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到達療養院時,護工剛剛帶林父出去散步回來。
因為護理得好,即便已經躺了四年多,林成浩除了看起來羸弱蒼白了一點之外,面上沒有多大變化。
護工跟單岑挺熟的,見他進來後就笑道:“您來了,今天也要按摩嗎?”
林陸轉頭看向單岑。
單岑‘嗯’了一聲,見林陸不解的看着自己,便解釋了一句,“我平時過來,偶爾會給叔……爸爸做按摩。”
“哪裏是偶爾,”護工是個中年大叔,脾氣很随和,聞言笑呵呵的說,“是次次來都親自給林先生按,親兒子都做不到這個份上。”
“江叔!”單岑叫了護工一聲。
江叔說完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平時和單岑說話随和慣了,一下忘了林陸在現場,他手忙腳亂的道歉,“抱歉啊小林先生,我不是那個意思,您別……”
“沒事。”林陸笑了一下,“江叔說得也沒錯,我這個做親兒子的,的确是沒單岑做得好。”
他雖然不記得了,但‘按摩’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很陌生,所以他也大概能猜到,他應該從來沒做過。
“不是這樣的。”單岑沉着聲音反駁。
他知道林陸這幾年有多忙,有時候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但不管多忙,只要在A市,他每周都會抽出時間來一次療養院,即便能待的時間也就十來分鐘。
還有每周給自己爸媽打電話,他自己都做不到。
“每個人所擁有的時間和能力不一樣,所以衡量标準也不能一概而論。”單岑語氣認真道,“所以不能因為你沒有給叔叔按摩就說你做得沒我好。”
怕林陸多想,單岑又舉例說明,“療養院每年的費用,請來的世界各地的專家團,這些我就做不到。”
林陸突然低下頭,鼻尖幾乎要碰到單岑時才停下,他抿着唇笑,眼裏沒有一點單岑想象中的難過,甚至還有點隐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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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岑愣住。
林陸很輕的笑了一聲,他很喜歡單岑發愣的模樣,傻傻呆呆,“寶貝,你怎麽這麽可愛?”
“……”
單岑的臉刷一下全紅了,他猛地後退一步。
但距離拉開了,鼻息間的味道卻仿佛如影随形。
他轉身就要走,卻被林陸眼疾手快的拉住手腕,“等等。”
單岑有點惱,“放手。”
“教教我吧。”林陸說。
單岑掙紮的動作頓住,“什麽?”
“給我爸爸按摩。”林陸看着他,“今天不趕時間,單老師能不能教一下我這個虛心求教的學生?”
“……”
‘單老師’這個稱呼很多人叫,單岑早已習慣,但不知道為什麽,這三個字從林陸嘴裏說出來,總給人一種不敢直視的錯覺。
他錯開視線,“讓江……”
單岑的話乍然而止,因為他發現,江叔剛剛站的地方空空如也,人呢?
林陸好心給他解答,“已經走了。”
單岑:“……”
林陸就着現在的動作,搖搖了手,撒嬌似的,“單老師?”
單岑抿了抿唇,半天才說:“……好。”
計劃得逞,林陸眼裏閃過一抹狡黠。
兩人一人站了一邊。
單岑按住林父的手臂,給林陸做示範,“這樣捏,然後從這裏開始按,慢慢的給他放松,力度不用太大,但要細一點,最好是每個地方都能按到,最後再慢慢的往上移。”
林陸聽得認真,期間還不停的詢問問題,力圖按到最好。
按完手臂後是腳,“腳的按法也差不多,但力度要比手臂上的大一點,像這樣。”
林陸點頭,幾乎是全神貫注的聽着單岑的話,讓做什麽就做什麽,神情莊重得好像在做什麽特別鄭重的事一樣。
見他繃着唇角的神情,單岑覺得有些好笑,但看着他認真的模樣,心底的弦好像突然被撥弄了一下。他下意識轉開頭,然後視線不小心落在了林父的臉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林父今天的神色好像有些不一樣。
在林父車禍前,他只見過對方一次。
他記得那天,他和林陸在一家餐廳吃飯。
因為點餐時服務生多看了他幾眼,林陸吃醋,把他拉到洗手間裏壓着親了十分鐘,然後出來時,就這麽猝不及防的在洗手間門口和林父不期而遇。
當時他臉上的紅暈還沒完全下去,一看就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
聽到林陸喊爸的時候,他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意外的是,林父卻只是很和藹的拍了拍林陸的肩膀,感慨了一句,“長大了啊。”
然後又笑着和他說:“有時間去家裏吃飯。”
那一次的見面算不上很好,但卻讓他知道了,這個財經版面上的常客,私底下是個什麽樣的人。林父和林陸之間輕松的相處,也讓他知道,林陸性格裏的陽光和善意通透是哪裏來的。
