過那二皇子的營帳時想起上一次毅然走進帳裏的那個背影,喉結動了動,最後還是就這樣走了過去。
故地重游,那帳幕上還留着已然幹涸的血跡,這次走在他前面的卻不再是蘇煜烈。
不過無論他在哪裏,旁邊的人是誰,他自始至終眼睛裏都只看得見蘇煜烈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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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阿照在劉似烨面前男友力爆棚好吧。”
高照:“?”
蘇煜烈:“?”
劉似烨【笑】:“多虧有阿照護我。”
蘇煜烈:“阿照是你叫的?阿照!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