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決絕

在風中劇烈翻飛的玄青衣袂,如是一面震人心魄的戰旗,周身散發的凜冽之息,同他腰間的應龍戰劍一道,肆虐令人恐懼的殺意。這位不惑之年的健碩男子,正是左丘世家的三當家:左丘卓。

他的背影,将左丘翊完全覆蓋,一個轉身,皆是霸氣逼人。此刻,驿站已空無一人,除卻熟睡的寧芷,剩下的只有這叔侄二人。

此處已臨近益陽關大漠,夜間的飛沙走石,不斷刮打在左丘翊的臉上,但他不敢有絲毫動作,從小到大,他最為敬畏的人,不是父親,而是這位三叔。

“可記得你姓什麽?”左丘卓走到跪着的人面前,居高臨下。

“左丘氏。”左丘翊低聲回答,萬分小心謹慎,生怕答案不符三叔的心意。

左丘卓擡腳猛擊左丘翊胸口,用力踹到一旁的草棚之中,又快步上去,從稻草堆裏拎起那個嘴角流血的無用之人:“既然你知道,為何還這麽做!不論是延誤軍機,還是左丘家的聲威,你都擔不起!”

“阿芷不能進宮。”左丘翊說得很無力,甚至不敢看他三叔的眼睛。

“看着我!”左丘卓震怒了,他多麽希望這唯一的侄兒能編一點像樣的理由,沒想到他依然是連說謊都學不會,“女人!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

左丘翊睜眼,即觸到那可怕的眼神:“她……她會是我的……”

“她是寧問荊的女兒!”左丘卓并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重重将他摔在地上,又俯身扼住他的咽喉,“我說過不止一次!不要跟姓寧的扯上半點關系!”

多年來,左丘翊對他三叔的手法已然習慣,但卻對這個說法沒有過一刻的認同:“為什麽?我只想問一個原因,你和父親卻從來不說。”

左丘卓松開手,走到一邊:“不用多說,明日我就派人把她送入辰宮!”

“我不明白,備選的官宦家女子數以百計,而阿芷只是個七品縣令的女兒。少她一個,又會如何!”皇子選妃,向來要求五品以上官員的出身。

左丘卓冷笑道:“只要寧問荊的聲望仍在朝中,他就不止是個七品縣令!況且帝君的意思,我們這些臣子照做便是了。”見侄兒眼中不服,“哼”了一聲,繼續說道,“左丘家之所以能走到今日,只因為一個‘忠’字。收起你那可笑的兒女私情!你該守護的,是我們左丘一族的一切!”

又是這句話,自兩年前二叔左丘羽戰死沙場後,終日纏繞在左丘翊耳畔的便是這句話。父親早年在龍骨城一戰中身受重傷,以致下肢癱瘓,本是可以告老還鄉的人,卻為了穩住家族地位而坐鎮帝都陵和城。

現在,左丘家中能上陣殺敵的,只剩下三叔與他二人,然而三叔也是一身傷病,只怕也堅持不了幾年了。故此,左丘世家的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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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落在左丘翊一人身上。

“侄兒明白了。”左丘翊無法對這句話作出任何辯駁,只能接受。

左丘卓心滿意足地扶起侄兒,拂去他身上的塵土,又拿出錦帕遞給他:“把血跡擦幹。”目光望向二樓,“那老狐貍的女兒,我好像還沒見過。”

“三叔,你……”左丘翊有些緊張,生怕他對寧芷做出什麽。

“三叔只是上去看看,你若不放心,同來便是。”左丘卓徑直就往樓梯走去,左丘翊趕緊尾随。

到了門口,左丘卓并沒有進去,而是站在門前稍瞥了一眼,讪笑一聲:“看不出那老狐貍還有這能耐,真不知是跟那個女人生的,當真是個絕代佳人!”回頭看着左丘翊,“難怪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今晚你就好好看着吧。多看一刻,是一刻。過了明日,她可就是辰宮的人了。”話畢,轉身就走。

左丘翊隔着房門,竟是沒膽量進去,遠遠望着,心底泛濫着罪惡與羞愧。他深愛着寧芷,但他更愛的是家族的榮譽,這一點從兩年前就是如此了。為了左丘世家,他必須把一切都放下。不論舍與不舍,愛或不愛,在他的姓氏之下,皆如浮雲一般,轉瞬消散。

屋裏的寧芷沉睡着,這兩天的變故将她折磨得身心俱疲,她不會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或是将要發生什麽。她只在夢中聽見,有人對她說:“對不起。”

一夜安睡,寧芷似乎還能感受到手心裏的溫度,想着左丘翊陪在身邊,稍稍恢複了些精神。可還未睜開眼睛,便覺得床有些許晃動:“翊,怎麽有些晃?”

