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呓語

夜色微寒,一身黛青勁衣,衣袂輕揚,白絲織就的外袍,映月籠紗。穿梭在守備森嚴的辰宮之中,如入無人之境。最後一瞬無蹤,落入謹蘭園。

“比起往日,今日算早了。”帷幔後的人影,緩步踱出,對深夜闖入屋內的人笑道,“怎麽?才守了幾夜,便沉不住氣了?”

“不是我,是他們。”身着黛青衣的蒙面人,扯下雪緞裁成的面紗,露出一張絕美的笑顏,是伏堇,“終于下手了。”

自寧芷入住鳳儀宮,珩止便命其徹夜守候,正是擔心有人心懷叵測。一開始,伏堇還不太願意,畢竟離婚期尚有一月,誰也做不到晝夜不眠。但是,珩止斷言那些人為免夜長夢多,七日內必有所動。如今,應驗了。

珩止見他衣袖落有苔痕,便問道:“是誰的人?”平日裏,伏堇絕不容許衣上沾有污跡,現在看來,應該是動過手了。

“不用說,一定是儀妃。若不是昭月來了鳳儀宮,只怕你的準皇妃早就不明不白地上黃泉路了。”伏堇說着,忽然發現袖口的污跡,皺起眉頭。

珩止拎了一壺水放在桌上:“我有點懷疑,你是否真的守在那裏。”

伏堇頭也不擡,倒了桌上的水,竟立即對污跡進行清洗,順便回答:“我再怎麽守着,也不可能進屋。這一次,儀妃不僅支開鳳儀宮旁的所有禁軍,還讓刺客早早埋伏在屋裏。要不是聽到你那準皇妃摔碎花盆,我根本就……”

“她……沒事吧?”珩止無意中打斷他的話,似乎對答案萬分在意。

伏堇這才慢悠悠地擡起頭,斜眼看着珩止:“放心,死不了。”

“什麽死不了?她……”珩止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情緒有些波動。他在伏堇眼中是最為沉靜的人,這一問,與往常心性着實不符。

“喲,心疼了?”伏堇一時放下手裏的活,馬上起身,繞着珩止打量了一圈,單手撐着下巴,若有所思,“如果我沒記錯,二殿下,你才見了她三回吧?”

珩止瞪了他一眼,若無其事地走開:“何來三回?只是有點印象而已。”

“平縣、宮人巷、關雎樓。”伏堇念出這三個地點,“尤其是宮人巷,你說你那天晚上大老遠地去那裏是為了什麽?”

珩止無多思量,像是早就想好的說辭:“只是為了見一見自己未來的妻子罷了。你也說過,我珩止的愛妃不是人人都能當。”

伏堇長嘆一聲:“現在看來,的确是這樣。誰都以為你這樣一個皇子應是與世無争,殊不知最慘的就是你,就連還沒過門的妻子都跟着遭殃。”

Advertisement

“我去

看看她。”珩止順手用力扯下伏堇繞在脖子上的面紗,并在某人岔氣的咳嗽聲裏,蒙上面龐。

“你瘋了!”伏堇一個閃身就攔在門前,“現在去太冒險了!此事定然已驚動帝君,這個時候,誰也不能去!若是你去了,意味着什麽?你該知道!”

“那又如何?”那雙留在面紗之外的眼睛,是一種不以為然的不屑。珩止剛想推開伏堇,就見他朝床榻走去。

伏堇和衣而卧,唉聲嘆氣:“好吧,好吧,就拜托你快去快回。這床太硬,我可睡不久。”

珩止微微一笑,如一陣風掃出謹蘭園,不留痕跡。園子裏的宮人只當是深秋夜風,無多留意。而伏堇代替珩止躺在榻上裝睡,望窗外葉落,笑得有些詭異。

果不其然,鳳儀宮為重兵包圍,禁軍統領商陸親自坐鎮。遠遠就能看見承帝的車駕,近百宮人相随,浩浩蕩蕩前往鳳儀宮。

珩止在承帝入殿前,就已到達鳳儀宮。見寧芷原本居住的宮室頂端損毀嚴重,想必是伏堇的傑作,微微一笑,自嘲自己絕無如此深厚的功力。繼而尾随一個端水宮女,來到鳳儀宮的夕閣前,見數名禦醫在外等候。忽而耳邊傳來承帝駕臨的通報,立即躍上宮牆,翻身落在夕閣之上,揭開一片青瓦。

承帝一臉嚴肅,憤怒蓋過了原本的焦急,對于在正殿守候的儀妃視而不見,直接就入了夕閣。在他眼裏,沒有降罪于儀妃,已是恩賜。

姜禦醫正在指導宮女為寧芷的劃痕敷藥,一見承帝進屋,趕忙下跪:“微臣參見陛下。”

承帝坐到榻旁,一手撫上寧芷的額頭,像是有些發熱,又見其面色蒼白,眉心一皺:“怎麽會發熱?不是中毒麽?”

