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別離

不似那日他行往泊水時的漫天雪雨,蒼穹貫日,零星的幾片白雲映在耀目的金色裏。這是入春以來,少有的晴空萬裏,呈現在他出征的這一天。

依舊是皇族最高規格的儀式,承帝親自出城相送,就連告病不起的太子珩啓,也在嚴令之下,出城送別。從穆華門到陵和城門,大道兩側皆是自願前來的百姓,目送他們敬仰的睿王殿下前往邊關。

易雨說的沒錯,珩止蟄伏辰宮十一年之事早已傳遍天下,比之前癡愚皇子的名號更為街知巷聞。如今主動請纓,出征應戰,比起畏首畏尾的當朝太子,自是令民心臣服,故此聲望大盛。

所有人都注視着隊伍最前方的黑白兩騎,睿王珩止與王妃寧芷各乘一騎,一路攜手并進,不時相視一笑,惹來不少羨慕眼光。

送君終須一別。寧芷本欲相送至距陵和城百裏遠的後山郡,但被珩止一口回絕。易雨早已喬裝混在百姓之中,一旦大軍起行,他便現身接走寧芷。

二人執手相望,依依不舍。忽而有馬蹄聲近,是一身玄色錦衣的伏堇,背後縛着纏着數層麻布的暗河劍。伏堇的衣飾向來輕逸風雅,昨日要他換上戰甲,竟是死也不肯,偏說有損他的翩翩氣質。幾經勸說,才使得他穿上這件像樣的錦衣。

伏堇若無其事路過:“你們有話快說,區區先帶人走了。”說完,他便駕馬到最前邊,從馬背俯身下去,直接奪過一名步兵手中的睿王旗幟,高舉過頭頂,引兵前行。

“阿芷,我該走了。”珩止輕撫寧芷的手背,淡笑着說道。

“一路平安。”寧芷報以明媚的一笑,即便心裏再不舍,也得讓他放心。

突然間,珩止把手繞至寧芷腦後,将她攬到身邊,俯首下去吻住她柔軟的唇。從淺嘗到深入,在衆目睽睽之下,珩止旁若無人,舉動親昵!

行進的隊伍之中,不知誰喊了一聲“好”,引得衆人回首相看,繼而爆發如浪濤一般的掌聲,此起彼伏。

許久,兩人分開,寧芷的臉頰已是羞得通紅:“你……這麽多人……”

“等我。”珩止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蕩開。

溫柔的鼻息從臉上拂過,待寧芷回過神,珩止已駕馬獨自向前。她望着他遠去的英姿勃發,手緊緊握住胸口的那塊青碧彩璃:“我等着你。”

人潮漸漸散去,承帝遠遠地對寧芷點頭,示意她可以離去。易雨适時地從暗處走出,牽了她的白馬,尾随她入了深巷。

“為何不住陶然小館?”易雨在身後忽然發問,“那裏有很多易家的高手,猶如銅牆鐵壁,你會比較安全。”

Advertisement

“若非是寧府,你以為帝君會允我出宮麽?”寧芷自顧走着,眼神不住往四下張望,“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我,我根本不知道。”

易雨言語

輕松,透着些許不屑:“這一點你可以放心,易家的人會清除寧府周圍的所有眼線,一個不留!”

“你最好別這麽做。欲蓋彌彰,更是惹人懷疑。”寧芷停步,轉身向他,“清除儀妃的眼線,我沒有意見。但那些眼線之中,又有多少是帝君的,你們能分得清麽?一旦誤傷一人,只怕帝君會改變初衷。”

“哼,你真的信那個胥承陰會放過你?”前夜聽聞伏堇說起胥承陰前事不計,易雨即是毫不相信這帝王的鬼話連篇。

寧芷搖搖頭,笑着說道:“我信珩止。”

易雨自嘲道:“南泊怎麽會有你這麽個笨公主!還好我沒娶你。”

“呵呵,覺得慶幸了吧?”寧芷露出天真明豔的笑容,繼續往巷子裏走,再過兩個路口,便能到寧府。這時,她發覺易雨似乎不走了。

“我現在就想帶你回南墉!”易雨直言不諱。

“你瘋了嗎!”寧芷猛地回頭,仿佛看見一湖春水逐漸凝結成冰,“難道你沒有想過,我一走會造成什麽後果嗎?爹該怎麽辦!”

“寧将軍可與你我同行。”易雨冷笑道,“其實你擔心的只有一件事,便是你這一走,就再也無法與胥珩止長相厮守!”

“是又如何!”寧芷直視他的雙眼,試圖毀了那層冰。

易雨的目光倏爾又如三月碧波:“不去南墉……那我帶你去益陽關呢?你想去嗎?這可比回南墉容易。”

“這……”寧芷不得不承認自己心有所動,但沉吟幾許,毅然說道,“我不去!去了既幫不上忙,又惹他分心,何必呢?”

“你倒是什麽都為他想。”易雨一番長嘆,從馬腹下摸出一方桐木盒,“這又是什麽?你出辰宮什麽也不帶,就帶了一個盒子?”

