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诏令

香爐上的煙袅在初晨的光線裏散盡,唯有案臺兩端的白燭燃了一夜,融出落淚的形狀,似乎預示着什麽。寧芷已在這靈位前,跪了五天五夜。每次犯錯,寧問荊不罰別的,就只罰她在先祖面前忏悔。

寧問荊每日早、午、晚三炷香,卻始終不看女兒一眼,不是因為心狠,而是怕看到女兒跪在蒲團上睡着的樣子,會忍不住拿被子來給她蓋上。分明是一位慈父,卻是終日裝作嚴苛的模樣。寧芷心裏明白,所以每次受罰皆是心甘情願。

又是一個在蒲團上睜眼的清晨,寧芷揉揉發僵的脖頸,把雙腿扳到前邊捶着,想着再跪一日就可罷了。與此同時,她也在等待。

那日騎馬回來的路上,寧芷聽見街邊的議論,說是近來荒雲部餘黨屢犯邊境,雖是勢單力薄,但也不能聽之任之。就在兩日前,烏桕帶回消息,說是朝廷已派護國将軍左丘翊前來,打算一次消滅餘黨。

寧芷見四下無人,就偷偷摸出藏在案桌下的蘋果,剛啃了兩口,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趕緊把蘋果滾回去,重新跪好。

“小姐,是我。”聲音極輕,可以聽出來人是葉子。對寧芷耳語,“今日午時,左丘将軍會到平縣。”

“當真?”寧芷眼底一亮,忙從蒲團上起身,“走,我們去找他。”

眼見寧芷就要踏出祠堂,葉子趕緊拉住她:“小姐,我們不如就在家裏等着,反正左丘将軍會來找你。這一去,只怕老爺又要動怒了。”

“可是,總不能……”寧芷有些急得跳腳,伸手就去搓自己的耳垂,“總不能每次都讓他看見我在這兒跪着……”

見寧芷的動作,知道她是真的着急,每回都讓人看到她受罰的模樣,一回又一回,面子上的确挂不住:“那好,我現在就去喊烏桕開後門。小姐,你再耐着性子等等,待老爺來上過香,你再出來。”葉子拍胸保證,“這回葉子就留在家裏,為小姐看着老爺!”

寧芷溜出家門,已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了。問了路人才知道,左丘翊一行人尚未進城,稍稍安心了些。寧芷總想着能第一眼看到他,于是就朝城門口走去。

忽聞馬蹄聲來,寧芷以為是左丘翊,驚喜着回頭,卻見一名士兵擎着一方木盒,路上的百姓被驚得往兩邊避開。寧芷盯住那士兵的頭盔,與平日裏來往的戍邊将士大有不同,想來不是一般的軍隊,頓覺似乎不同尋常。

“寧小姐,快躲開!”在路邊躲避的瓊嬸大聲喊道。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那馬距離寧芷已不足一丈!那士兵根本沒想到還有人站在路中央,忙拉缰繩,馬前蹄躍至空中,眼看就要朝寧芷踏去。

電光火石之間,空氣中響起兵甲摩擦的聲音,一人身着黛色錦袍,烏甲相纏,踏空而來,一腳

往那馬臉踹去,整匹馬傾向一邊,又旋身将寧芷攬入懷中,單步點地退至三丈之外。皺着眉頭,問懷裏的人兒:“你沒事吧?”寧芷笑着搖頭。

馬打了個趔趄,沒有倒下,士兵一見那人,先是“啊”了一聲,随後立即從馬背上下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到那人跟前,渾身顫抖:“左……左丘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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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眉星目,雙鬓如裁,他不過二十歲,周身就散發着來自血統的凜冽之氣。每一寸的氣息,皆在念誦着這個人的名字:左丘翊。

“若非軍機要事,不得在城中駕馬。這是皇令,你身為帝都禁軍,為何如此大意!”左丘翊高聲呵斥已跪倒在面前的士兵,手指周邊百姓,“倘若有一人受傷,你便是死罪!商陸就是這樣教你們的!”商陸,帝都禁軍統領,手握精兵五萬,直屬在位帝君,不歸兵權管轄。

“商……商統領是……曾說過,但……事态确是緊急……”那士兵顫顫巍巍地将木盒高舉過頭,直至左丘翊眼前。

“這……”左丘翊一眼認出這是來自辰宮的機關木匣,專門用來傳遞宮中的訊息或诏令。只可放行:“你可以走了。”

“謝将軍。”士兵不敢在左丘翊面前上馬,只得拉着馬缰前行。

人潮散去,寧芷急忙從左丘翊懷裏掙脫:“你還要抱多久啊!”說着,臉紅了。

“原來,你穿藍衣也很好看。”左丘翊淺淺笑着,溫柔地攏着寧芷鬓邊的烏發,“上次見你,已是半年前了,我的阿芷,越發動人了。”

“翊……”寧芷漸漸擡頭,望着他有着琥珀光澤的瞳子,不禁心顫。是啊,半年不見了,書信往來也屈指可數。她曾擔心過,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仿佛一切疑問都會化解。

她的臉,她的笑,如柳枝撩人心弦,左丘翊很想吻她,卻只是緩緩牽起她的手,輕聲說着:“走,我們回家。”

兩人并肩而行,步履緩慢,像是在走一條永遠也走不完的路。他會永遠牽着她的手,沒有父輩的壓力,也沒有軍令的催促。可是,這樣的時光,好像早已注定,不能長久。

“小姐,小姐,不好啦!”在離家不到百步之遙的地方,葉子一臉慌張地跑來,還差點摔到地上。一見左丘翊在寧芷身邊,葉子欲言又止。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寧芷最見不得說話吞吞吐吐。

“宮裏來人了,是嗎?”左丘翊的話,一旦說出,便是真的,不論他的語氣是否持有疑問。因為,他只說已經肯定的事實。

順着左丘翊的目光,寧芷看到家門前栓着的那匹馬,竟然屬于今日魯莽駕馬的那名士兵!她轉身看向他,那雙天生不擅隐瞞的眼睛,心底已是明了:“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對不對?”

