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申同走起路來跟開起車來一樣，都是四平八穩，周主任老遠的就看見申同拐了過來，但是半天還沒有到跟前，原來頭上一滴汗，現在已經滾到脖子裏了。

陳秀夫把箱子放到茶幾上，從裏面先拿出來一塊黑漆麻烏的石頭，舉起來給方鴻漸看，“鴻漸老弟，你可不認識這個啊？”

方鴻漸接過來一看，大約有半個巴掌大，像小黑板一樣，打磨的很細致，“這我可沒見過，陳公，這是什麽啊？”

“你們年輕人，沒有經歷過這些，不認識也是正常的，試金石試金石，你們都知道試金石吧，這就是試金石啊。”

陳秀夫托着那小小的石板，“我這塊試金石，還是南京的雨花石做的呢，這樣好的，不多見，不多見。”

陳秀夫自得地咽了口口水，從箱子裏取出了另外一套工具，像集郵的冊子一樣，是一個皮面的大厚本子，打開來一看，裏面夾的并不是郵票，每一張的厚度也要厚得多，方鴻漸湊上去一看，才發現是用厚紙板粘起來的，裏面挖了凹槽，每個凹槽裏面都放着金牌。

“這個你們只怕也不懂喽。”陳秀夫取出小小的一塊金牌，往黑色的試金石上一劃，石板上頓時留下一條金色的劃痕，“這就是試金石的用法，你們看，這個金色，就是足金。”

方鴻漸從陳秀夫手裏接過試金石，對着光猛瞧，這實在是很奇妙，金牌好像變成了小孩畫畫的蠟筆似的，想留下什麽痕跡，一劃就是一道。

“覺得好玩？你來試試。”

陳秀夫又取了一塊金牌給方鴻漸，“你來試試這一塊。”

方鴻漸此時倒真是躍躍欲試，真的就像小孩子得了新式的玩具一樣，拿着金牌，在試金石上輕輕一劃，原本指望着能留下什麽印記，然而什麽都沒有，他覺得是自己剛才還不夠用力，于是又用力劃了一道，然而金牌的一角恨不得都被按得凹了進去，但是石板上還是沒有印子。

“陳公，這是怎麽一回事？”

“這事情，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喲，裏面有個力度的問題。”陳秀夫拿起金牌，舉重若輕地在石板上一劃，“喏，你看，出來了吧。你來看看，這兩條有什麽不同。”

“好，好。”方鴻漸接過石板，對着光猛瞧，眼睛都眯了起來，董斜川瞧着方鴻漸跟陳秀夫，誰能想到這老哥倆竟像是真的親密無間，這個時候還教學相長起來，再看周主任，早已經是急了一腦門子的汗，但是什麽都不好說。

方鴻漸仔細地瞧了一會，“陳公，這并沒有什麽不同啊。”

“不行的，你這樣看，是不行的。平，看色，斜，看光。這兩塊金牌，一塊是足金，一塊的成色只有九成，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什麽，再稱重也差不了多少，但是從這金色上就能夠看出來，是有天淵之別的。”

方鴻漸打死了都看不出來什麽天淵之別，只能符合陳秀夫，“陳公真是厲害，非積幾十年之功力，不能為之，不能為之。”

陳秀夫炫耀地捧出手中的皮面本子，“這裏面的金牌，有清色金、小混金、大混金三種，每種金的色澤有異，所以每種金的對色牌也不同，從足金，到五成金，一個檔次要有三四塊牌子，這樣下來，一套牌子足足有一百多塊，我敢說，重慶的随便哪個金行，都不見得有我這樣齊全的對色牌。”

“那陳公快看看，這一批的金色怎麽說？”

“唉，中央銀行的金庫裏的金子，哪裏會成色不足呢？他們也是有檢驗員的，就是比我，也不遑多讓啊”，陳秀夫随便取了一根金條，劃了劃，只一眼就斷定，“十足十的純金，跑不了的。”

陳秀夫喝了口茶，周主任也松了口氣，“就是，就是，這裏是什麽地方，中央金庫，哈哈，這是陳主任跟你們開玩笑呢，我們這裏怎麽會有成色不足的金子，哈哈。”

“這可不一定喲。”陳秀夫緩緩地喝了口茶，“外面銀樓裏，都有賣金包銀镯子的，或是遇到黑心的，一口咬定是純金，你也沒奈何，就算驗了外面是十足真金，裏面不是，又有什麽辦法，你要是給他鉸開了，露出裏面的銀芯子來，他就又有十萬個不認賬的理由，還說是你調換了他的東西，專門來訛錢的，這種事情，不得不防喲。”

“陳主任，你又說笑話了，這樣的東西，只有那些鄉野村婦會上當，我們這裏的職員又哪裏會呢？”

“這可不一定喲，要是你周主任親自送這一箱金子進庫，誰會來查這金子呢？兵荒馬亂的，一下子又這樣多的金子入庫，一塊一塊的查，是癡心妄想吧。”

陳秀夫的音調拉得很長，配上他蠟黃的面色，真好像是個來訛錢的鄉下老頭子。

“小申師傅，幫我軋一下金條，我年紀大了，沒這麽大的力氣喲。”

申同應聲就上來幫忙，大號的鋼鉗卡在金條上，他一運氣就要軋下去。周主任慌了神，趕緊去把辦公室的門關上，“別，別，陳主任，千萬別。”

“這有什麽，橫豎這金條到了廣州還是要重鑄的，沒有關系，沒有關系。”

“不能啊，陳主任。”

周主任回頭看一眼董斜川，董斜川正笑得無比純良，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個牛皮紙的信封來，“這是辛楣才托人帶給我的，說是廣州那邊出了差錯，這金子，只怕是不純啊。”董斜川從信封裏倒出一根兩半的金條，果然是金包的，只是不是包的銀，包的是鎢塊罷了。

“董老弟，原來你早有準備，真是，倒還叫我來做這個惡人了。老周啊，兄弟我不是不通人情的人，若是在平時，這樣的金子就算是真的充作軍饷了都沒什麽，只是這個時候，國難當頭啊！這批金子是要給美國人的，若是出了差錯，美國人不給飛機，不給大炮，我們要死好多人的啊！”

周主任吓得快要虛脫，“別說了，別說了，這一定是兵荒馬亂的，誰在裏面動了手腳，我們失職，沒有查的出來，我們以後一定會徹查，徹查，今天這樁事情，陳老，董主任，方秘書，王先生，你們只當是沒有發生過，沒有發生過。我們徹查，徹查，這就去把這一批都查一查，保證沒有問題，再拿出來。”

方鴻漸目的達到，“好說，好說。”

董斜川看這位周主任已經被吓得語無倫次，就知道這人實在是個軟蛋，今天還好是他當班，不然詐的也沒有這麽順利，這樣看來，今天倒是可以趁熱打鐵，将所有問題一并解決。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金條問題完結，趙辛楣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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