蘇家算不上名門望族,卻也是書香門第,外公又盛名在外,長大的過程裏,難免的會接觸到一些大家族,也或者叫豪門的人。
他們或內斂,或開朗,亦或是張揚跋扈,但無一不是多副面孔,處處謹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生在豪門,卻活得如此通透的,他只見過林陸一人。
所以才會在短短的幾面之緣後泥足深陷。
但這所有的一切,在林父的車禍後發生了改變。
林陸幾乎是一夜長大。
安慰林母,處理車禍事宜,接手公司。
他親眼看着林陸從一個陽光快樂的少年人漸漸變成了一個運籌帷幄、喜怒不形于色,讓下屬敬畏的林總。
他穿着铠甲披荊斬棘,無堅不摧所向披靡。
只在午夜回到家時才露出铠甲下的真容。
每到那個時候,林陸會疲憊的跟他要一個擁抱,然後沉沉的睡去,第二天醒來又是一個精神飽滿的林總。
有時候單岑會去想。
是不是因為他沒跟上林陸成長的腳步,所以才導致了他們最終的漸行漸遠。
“怎麽了?”
單岑聽到聲音回神,就見林陸正擔憂的看着自己,他搖搖頭,“沒事。”
林陸下意識伸手想碰碰他的臉,卻被單岑躲開。
林陸僵硬了一瞬,他收回手,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然後把被子重新抖開,給林父蓋上,但最終還是忍不住詢問:“在想什麽?這麽出神。”
“工作上的事。”單岑攥了攥指尖,“你陪爸爸說會話,我出去轉轉。”
說完也不等林陸回答便轉身出了門。
林陸看出了單岑的面色不對,但他也知道對方需要一個獨處的空間,所以即便擔心,他也沒有跟上去。
而是坐在了病床前的椅子上,和林父聊起了天。
他沒說公司的事,也沒說自己失憶的事,只是聲音平穩的說着自己最近的生活,吃到了什麽好吃的,玩了什麽好玩的。
絮絮叨叨的生活日常,像個跟父親撒嬌的小孩子。
另一邊,單岑出了小別墅後,繞到了右側的小湖邊坐着。
林父住的別墅是在療養院的最裏測,所以即便是馬路邊,這裏也很安靜,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微風拂動梧桐葉時發出的刷刷聲,間或一兩聲鳥叫聲。
單岑看着平靜的湖面,鏡片下的藍眸有些不安。
剛剛在給林父按摩時,他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危險的想法,他竟然覺得,好像保持現狀也不錯。
有貓,有林陸,煮出來的飯菜也終于不再只有他一個人吃。
單岑垂下眼眸。
不管什麽時候的林陸,對他都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就像是令人上瘾的毒.品,一旦碰上,就再也戒不掉,還會一次比一次更猛烈。
這就是為什麽,吸.毒的人很難徹底戒掉的原因。
但戒不掉也得戒,因為不管昙花多美,他也只有那麽‘一現’。
等到林陸恢複記憶,他們最終還是會走到那個結果。
單岑抿抿唇,做了決定。
等林陸做完複查确定沒事後,他會将他們的關系做徹底的切割。
從此路歸路、橋歸橋,各自安好。
身後傳來汽車駛過來的聲音,他回頭看去。
車子停下,林陸的母親席心穎和舅媽瞿安妮從後座上下來。
單岑怔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走過去。
席心穎今天穿着一身素色長裙,大波浪的頭發自然的垂落在肩頭,保養得當的臉看不什麽年齡感,臉上沒什麽表情。
單岑在距離車子一米遠的地方停住,剛想開口叫媽,突然想起瞿安妮知道他和席心穎的真實關系,便收回了那個字。
他朝席心穎禮貌點了一下頭,又對瞿安妮道:“阿姨好。”
“叫什麽阿姨?”瞿安妮大大咧咧的朝他擺擺手,“跟林陸一樣,叫我舅媽就行。”
瞿安妮留着一頭短發,長相英氣,隐隐的能在她臉上看到一點席睿的影子,她今天穿了一身軍綠色工裝,将她身上的英氣襯得更甚。
單岑未置可否,只是點了下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林陸在裏面。”
瞿安妮聞言笑了起來,“那我們來得正是時候。”
席心穎看了單岑一眼,轉身朝小別墅走過去,“走吧。”
瞿安妮安撫性的拍了拍單岑的肩膀,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等人走後,單岑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自己先走的可能性,然後抿了抿唇,重新坐回湖邊的長椅上。
席心穎和瞿安妮的突然到來,讓林陸驚了一下。
因為怕失憶的事情露餡,也怕車禍的事情讓席心穎擔憂,車禍後他一直沒有去看過席心穎。
這還是他失憶後第一次見到母親。
看着面前這個比記憶中變化了許多的媽媽,林陸只覺得一陣酸澀漫上心頭。
他是從小就看着父母是如何恩愛的,所以不用想也知道,在得知父親出事時,媽媽會有多傷心。
他起身走上前,剛想要張手擁抱一下席心穎,又突然反應過來,以他現在的性格,不會再做出擁抱的事情來,就又收回了手,“媽,舅媽,你們怎麽來了?”