“難道是真的?”左丘翊一下子就想

到那方木匣,喃喃自語,自知瞞不過寧芷,“帝君命我出行的那一天,宮裏似乎提議……”

“提議什麽?”寧芷突然感覺有些寒冷,“你說。”

“宮裏提議……為二皇子珩止選妃。”

選妃!為珩止選妃!珩止是癡愚皇子,就算是平縣這樣的小城鎮,也是人盡皆知。寧芷感覺到寒冷,漸漸刺骨,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來,她只能望着左丘翊,卻不知能不能得救。進了辰宮,不論有無選上,此生已是斷送了。

“阿芷……”左丘翊的聲音,很少如此無力。

“小姐,你要不要走?”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驚醒了所有人。在三人沉默之時,他已牽着兩匹馬出現在他們身後,“小姐,若要走,烏桕願随左右。”

葉子也反應過來:“烏桕說得對!小姐,若你不想入宮,現在就走吧!”

“我……走得了嗎?”這一去,便是一輩子的逃亡,寧芷很清楚。

“不能走!”這三個字,左丘翊說得是堅硬如冰,“阿芷不能走!”

衆人呆立當場,尤其是寧芷,更是冷到麻木。葉子拉過寧芷,擋在前邊:“左丘将軍,你……你說什麽?難道你忍心讓小姐……”

“我……如何忍心,只是……”說出這番話,左丘翊的心也不會好受,他是真心愛着寧芷,就算父輩反對,也是義無反顧地愛着,但是眼下,他只能實話實說,“阿芷這一走,便是滅九族的大罪,即使伯父曾經是……”

“我不走。”寧芷背過身,毅然而行,一步一步走向家門。

烏桕沖上前去,攔住寧芷:“小姐,你在做什麽!”一邊指責左丘翊,“我烏桕才不管你是什麽将軍,我只知道小姐的心意,她是斷然不想入宮的!若你心裏有半分想着小姐,就不會想不到!”說着就一把拉住寧芷,“我一定會保護小姐,小姐不能入宮!絕對不能!”

“夠了!”寧芷甩開烏桕,快步後退,“翊說得對,我不能連累爹。爹為了我,已經付出太多,若是傷害到他,就算我死,也不會原諒自己!”

說完,寧芷頭也不回地朝家門走去。剛到門口,那士兵就從裏邊出來,一見寧芷就明白了,擡手作禮,恭恭敬敬:“寧小姐,好生歇息,宮裏的人,明日就到。在下告辭。”

寧芷一進門,其餘三人趕忙跟了上去。

在見到父親的一瞬間,寧芷便覺得他蒼老了許多。機關木匣已被開啓,斜躺在地上,而父親則用一雙顫抖的手,捧着一張背繡九龍的黃金錦帛。

“爹,我回來了。”寧芷如是說道,然後突然伸手輕輕一扯,錦帛便入了自己手中,細細看着,是一張選妃的诏令,“爹,我會去的。”

“誰都可以去!唯有你,不能!”寧問荊一手奪過錦帛,死死拽在

手中,“阿芷,爹跟你說,你一定不能去!”

寧芷跪到父親跟前,忍住淚水,“爹,皇令不可違。一旦拒絕,就是滅九族的大罪。況且……我一直沒為爹、為寧家做過什麽。這一次,就讓女兒去吧!”

“九族?我寧家只有我寧問荊一人!何懼之有!”寧問荊扶起寧芷,“我寧家先祖無需你做什麽!爹再沒用,也不能讓自己的女兒去送死,你明白嗎!”

寧芷哽咽着,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怎麽會是送死呢?何況女兒還不一定選得上呢。再說了,二皇子不比其他人,嫁了他,也不必陷入那些紛争。”

“不行就是不行!”寧問荊的态度強硬起來,那種抗拒,已是超脫抗婚的憤怒,眼神裏似乎埋藏了其它的理由。他不能說。

這時,葉子、烏桕進門了,兩人身後便是左丘翊。寧問荊一見,立馬快步到他面前,竟是雙膝重重地跪下:“左丘将軍,老夫這輩子沒求過任何人。現在,我只求你帶阿芷離開!離陵和城越遠越好!”

“伯父,您先起來,晚輩受不起啊!”左丘翊驚惶不已,忙握住寧問荊的手臂,硬是擡起,卻沒有再說任何話。

烏桕看不慣左丘翊,搶着說道:“大人,我帶小姐走!”

“誰也走不了……”寧問荊很清醒,只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左丘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你帶阿芷走到天涯海角,也有可能被抓到。但,若能得左丘世家庇護,阿芷至少還能隐姓埋名,安穩度日。”

“左丘将軍,你就答應老夫吧。”許久,左丘翊遲遲沒有回應,寧問荊一時情急,竟将一句話脫口而出,“她絕不能嫁給胥氏的任何人!”

作者有話要說:請列舉貴族将軍的本質特征。

呃……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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