姜禦醫如實說道:“寧姑娘中了一種名叫‘七绛’的奇毒,此毒出于南泊國,在中原很是罕見。尋常人只要微小的傷口便可斃命,可寧姑娘對此毒的反應僅是發熱,真是萬幸啊。”

“南泊?”承帝心底一緊,想起這已亡近二十年的南方小國,端視着眼前的寧芷,笑着搖頭,“無論如何,上天是眷顧了珩止。”

這時,儀妃入內,對承帝行禮:“陛下……”

“行了。”承帝對她無暇顧及,繼續詢問姜禦醫,“她這毒何時能徹底清除?”婚期将近,若是拖延,只怕是稱了一些人的意。

姜禦醫再次為寧芷把脈後,回複承帝:“請陛下放心,寧姑娘中毒不深,只要今晚退了熱,歇息兩日,便可無恙。”

“如此甚好。”承帝這才走到儀妃面前,言辭又責備之意,“這辰宮之中,除卻朕的重華

殿,就屬鳳儀宮的守備最為森嚴。但此事竟然發生在你的宮中,你該如何辯解?早知如此,朕就該留她在重華殿。”

儀妃雖心有不甘,但見承帝在氣頭上,不論說什麽,都是枉然:“臣妾無話可說。”眼刀飛向昏迷中的寧芷,眉間陰涼。

“寧芷将是胥氏之人,你統領六宮,應是分得清輕重。”承帝自知此事不能全怪儀妃,不過她也難辭其咎。如今珩止的喜事将近,他也不好大動幹戈,只得吩咐尹生:“待寧芷醒了,就遣人送她來重華殿。朕倒要看看,誰還敢動手!”

這一回,儀妃的枉費心機自是徒勞無功,她的錯算在于昭月。她現時最擔心的是昭月對此事的知曉程度,因為當她回來時,昭月已借故回了聽月閣。本想今日之事,若是成了,承擔些罪責也是值得,但事實是敗了。面對承帝的責難,她自然無話可說,況且并無降罪之說。

“宣商陸至重華殿,朕要見他。”承帝冷冷說完這句話,腳步移向門外,卻是對着儀妃的眼睛,“這件事,必須徹查!”

這一眼,看得儀妃是又驚又怕,但她自從經歷了十一年前的那一夜,便學會了大禍臨頭仍是不變聲色。

又過了一個時辰,諸人皆離開夕閣,只留寧芷在房中昏睡。伺候的宮女只守在門外,生怕驚擾了她,但始終是鳳儀宮的人,不久後,也開始打起瞌睡。

在房頂觀察許久的珩止,探手扣住房檐,一個翻身下來,直接就從窗子進了屋。屋裏燃着三兩燈燭,映着寧芷的臉龐,不顯得那麽蒼白。

珩止靜靜坐到寧芷榻旁,忍不住想要撫上她的眉眼,最後還是強行克制住了。只是幫她捂好被子,輕聲得像是自言自語:“你還未嫁我,就已是如此了。倘若一月之後,你我成了真正的夫妻,對你或對我,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據我所知,寧将軍本是不允你入宮的,可你偏偏來了。個中曲折,我希望,你會親自告訴我。”

在平縣第一次見到她,一副女扮男裝,天真灑脫,又視萬人傾心的伏堇如同路人,不禁印象深刻。聽說她入了晴水苑,想單獨見見她,便忘了處境,用琴聲引她前來。再見她時,即是關雎樓。雖說是驚鴻一剎,她已不複當初,清澈的眸子已是深幽,如同一潭死水,不見深淺。

不是愛慕,不是憐憫,珩止也說不清內心對寧芷的感覺。像是在無際的大海之中,看到一寸天水相接,想一直這樣看着而已。

“翊……翊……”寧芷的嘴唇動了動,發出模糊不清的呓語,“為什麽……”随呼吸起伏的聲線,虛浮不定,只是這樣呢喃着,淚水就順

着眼角滑下。

珩止無暇去聽她說了什麽,一見她的眼淚,便覺心底一沉,手在理智之外就在她的眼角輕輕抹去。這一下,也不知是輕是重,她眼睫一動,像是要醒了。

“你……”寧芷在朦胧之間,似乎看見一個人影。

珩止也不說話,就在榻旁靜默着。他完全沒有要走開的意思,在寧芷睜眼之前,他本有足夠的時間躍出窗外,但是他沒有。他心底有一個聲音,要讓寧芷看到他,真真切切看到他。

“我是不是見過你……”寧芷的這句話說得是清晰,在她的記憶中,的确有過這樣的眉眼,卻不似此刻的溫柔如水,溫潤如玉。

“你見過我。”趁着寧芷尚未清醒,珩止話音低柔,“這是第四次……”

寧芷高燒未退,即使腦海裏有一道光閃過,也是虛弱得抓不住。只覺得眼前的人為她拭去淚水的時候,是更想哭了。斷斷續續,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哭着又睡了過去,失去意識的前一刻,那人都沒有離開過。

恍如夢醒,寧芷真正醒來,已是三天後了。她第一眼看到的是承帝,然後是昭月,再來就是禦醫。

環顧周遭之人,無一是那夜的樣貌。終究只是一場夢。只記得在夢裏哭了很久,那個人并沒有無措的情緒,總是笑着,一次又一次為她拭去眼淚。只說過一句話,之後便是沉靜。

作者有話要說:從今天開始,瘋傻呆天天都有新表現~o(*////▽////*)q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