等待,無人應答。寧芷睜眼,見左丘翊的确在身邊,而自己确實握着他的手,但他為什麽好像心事重重的,像一座冰冷的雕像:“翊,你怎麽……”剛想掙紮着起身,忽然“床”猛地一晃,寧芷整個人跌入左丘翊懷中。

“小心。”左丘翊淡淡說着,将寧芷扶正坐好,即放開她的手,坐到遠處。

寧芷剛想問,竟發現自己置身于一輛馬車裏,掀開簾子,窗外居然是一片陌生的風景:“翊,這是……這是怎麽回事?”見他面若堅冰,心底漸生前所未有的恐懼,她潛意識要離開這輛馬車。

步子還未邁開,左丘翊就拔出佩劍,攔住車門:“你不能走。”

“這是什麽地方?你要帶我去哪裏!”在寧芷面前的左丘翊顯得十分陌生,而且,他居然在她眼前拔劍!

“陵和城。”左丘翊說得是若無其事。

“你!”一連幾日感覺的寒意,終于刺入寧芷的骨髓深處。眼前的他,不再是從前認識的那個人。她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麽,瘋狂地往劍鋒上撲去。

左丘翊驚得把劍收回,卻被她緊緊握住,寧芷的手法竟然如此敏捷。他這才想起,寧問荊的女兒怎麽可能一

點武功也不會。頓時血流如注,寧芷的臉上全無疼痛的意思,忙把她推開,收起佩劍,撕下衣角要幫她包紮,卻被拒絕,用力擒住她的手:“你瘋了嗎?居然這樣傷害自己!連命都不要了嗎!”

寧芷瞬間沉靜下來,冷冷地說:“放我走。”

“不可能。”左丘翊給她傷口撒上藥粉,然後包好,“離陵和城只有二十裏了。”

“怎麽會?昨夜還在驿站……”寧芷用絕望的眼神看着左丘翊,“什麽時候?”

“你睡着的時候,在香爐裏。”左丘翊對日前做過的手腳,如實相告。

“為什麽?”寧芷縮回手,似乎撕裂了傷口,但卻毫不在意,“我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出賣我!”

左丘翊從未見過這樣的寧芷,仿佛死了一般,這一刻,他領悟到寧問荊的心情,不能心軟、不能動搖!即使在面前的,是自己愛極了的女人:“你我守護的東西其實是一樣的。你想要守護伯父,而我,須要守護我的家族。所以,有些事,我不能做。”

“你可以守護你的家族,而我,卻不能守護自己的父親。”

“你可以。”左丘翊已為寧芷求得一絲希望,為此,他在左丘卓房門前跪了整整一夜。可在寧芷面前,他卻是這樣說:“只要你入宮,那些人就會當什麽也沒發生過,伯父和其他人,會回到家中,安然無恙。”

寧芷注視着手心的鮮血,漸漸染紅纏繞在手的布條,順着絲線滴落:“呵,不愧是左丘世家,連宮裏的人也能收買得滴水不漏。”再擡頭看着左丘翊的時候,已是一臉的蒼白,“我怎麽就相信你了呢?”

“我……”左丘翊本想解釋什麽,但确實是多說無益,“這不重要了。”

“是啊,對你而言,什麽才是重要的?或許我從來都不知道。”

自此,一路無話。左丘翊忍受着這輩子最為痛苦的煎熬,而寧芷已經從絕望趨向一種無所思的放空狀态,叫做心死。

陵和城。辰宮西,熙和門。

“将軍,熙和門到了。”馬夫隔着簾子,向左丘翊通報。

寧芷一聽,斂起裙邊,受傷的手掌扶上門框,留下一道殷紅的印記。左丘翊見了,忍不住攙住她:“阿芷……”

寧芷甩開他的手,用冷冷的眼神對上他的瞳孔:“不必勞煩了,左丘将軍。”那一刻,她分明看到什麽,卻是稍縱即逝。

“來人,扶寧小姐下車。”左丘翊一呼,立馬有一個宮人搬了木梯來,從旁的兩名宮女就上去攙扶寧芷,見她雙手皆是鮮血淋漓,吃了一驚。

左丘翊躍下馬車,吩咐道:“先傳禦醫為寧小姐包紮傷口。”

“我說過不必了。”寧芷不想接受他的任何好意,在她看來,都是虛假。

“不論何時,都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左丘翊傲然道,“這裏是辰宮,不是平縣,很多事情,都由不得你,包括你的命。”朝一旁的宮人點頭,那宮人便往禦醫房跑去,“如何能活得長久……你應當清楚才是。”

“我會活得長久!至少要比某個人活得長久!”寧芷的眼眸已然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天真少女,有多愛就有多恨,“還有這個,還給你!”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個繡着夏花的精致錦囊,狠狠摔向左丘翊的胸口,而後墜落在地。

眉間隐恨,是另一種出塵的絕美,如是從千秋落葉深處生出的滴血薔薇。寧芷留給左丘翊的最後一眼,便是如此。轉身的一刻,像是漫天飛散了枯葉。

左丘翊拾起錦囊,取出已碎成兩瓣的同心血玉佩,握了許久,藏入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高帥富不靠譜~~~

瘋傻呆加油!(o^^)o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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