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掩埋

今晨,睿德殿免了早朝。在群臣之間流傳的,無疑是二皇子珩止裝瘋十一年的驚人之舉。各路黨羽,如同驚弓之鳥,不得不對當前形勢進行重新估算。尤其是當初拒絕承帝指婚的丞相裴皓,後悔不已。

辰宮之中,最為受挫的,莫過于在昨夜折損一名得力殺手的儀妃,而驚慌失措的太子珩啓則被攔在鳳儀宮外,不得進入。

偌大的宮殿,可聞落針。其中只對立着二人:承帝、珩止。

“當年之事,不必朕說,你該都知道了。作為一個父親,朕的确有愧;但作為一國之君,朕是無悔無憾。”承帝從龍座上起身,步下九重玉階,走到珩止面前,“朕唯一能給你的,只有它。”擡手遙指的,便是皇位。

珩止只瞄了一眼,即俯身跪下:“兒臣不敢,還請父皇收回成命。”

承帝望着龍座,淡淡說道:“怎麽?不想要?這本就是屬于你的位置。”

“可如今已是大哥的位置!”珩止正聲說道。這個位置,他并非不想要,而是現在一旦要了,他的下場,将會同他的母親一樣。

“你在怪我?”承帝坐到白玉階上,與跪着的珩止平視,“若有朝一日,你能君臨天下,必能感同身受。”

“後妃與天下,孰輕孰重,兒臣自是清楚。可是……”珩止本是不想用這樣質問的眼神對待他的父親,但沒有選擇,“父皇明知謀害我母妃的人是儀妃,左丘卓不過是一件工具。為了江山,放過他,我可以接受。但是,儀妃……”

“朕不能殺她,可以說,朕不能對她做任何事。”承帝的回答顯得無奈,“永不立她為後,已是最大限度。”

“為什麽!”珩止強忍自己的情緒,發出低吼。

承帝苦笑着,将當年的真相全盤托出:“二十三年前,太後尚且健在,她屬意的後位人選乃是儀妃,因為儀妃的父親,曾用命換回了我的父皇,也就是你爺爺。可我執意要立謹蘭為後,太後不允,說是謹蘭出身低微,為後不足以令人信服。于是,立後之事,一拖再拖,直到十四年前,太後駕崩。守孝期一過,朕便下了诏書,立你的母妃為後。”

“這與不能動她有何幹系?”

“關系大了,朕萬萬沒有想到,太後在死前給了她一道懿旨。”承帝忽然笑開,異常蒼白,“你猜猜裏面寫了些什麽?”

幾乎不需要想象,珩止脫口而出:“必須立她為後?”

“不止如此,還命朕必須饒恕她犯下的所有過錯,不得處罰!”承帝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空洞,“也就是默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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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珩止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在他的記憶裏,太後是一個極為和善的人,亦是非常寵愛自己。那樣慈眉善目的人,居然做出這種事!當年太後駕崩,他還在靈前哭着跪到虛脫昏迷,今日想來,竟是那般可笑。

“也為了讓儀妃安分守己,不再傷害于你,朕才把太子之位給了珩啓。你應該也看出來了,他的資質甚至比不上珩允。本想日後找個說辭把他給廢了,好冊立珩允。不過,現在已無必要。”承帝的眼底現出光芒,瞳孔裏映着一身傲然的珩止,“你是朕與謹蘭的兒子,該是你的,就必須是你的!”

“儀妃會答應嗎?”珩止搖搖頭,“就算她肯答應,滿朝文武也未必會任由父皇随意更換太子。”

承帝寬慰地笑了笑,示意珩止坐到他身邊:“你倒想得周全。這十一年,想必你是看透不少。以後就常來這裏,幫父皇的忙吧。”

“是,謹遵父皇之命。”

“若是能早日與你的皇妃誕下王子,那是再好不過。”承帝笑得意味深長,看着珩止的欲言又止,說道,“那塊白絹是假的吧?”

“父皇……”

承帝又是道出一句,可謂驚人:“當年應是伏堇的主意,保全你至今日。”

“父皇是如何得知!”珩止的确吃驚不小,伏堇一直隐藏的實力,居然已早被承帝看在眼中。

“若無萬中無一的驚人之才,朕怎會讓他留在你身邊?”伏堇是承帝在二十年前的荒雲戰亂中,撿回的一個孤兒。繼而笑言:“怎知這一回,他連朕也算計了,整整十一年啊。”

珩止直言道:“伏堇也是為了顧全大局。”

承帝沒有應答,而是緩緩起身,握了珩止的手,将他拉到龍座前:“朕一早就猜到你不會接受太子之位,所以事先為你準備了這個東西。”從龍座後取出一方桐木長盒,遞給珩止,“以後的路,由你自己選。”

珩止不解,即刻抽開盒蓋,裏面竟是一明黃卷軸,是一張诏書!看着承帝對他溫和笑着,遲疑地展開诏書。是冊立太子的傳位诏書!

承帝按住珩止微微顫抖的手,面露威嚴之色,鄭重說道:“但凡有一日想通了,或是生了變故,你都可以用這道诏書來繼承我胥承陰的皇位!”

