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死訊
明明是初春溫和,卻是一連下了五日的大雪。也同他的書信一般,已經五天不見了。他在哪裏?是否像他說的,路途遙遠,所以耽擱了?也許是吧。
聽月閣的暖閣,令人安逸。寧芷握着珩止寫來的最後一封信,在徹夜未眠的倦意裏,墜入夢境……
如是那夜的黑暗,在眼前蒙上一層薄霧,每一步都伴着水的清響。寧芷在氤氲之中,睜開雙眼。天際懸着月亮,是夜晚,一艘燃着華貴燈火的大船,從眼前駛過。如此朦胧的境地,依是看進一扇窗裏,是珩止,像在寫什麽?給我的信嗎?
轉瞬之間,數十道寒光,破水而出,縱橫交錯,在月光下冷得徹骨。随即就聽到船上有人在喊:“來人啊!有刺客!”
定睛一看,窗裏坐着的珩止,不見了!一個又一個禁軍裝束的人,落入水中,又浮上水面,一雙雙不甘的眼睛,難以瞑目。不到半個時辰,周遭安靜下來,燈火依舊,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但是……珩止呢?
“我在這裏。”
寧芷循聲望去,珩止正朝他步步走來,依舊是那般溫潤如玉。喜極而泣,飛奔過去擁住他。這半個月,有太多話想對他說,有的事實,她已認定。此時此刻,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他:“珩止,其實我……珩止!珩止!”懷裏的身體忽而變得沉重,朝地上墜去,“你怎麽了!”
在他背上觸到一絲濕潤的冰涼,再看自己的手,盡染殷紅。
“公主!公主!不好了!”一聲疾呼,驚醒夢中人。
寧芷朝窗外看去,香薷正一臉驚惶地跑進聽月閣,在昭月面前氣喘不止。只見昭月聽她耳語幾句,面色瞬時煞白。
昭月朝暖閣看一眼,猶豫着對香薷說:“先別告訴睿王妃。”
“公主,我們瞞不了多久啊!”香薷拽着她,有些不忍,“不如……不如……”
“能瞞多久是多久,懂了嗎?”昭月的眉目已有了警告的厲色。
“公……主……”香薷指着她身後,顫抖說道,“睿……王妃……”
昭月驀地回頭,見寧芷從暖閣上走下來,眼裏充滿疑問。強忍着心疼,故作笑臉,迎上去:“阿芷,今晚去看我和父皇下棋好不好?”剛說完,就看見香薷擺手的樣子。說錯話了!如果去了重華殿,那事根本就瞞不住了。
寧芷淡淡笑着,像是枝頭褪了色的紅梅,輕輕搖頭:“不了。我還是留在這裏,若是珩止的信來了,也能馬上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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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好。”昭月硬咬着牙應聲,但願她什麽也不知道。感覺香薷在扯着她的衣袖,便伸手掰開,“拉我幹什麽?快去準備晚飯!”必須馬上趕香薷離開,她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公主……”香薷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是希望昭月能說出真相。
“叫你走就快走!”昭月厲聲驅趕香薷。
“香薷,發生了什麽事嗎?”豈料寧芷在這個時候說話了,音色更加低沉。
“王妃……睿王他……”香薷幾乎脫口而出。
“香薷!”昭月急忙捂住她的嘴,對寧芷道歉,“小丫頭不懂事,我去教訓教訓她!”說着,就拎着香薷往偏室拖去。
“是珩止的消息嗎?”寧芷的聲音,比柳絮還要輕,卻比冰雪還要寒冷,“他來信了嗎?”無光的慘淡,在她臉上漾開。
昭月的步子停住,手一松,香薷即從她手中逃脫,一下子跪在寧芷跟前。雖然忤逆了公主的意思,但這件事的确不能瞞着,越久越是痛苦。
許久,昭月沒有說話,是默許了。
香薷擡起頭,握住寧芷的手,已是冰冷:“王妃,你聽香薷說。聽完以後,一定要保重自己。公主和香薷會一直陪着你。”此時的寧芷,眼底已無生機,“睿王他……已經……已經……”
“死了嗎?”寧芷面如死灰,看着昭月和香薷驚愕的神色,竟然浮出些許笑意,“原來……原來我夢到的……都是真的。”
“阿芷……”昭月本想上去扶她,不想她轉身踏上樓梯,“你……”
“沒事了。我再去睡一會兒。”寧芷一步一步,似乎是千斤的重量,異常緩慢,渾身顫抖着,卻是一切都滞在心口,無處可去。終究猝然噴出一口鮮血,喃喃念着,“珩……止……”身體朝後仰去,墜下。
待昭月二人回過神,寧芷已從樓梯上滾下,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合上雙目。
“阿芷!”
“王妃!”
昭月趕忙扶起寧芷,卻感覺像是抱着一塊堅冰,鮮血順着嘴角流下,浸透了衣襟。用手探向她的前額,又是如業火燒灼。對香薷喊道:“愣着做什麽!快去傳禦醫!”
香薷吓得連連點頭:“我這就去!”踉跄着出了聽月閣。
“阿芷,你不要有事,二哥若是見了,會心疼的。”昭月說着,眼淚簌簌下落,朝向多日陰霾的天,大聲呼喊,“二哥,你回來呀!”