席心穎看了他一眼,然後越過他走過去給丈夫拉了一下被子,“我每個月的十五號都會來。”
林陸突然想起寧栖給的資料,他媽媽每個月裏5倍數的那天都會回來。
他解釋,“忘了今天幾號。”
“你就是太忙了。”瞿安妮上下打量起了林陸,最後視線落在他臉上,“你看你都胖……瘦了。”
瞿安妮:“……”
林陸:“……”
“所以舅媽,我到底是胖了,還是瘦了?”
瞿安妮當機立斷,“虛胖。”
林陸:“……”
“對了,單岑也來了,你們有在外面碰到他嗎?”林陸問。
瞿安妮下意識看向席心穎。
後者擰了毛巾給林成浩擦臉,仿佛剛剛什麽都沒聽到。
瞿安妮笑了下,“見到了,就在湖邊。”
“哦,那我去找他。”林陸說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瞿安妮趕緊拉住他。
席心穎和單岑的嫌隙已經夠深的了,讓林陸這麽一弄,席心穎對單岑的偏見那不得更大。
她對林陸道:“你在這幫你媽,我出去找。”
“不用。”席心穎手裏動作不停,“讓他去。”
“可是……”瞿安妮還想說什麽,卻被席心穎打斷。
“去吧。”席心穎站直身,看着林陸說,“外面太陽曬,別讓人等久了。”
林陸笑起來,“謝謝媽媽。”
等人走後,瞿安妮無奈看着席心穎,“你這又是何必?攤開來,有什麽意見當面說清楚不行嗎?”
“我沒什麽意見。”席心穎說。
“沒意見你對單岑成見這麽大?”
席心穎沒出聲。
“算了,你不說我去跟林陸說。”瞿安妮說完就要追出去。
“……別去,”席心穎嘆了口氣,“我會自己找他。”
瞿安妮:“找誰?”
“單岑。”
——
單岑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席心穎,是在林家。
那天,他和林陸剛剛領完證,林陸帶他回家吃飯。
林陸因為接電話暫時離開了一下,他一個人留在客廳裏。
席心穎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豪門林家的夫人,妝發齊整,打扮精致,她站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的婚姻關系我不承認。”
那一刻,所有第一次上門的緊張和不安,都在這一句話裏,轟然消失。
他和席心穎在對視裏達成了共識,他們默契的在林陸面前維持着表面的和諧。
而林陸不在時,他們就是陌生人。
他不是一個喜歡告狀的人,但那天回家的路上,他破天荒的說了一句,“你媽好像不太喜歡我。”
林陸當時在開車,他單手扶着方向盤,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指尖,“別多想,我媽就是一下子接受不了兒子突然被人拐走,過段時間就好了,嗯?”
他想說不是,但看到林陸略顯疲憊的神色,就把所有的話全部壓回了心底。
在那之後,他們再沒就這個問題談論過。
直到上一次,他為了切斷關系,徹底把面具戳破。
但第二天,林陸就失憶了。
所以他們……
“怎麽坐這裏?不曬嗎?”
林陸的聲音打斷了單岑的思緒,他回過神來,發現林陸已經走到面前。
林陸伸手把他拉起來,“小心中暑。”
“沒事。”單岑順着力道往旁邊站了一點,躲到樹蔭下,“怎麽出來了?”
“媽讓我出來找你。”林陸說。
聞言,單岑偏頭看過來。
林陸對他揚起一個笑容。
單岑看得一怔,一時之間竟是分不清這個笑容和天上挂着的太陽,哪個更耀眼。
他收回視線,“嗯,回去吧。”
如果隐瞞能讓他繼續保持這樣的笑容,那就繼續吧。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我又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