寧芷一見,忙将木盒奪過,護在懷裏:“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那就是與胥珩止有關咯?”易雨觀察入微,察覺寧芷神色一變,便知是自己猜中了。那盒子的木料,本是可用來斫琴的上好桐木,想來這盒子裏面大有文章。

“我也不知道。”寧芷出乎意料地搖頭,“他沒說裏面是什麽。我只知道,這個東西,很重要。”

“看出來了。”易雨自知問不出什麽,引馬向前,“走吧,不說了。”

在景國最為繁華的陵和城,寧府算是鬧中取靜,偏安一方。正因如此,每當夜深人靜,這種冷清總會沁入人心。

寧芷依舊住在她的房間,亦是她與珩止的婚房。雖說喜字紅绡已被摘下,但閉上雙眼,仍可憶起當日他在耳畔的喃喃細語。青碧彩璃映着燭火的光華,流光一轉,好似他動人的深瞳。

手指不經意碰到那方木盒,不由細細打量,去猜測裏邊隐藏的秘密。忽而一陣狂風吹開窗棂,寧芷起身欲去關上,豈料木盒壓了裙

擺。前行一步,将它拖落在地,盒蓋順着凹槽退開,一卷明黃錦帛滾了出來。

寧芷忙轉身拾起錦帛,眼角無意瞥見上邊書寫的字眼,未及細看,窗外一道銀光劃過,不禁下意識把錦帛按入懷中。

有人猛地推開房門,吓得她坐到地上,原來是易雨。見他手執黑金麒麟扇,眉間風雅全無,見窗門微啓,忙用內力将窗扉吸納關閉,後說了一聲:“府裏有客,你留在這裏!”

聽他這麽一說,寧芷可以想到是那些人。他們來得真快,珩止出征離城不到一日,他們就已是按捺不住。這已非眼線的限度,所以絕不是承帝的人!反正有易雨抵擋,應是無礙。寧芷想着,将懷裏的錦帛松開。

往寥寥數行的文字上一瞧,頓時手顫瞠目,咽喉流轉着無數氣息,驚駭得發不出一絲聲音。只聽外邊幾聲刀劍相斥,神志才漸漸蘇醒。

“太子啓……不宜承襲帝位……有二子珩止……才德睿敏……可為繼……”寧芷低聲念着錦帛上的文字,聲色斷續,“此物可保我性命無虞?”

“胥承陰欲傳位予珩止!”一人的聲音在她耳邊炸開。

寧芷一驚,趕忙将錦帛藏入衣中,卻被那人伸手奪去!她擡頭一望,竟然是易雨!衣袖上沾染點點血跡,門外悄無聲息,想來是結束了。

“還給我!”寧芷将錦帛扯回,慌忙塞入木盒之中,警告易雨,“你給我聽着!今晚你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聽到!”

“他為什麽不把這道诏書拿出來!”易雨有些憤怒,明明握有制勝的棋子,卻極力隐瞞,連枕邊人也瞞着!“難道他不知道,只要拿出這道诏書,一切塵埃落定,你又何必受罪!他又何須出征!”

“你閉嘴!我說的你沒聽見麽!”寧芷壓抑咽喉的聲音,她并不想讓父親發現,“這個東西,可以是生棋,也可以是死棋!以珩止目前的地位,的确不能拿出來。太子更位,未經群臣商議,這對帝君與珩止都沒有好處!”

“我只知道,一旦你成為太子妃,方才那些人,就不會輕易動你!”

“是嗎?如果只憑一道诏書就能登上太子之位,珩止早就這麽做了!這不僅僅是時機未到的問題,朝中多少人虎視眈眈,想要除去珩止!他既非長子,也無功績,空有一個睿王名位,如何服衆!此時成為太子,他只會成為衆矢之的!”

“你看得很透徹嘛,三公主!”易雨冷笑,輕蔑言道,“說來說去,不過是貪生怕死!”

“若是他貪生怕死,這道诏書他大可随身帶去。可他沒有,而是當作能保我性命的護身符……留給我。”寧芷拂拭木盒,想到珩止的用心,心底湧出一股暖意,“不過,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将它拿出來。”

“為什麽!”易雨無法

理解。

寧芷卻笑得溫柔:“雖可解燃眉之急,亦可毀珩止一生前程。”

易雨忽然笑起來:“又是為了他,你就不怕自己出事麽?”今天已是第二次聽寧芷說這類的話。心底的陰郁,不知是痛,還是嫉妒。

“你和爹,還有昭月,都會保護我的,不是嗎?”寧芷一副誠然安逸的模樣,眼中全無恐懼,只有對眼前之人的無比信任。

“最好的保護,便是回南墉。”

“你知道我不會回去的。”寧芷小心翼翼地将木盒藏入床榻之下,又拿不少東西遮擋,回頭笑着說,“總之,今晚的事,就當從沒發生過。”

易雨的無可奈何,猶如一湖春水盡數被卷入漩渦,一瞬幹涸,徒生出一種失落:“他就真的值得嗎?”

寧芷眼神堅定,對他點頭道:“值得。”

又一陣寒風掠過,如同秋日的蕭瑟,拂過寧府空地上的冰冷屍體,也将麒麟扇的傳聞,吹入辰宮。一葉飄落,即是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我愛的是總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