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趙辛楣實在是有一肚子苦水,今天不用回去,也實在是一場大赦,他也就沒有了長話短說的心思,要仔仔細細地把這段烏龍好好說個明白。
“她是沈家的姑娘,單名一個意字,我那位‘老岳丈’說,她是民國十六年生人,依我看來,就算說是二十六年生人,也有人要信的,我實在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多少年紀,反正絕不會超過十六歲。”
“二十六年生人也是太誇張了,但是十六歲,只怕的确是沒有的啊,辛楣,我記得那年在桂林,我們就給你過過三十一歲的生日,你今年應當,三十有二了啊,那豈不是一倍于她?好豔福,趙兄實在是好豔福,我看過小說筆記,明末時候,那些大儒最喜歡從青樓裏去買那些十一二歲的幹淨女孩子,一點一點教着讀書寫字,養女兒似的養出個小老婆來,不管是磨墨捧研,還是步韻唱和,沒有不合心合意的,都以為佳話啊。你也算是一位詩人了,盡管沒有被列入十八家之一,但是這同光體的新十八家,定然要有你趙兄這一家,辛楣啊,你不會也是存着這樣的心思吧。”
“我哪裏有這樣的心思,真是冤枉透頂!就算是世道太平,我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更何況是躲在這小小的重慶?只有一句話,鴻漸你沒有說錯,的确是要教着她讀書寫字的,她才過門的時候,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跟別談作對文章了。”
“哦,那可不符合趙兄你一貫的品味了。蘇小姐,還有,咳咳,都是才女啊,一個會寫詩,是博士,一個會畫畫,還會彈琴,這是返璞歸真了,哈。”
“呵呵”,趙辛楣只好苦笑,“哪裏是返璞歸真,實在是身不由己。我初到重慶,而且還是因為那一樁事情不得不來的,若是我當時跟着機關內撤,也不會有這麽多的麻煩,但是我當時因為文纨還沒有回國,我那時一心以為文纨是一回國就會跟我結婚的,誰知到還冒出來一個你,最後不曾嫁給你就不提了,還冒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曹元朗!那個時候,我要是想去重慶,也不是去不得,只是別人的根基已經紮下,我一個人過來,不免要吃虧,正好那時候頗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這才應了聘書,去做那什麽政治系主任。再然後,又不得不從三闾大學跑到重慶來,我在上海時,也是做的外事部的職務,只指望着能有個立身之處,機緣巧合,因着民盟一幫子人鬧騰,我在三闾大學任教過,倒成了一張好牌,但是我本職是做外務的,自然不可能把我塞到教育部去,正巧,因為陳納德的事情,外事部需要這麽一根頂雷的避雷針。我當時實在是沒有這個閑心去挑什麽職位好壞,外事部的主任實在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就是噎死了也得啃一口的。
我本來已經是破罐子破摔,想來也不能更壞,誰知到也許是情場失意太過,補償我運氣好,倒是沒讓這一個雷劈死。我父親早逝,但是家母仍在香港,當時家母給家父的一些故交寫了書信托付,我倒是稀裏糊塗地被吹捧起來。
我那次去香港,一來是接母親回重慶,二來是為了你的事情。母親到重慶之後,又跟那些叔伯們一一見面,他們對于子侄輩頗為縱容,也不吝于對我優渥。我這個人,是不能被捧的,一捧就要出事情的,我自己也清楚。那些天不免有些春風得意馬蹄疾,各處吃喝,實在是做了酒國英雄,整天醉生夢死,我的量,鴻漸你也明白,竟是喝成了胃出血,白米湯整整喝了一個月才将将養回來,整個人掉了二十多斤,就算是在三闾大學,我也是不虧待自己的,也不曾瘦下來這個許多,這山珍海味,胡吃海塞,倒是把我給搞壞了。”
方鴻漸撫掌,“妙極妙極,想必辛楣你是因為舍了那二十多斤無用的肥肉,換回來這麽一個嬌滴滴的新娘,不錯,不錯,這筆買賣實在是劃算的很,那位沈意姑娘,總不會是你住院時的護士吧,哈哈。”
“哪裏是這樣!鴻漸啊,你實在是把我想得不能更壞,原來你骨子裏還是恨我的,不然不會這樣抹黑我。”
“辛楣兄說笑了,哈哈!”
“我這一病不起,就好比是正得寵的妃子,突然得了惡疾,不讓面聖,于是頓時原先追随在身邊的人統統作鳥獸散,這道理放之古今而皆準,我也準備感嘆一番世事無常,門可羅雀,倒是還有這麽一位,過上幾天就來探我一探。他原來也不是當官的,只是一家航運公司的經理,是本地人,他那公司不算太大,但是有財神爺在,又有誰的産業能大的過他呢?他說在酒席上見過我,也灌過我不少酒,知道我病了內心不忍,覺得有自己的責任,所以要常來看看,洗刷一下內心的不安,我起初以為他只不過是看不清楚方向,還當我這裏是一根高枝,又或者是純粹老好人脾氣。他人不高,精瘦,年紀比我略長個幾歲,長年跟着船跑,跟那些只知道玩票子的是不同的,一肚子四川本地掌故,我病中無聊,不免跟他多一些交往,直到我即将病愈,為了答謝他這一個多月來對我諸多照料,想請他吃飯,約在太白樓,直到他把夫人女兒也帶來,我才知道不對。”
“若我猜的不錯,這一定是你那位岳丈大人了。”
“不錯,我還是年輕,早就進了人家下的套裏,一個拉纖的,竟能有了自己的一家公司,是何等的心計眼力,我這樣的,根本不夠看。他說他只有這麽一個小女兒,也不曾許配人家,寵的珍珠寶貝一樣,怕找不到合适的夫婿,又說他見我年過三十還沒有妻子,甚是為我着急,又覺得我人品不錯,與自己的女兒堪稱良配,就将女兒說給我做妻子。”
“這不對啊,他不過三十歲多,至多不超過四十歲,你們應該是按兄弟論,但是他要是把女兒嫁給你,豈不是生生差了一輩?更何況是他那樣的人家出身,我若是娶這樣一個女子,都要怕家中老父老母不肯,你母親是那樣的一個人物,平生所見,大家閨秀不知凡幾,怎麽可能看中這樣的一個兒媳?”
“鴻漸,你這又錯了。我說過,他是一個纖夫,一個纖夫再有本事,沒有銀子,也成不了事,他成事,靠的是他夫人。那也是個極厲害的女子,她的父親曾經做過四川的布政使,她是最小的女兒,不過十幾歲上,父親就已經離世,她父親生前并沒有留下子嗣,只有大大小小五個女兒,事情一出,家族裏的人紛紛上來要搶遺産,最後竟是這十二歲的小女兒,寫信求告父親當年故交,才得以保全這一份家産,跟母親和四個姐姐獨門獨戶,自謀生計。”
Advertisement
“奇女子,真的是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