“父皇!”珩止緊握诏書,雙膝重重跪在地上,俯身叩拜,再難言其他。曾因母親的死對承帝産生的所有疑惑,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不過,代價就是,将十一年前的一切真相,就此掩埋。

當珩止捧着那方木盒從睿德殿走出,竟見珩啓與昭月二人跪于殿外。看他們眼中

焦急的模樣,便知是為了被軟禁的儀妃。

“二哥……”昭月兩眼通紅,估摸着是哭了一夜,現時又見已是脫胎換骨的珩止,眼裏多出幾分欣喜與敬畏,“母妃她……”

雖說與儀妃有着深刻仇怨,但昭月确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妹妹。在過去的十一年裏,所有人對他冷眼相待之時,昭月卻是待他始終如一。

珩止對她點頭,随後走向守在殿門口的尹生:“尹總管,為何不入內通傳?”

尹生默默搖頭,對他輕聲說道:“二殿下,眼下的事,您最好不要插手。不見與儀妃娘娘有關的任何人,是帝君的意思。”

“包括他們?”

“是。”

轉過頭看向珩啓,堂堂太子,眼底竟然浮現懼怕之意,一發現珩止看着他,便馬上躲開視線。不禁在心底嘲笑:“景國的大好河山,怎能落入你的手中!”

緩步走到昭月跟前,單膝蹲跪在她前邊,音色輕柔:“昭月,你們不必在這裏跪着。瞧你,一夜沒睡吧?”

昭月望着珩止溫和的眼神,和俊逸如畫的臉龐,不由得拿去與珩啓相較。心說,這才像是一位哥哥。如此想着,竟是愣住說不出話來。

“若是不長跪于此,父皇怎會放過母妃!”珩啓對其十分不屑,用恐懼不安的言語叫嚣着。盡管昭月忍不住拉了他的衣袖,但他依舊故我。

珩止不以為然,只是笑着說道:“大哥盡可放心,不出兩日,父皇便會放了你們的母妃。”

“真的嗎?”昭月一把拽住珩止的衣角,問得懇切。

“嗯。”珩止點頭。

“那好,昭月就先回去了。”昭月對現在的珩止有着說不出的信任,他一說,就完全相信,順便勸說珩啓,“哥哥,我們先回去吧。”

珩啓瞥了珩止一眼:“他的話也能信?他可是騙了我們整整十一年!”

“随便你。”珩止不欲多言,轉身離去,後又溫柔對昭月說道,“昭月,二哥先走了。”

珩止自顧地離開,将手中的木盒握得更緊。走到殿外的玉帶橋上,仰望蒼天,天朗無雲,喃喃念道:“母妃,對不起……”

耳邊傳來木輪轉動的“磕磕”聲響,睜眼看去,是左丘仲來了。可以感覺他看到自己時的驚異,珩止對他點頭致意,然後邁步離開。

夜間,辰宮,九重天牢。

承帝披着寬大的鬥篷,隐去身份,只身進入,在第七層牢房的最末間停步,掀開風帽,對那頹廢的背影喚道:“光武将軍。”

“陛下?”左丘卓猛然轉過身,牽動沉重的鎖鏈,響

徹了整層牢房,爬滾着道承帝跟前,顫抖着高呼,“罪臣左丘卓,參見陛下!”

承帝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冷冷笑道:“不過才一天,愛卿怎就成了這副模樣?想當初光武将軍金戈鐵馬,威風八面,誰會料到今日的下場!”

“臣……知罪。”左丘卓無言以對。

“先是朕的愛妃,後是朕的子嗣。你究竟是借了什麽膽,竟敢如此不把朕放在眼中!”承帝怒吼着,手指出口的方向,“若非你的大哥,左丘仲,他今日跪倒在朕面前,你早就活不過日落!你和所謂的左丘世家,早該在景國徹底消失!”

左丘卓自知重罪無法挽回,只得低頭道:“罪臣一人之過,還望陛下不要牽連左丘世家。所有的,所有的罪孽,就由臣一人扛下!”

“就憑你?”承帝從腰間取出一把短刀,正是他當年刺殺俞妃的兇器,“這短刀上鑄印,你可曾認得?龍騰焰……戰雲龍……要不是朕當初賜死吳通,命人改去文宣閣的記錄,你們一家還能存活至今?”

“罪臣……”

“朕為了江山社稷,錯過一次,忍下了。可這一次……”承帝忽然放低聲音,在他耳邊說道,“你老實告訴朕,若不是珩止裝瘋賣傻十一年,你是否早已聽從那人的命令……殺了他?”

那人?左丘卓一聽,如同晴天霹靂,莫非承帝已有所懷疑?忙說道:“沒有任何人的命令,都是罪臣一人之過!”

“朕知道,某一夜你去了鳳儀宮,接着在你大哥壽宴那夜,你便去刺殺珩止,倘若不是你的侄兒及時趕到……”承帝的話在這裏停住,因為他已在左丘卓的眼中清楚地看到十足的恐懼。

他與儀妃的過去,承帝曾派人調查過,還借此向太後發難,這才擱置了立後之事。這件事,承帝并不願提起,只要無人觸碰他的底限。

“寧卿已回到朕的身邊,現今的珩止也非池中之物。你,與你的左丘世家,好自為之。”承帝說完,拂袖而去。

一連七夜的大雪,覆蓋了整座辰宮,掩埋了一切不堪的痕跡。卻不知,雪是終究要融的。此刻的安寂,是一時,而非一世。

大雪紛飛,珩止身着新制的帝紫華服,端着一碗熱茶,站在一株花葉盡凋的木蘭樹下。一襲清麗出塵的身影,落華裏,分外明豔,靜靜地,将一件厚暖貂裘,披上他的肩。

(卷一辰宮篇 完)

作者有話要說:什麽繼位诏書?空頭支票有木有!

【PS:明天開始第二卷,溫情+虐……當然還有粉紅血紅那一類的~_(:3」∠)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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