雪漸漸停了,天際逐漸清朗,如是新生。
夢好沉,沉得讓人睜不開眼。迷糊中,寧芷只聽見有人笑着對她說:“傻瓜,我怎麽可能會死呢?我在等你啊……”這個聲音,像是在耳畔呢喃。
“珩止!”寧芷驚呼一聲,驀地從榻上坐起身,捂着心頭喘息,閉上雙眼,腦海裏重複那句話,有一個直覺在告訴她:珩止沒有死!
“阿芷,你總算醒了!你知道嗎?你已經睡了兩天兩夜,擔心死我了!”昭月捧着藥碗快步沖過來,看着她滿額大汗,忙喚香薷,“快去打水。”
寧芷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光亮,拉住昭月道:“你二哥沒有死!他告訴我,他沒有死,他在等我!
”
昭月嘆了口氣,眼眶又是紅起來,想着她是傷心過度的遐想:“阿芷,整個景國都知道了。睿王在洞澤遇刺,船只盡毀、人亡盡……”
“不對!他一定是逃出來了。”寧芷忙問道,“伏堇回來了嗎?”
昭月搖搖頭:“半點消息也沒有……阿芷,你想做什麽!”
“我……要去找他。”寧芷目光堅定,下定了決心,方才在夢裏聽到的,太過真切。想起什麽,又說道:“昭月,這件事千萬別告訴葉子,她的病一直沒好。她對烏桕的心思,我是最清楚的,就先讓她安心在寧府養着身子。”
聽她說話,思緒清醒,并無不妥,本是全無血色的面龐,竟是有了生機……莫非,她說的,是真的?昭月本是不信這夢境之說,但轉念一想,二哥并非凡人,必然不會死得那麽容易。只不過,為何一直沒有消息傳來?這兩日,承帝也憔悴了許多,一切似乎稱了誰的意,但這對那人而言,簡直過于順利。
此刻,香薷端了水進來。昭月低聲吩咐:“香薷,去門外守着。”
待門關上,昭月才繼續道:“父皇是不可能允許你出宮的。”
“所以,我想偷偷出宮,你可以幫我嗎?”寧芷握住她的手,懇求着,“珩止的事,暫時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
“我懂。”昭月立即想到她的母妃。要是讓儀妃知曉,縱然只是個無謂的推論,她也會不遺餘力地趕盡殺絕。“不如……我跟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
寧芷搖頭:“不行。一旦被儀妃發現,就……總之,你要留在宮裏,幫我瞞着,說我病重不可見客。這事……可以找姜禦醫幫忙。”
昭月想了想,依舊不放心:“這個我可以做到。只是……眼下伏堇未歸,若是一路無人護着,你如何能安全?”
“這……只能求他了……”若非萬不得已,寧芷不會想到這個人。
“誰?”
“左丘翊。”
“他!”昭月怔住,與之前的事聯想起來,寧芷與左丘翊之間一定不是那麽簡單。可是不論如何,當前最要緊的是找到珩止。
“只是不知他會不會答應……”寧芷的确沒有把握,如今的左丘家已不複當初,他所背負的更勝以往。不知從何時起,她不再恨左丘翊。或許是因為他,今生才能遇見珩止。
昭月本想過商陸,但憑他對承帝的忠心,必是守不住這秘密。可是,每次見左丘翊都說不上幾句話,那天晚上居然還把她打暈!但現時确是別無他法:“阿芷,我一定會讓他答應!若是能找到二哥,對左丘家絕對是百利而無一害。”
“但願如此。”
原是要等到第二日早朝散後,才能找到左丘翊。但今日承帝聚了所有武官,在重華殿商讨軍機大事。當真是蒼天有眼
!
昭月緊跟在左丘翊後邊,可惜過往來人衆多,根本沒機會開口。這時,左丘翊行走的路線逐漸變得離奇。他走的并非出宮的路,而像是漫無目的地亂逛。跟得乏了,落後了幾步,差點沒跟上。
“公主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到了。”左丘翊忽然出聲,趁着人少的時候。昭月一路跟蹤,他不是毫無察覺,而是想到寧芷暫居聽月閣,且日前睿王死訊傳入辰宮。一切必然與之有關。
終于到了一隅僻靜之處,昭月随他停步,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從一開始。”左丘翊轉過身,硬挺的眉目間,似蒙着一層寒霜,“是不是睿王妃……有事?”
“你……”昭月始終看不透那層冰冷,明知一切真相就藏在裏邊,“阿芷要你帶她出宮,她說二哥沒有死……”
“即便睿王未死,微臣也斷不會帶她前去。洞澤之地,南泊之境,辰宮二十大高手都無能為力,微臣又怎能讓王妃陷入險地!”左丘翊仰首,眼底映着為夕陽染成血紅的雲絮,“不能再傷她第二次了……”
那聲音是微不可察,可昭月卻是聽見了。站在他長長的影子裏,在這樣的陰暗裏,她問了:“你們之間……到底……”
“當初是微臣強行送她入宮,這個答案……還算滿意麽?”上次無奈打暈她,想必她已有了懷疑,若是什麽也不說,只會予人想象的空間。左丘翊所求的,不過是寧芷能夠安穩地活下去。他甚至有想過,或許珩止死了,紛争才會遠離。
“你不肯帶她去……這才是真正的傷害。”昭月醒悟到什麽,慢慢退出他的身影,“若救回睿王,對今時的左丘世家,自是助益良多。望将軍三思。”
後面的那一句,左丘翊毫不在意。然而前面的那句,徹底打亂了他的堅持。從胸前取出一枚錦囊,将兩塊溫熱的殘玉,緊握手中。
作者有話要說:吐血了,吐血了,終于吐血了……
吐血,只是第一步……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