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相依
“阿芷,阿芷……”他的語氣壓抑着漸漸淺顯的焦躁,眼前的人兒額前滲滿冷汗,眼睫淩亂顫動着,像是陷入噩夢一般。軍醫說,她今日會醒。
“珩……止……”她朦朦胧胧地睜開雙眼,火光從眼角逸入,癡癡地凝視這張熟悉的臉,虛弱地出聲,“真的……是你嗎?”
珩止小心捧起她的手,觸碰自己的一點一滴,溫柔笑着:“是我。”
寧芷的手指,劃過他的眼睛、鼻尖,唇角,眼淚奪眶而出,驟坐起身,雙手狠狠勾住他的脖子,伏在他寬厚而溫暖的肩上,一下子大哭起來。她多想把心裏的事全都說給他聽,可是她做不到,終究只能以哭的方式,訴說所有痛楚。
不知她為何哭得這樣厲害,珩止将她緊緊摟住,是再也不肯放手:“你怎麽病成這樣?難道你不知道我也會害怕嗎?既然來了,為什麽不見我?”他每問一句,那哭聲裏的悲切就加深一分。他不忍再問,只在她眉心,落下安心的吻。
“珩止,我想你……”寧芷呢喃着,整個人蜷在他懷中。
“我也想你……”珩止擁着她,像是擁着比生命更為貴重的珍寶。
“咳咳……”一聲清咳,打斷兩人的濃情蜜意,一句話說的是不假思索,“你們到底還要抱多久?我們站得很辛苦啊。”
寧芷認出這是伏堇的聲音,從珩止懷裏擡起頭,朝四處一望。看擺設,應是珩止的軍帳,而床榻邊上站着的是……伏堇、易雨、左丘翊,一字排開!方才的苦惱、親吻、愛憐……他們全都看到了!
珩止見他們的陣仗吓到寧芷,忙催促他們離開:“你們杵在這裏幹嘛?阿芷醒了,快去傳軍醫!”
“我不去。”易雨的回應幹淨利落,眼裏視珩止為無物。
“就算要去,也用不着三個人吧?”伏堇顯然也沒有去的意思。
站在最末的左丘翊,只輕嘆一聲:“我去。”話音未落,就出了軍帳。
左丘翊前腳一走,伏堇便馬上湊到寧芷身邊:“小芷呀小芷,還是你有魅力啊,讓我們一群大男人圍着你團團轉。”見她的眼神有些怯弱,竟無以往的神采。
“離公主遠一點。”易雨面無表情地說出這話,眼睛卻是盯着珩止。在他眼中,寧芷跟着他,只會遍體鱗傷。
伏堇感覺些許不妥,笑盈盈地起身,走到易雨身邊:“兄弟,放輕松。小芷已經沒事了,你也笑一笑嘛。”
Advertisement
“誰和你是兄弟?”易雨瞥了伏堇一眼,語帶嘲諷,“你們倒也笑得出來。公主沒事?公主她……”忽見寧芷懇求的眼神,再次把話收起。
“你似乎瞞着一些事。”伏堇察言觀色的直覺,遠高于在場的任何人。易雨欲言又止,這很能說明問題,“你不說也罷,我遲早會知道。”
珩止雖
有疑問,但見寧芷神色疲累,身體虛弱,便将其暫且擱置。只柔聲對她說,“阿芷,是不是很累?躺下歇一會兒吧。”
“廢話!”易雨又冷冷地丢出兩個字,把頭側向一邊。
伏堇細察,今日易雨的不同尋常,表現得過于明顯,更類似于刻意。一字一句,皆是針對珩止。雖說他以前就看珩止不順眼,但今日的情緒也太過匪夷所思,已經有了憎恨的意味。笑道:“你今天火氣有點大,要不要開副藥降降火?”
易雨那雙充滿的殺氣的瞳孔,從昨夜見珩止第一眼到現在,絲毫沒有減弱。他沒有在帳內多加逗留,只怕會控制不住心中的那團火,一招滅了珩止。
見易雨快步出去,寧芷反倒安心下來,半閉着眼睛,倚在珩止胸前,尋求久違的安定。同時,心底的冰冷随血液流竄全身,她無法讓自己不想那段記憶。
“我去跟他聊聊,你們繼續。”伏堇的神色不似方才輕佻,對珩止一點頭,便掀了帳門出去。
軍醫診脈過後,叮囑了幾句,便嘆息着退下了。寧芷的身體狀況很不好,需要極好的調養,但戰地簡陋,只能先幫她穩定一段時日。
珩止心疼地擁住她溫涼的身體,她的虛弱,清晰傳達至大腦。回想起平縣出現時,她的精神奕奕,木禾鎮重逢的天真可愛,如今的她,更像是遭逢大劫後的驚惶失神。他可以肯定必然發生了什麽,更能肯定她半句也不會說。
“等戰事一結束,我們就回宮,讓姜禦醫仔細為你調理一番。”珩止第一次痛恨起這看似沒有盡頭的戰争,他想讓寧芷恢複到從前那樣,而不是這般柔弱無骨。他本是可命人送她回去,但她從一醒來就緊緊貼着自己,想來她是不會走的。
“我不要回宮……”寧芷說着,身體倏爾浮起一層戰栗,伸手把珩止摟得更緊,“我不要回宮。我住在外邊就好,你要記得來看我……”
珩止心底湧起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她不願回宮,甚至不願與他一同住在宮裏:“阿芷,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能不能告訴我?”
“不要再問了……好不好?”寧芷幾乎壓制不住胸腔沸騰的嗚咽,只能把頭埋得更深,好讓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好,好,我不問了。”珩止的擔憂不斷加劇着,卻又必須表現出淡然的寵溺,“夜深了,你睡吧,我先去……”
寧芷忽然拽緊他的衣袍,用幾近哀求的語氣:“陪我,不要離開我……”
珩止遂褪去衣袍,與她偎入一床大被裏,用最溫柔的姿勢,把她摟得舒适。手指在她發間,一寸一寸梳着,輕輕吐息:“這樣會不會好些?”
“嗯。”寧芷應了一聲,又埋入他的胸口,只有他身上有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不困嗎?”珩止發
現她一直睜着雙眼,眼珠子一動不動。
寧芷搖搖頭,輕聲一句:“你跟我說說話吧。”
“好。”珩止撫着她,在她耳畔低語,“你知道嗎?我到了益陽關不久,就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十年後的樣子,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他們吵架了,一個來找你,一個來找我,兩個互相瞪着,鬧得可兇了……”話未說完,珩止便覺懷裏的她,呼吸漸漸沉下去,像是睡着了。
珩止只管安撫她入眠,卻不知她根本只是假寐。他以為她睡着了,卻不知她正用所有的意志強忍着淚水。孩子,是她心中的痛。
離宛丘軍營不遠的一處地方,劍光一剎。有人道:“我又輸了。”
一人笑着收起暗河劍,有意說道:“前兩次,你輸,我相信。可這一次,你倒像是故意輸給我。”
“反正都是要輸,倒不如幹脆一些。”易雨方才接下伏堇一招,甚至沒用麒麟扇,只是任憑他斬斷了那段玉骨。
“你是根本不想與我打。”
“打架,有意思麽?”易雨丢了殘下的半截扇子,看着伏堇。
“跟打仗一樣沒意思。”伏堇遠望徹夜燃着夜火的軍營,“同樣是争鬥,同樣有輸贏,同樣摧人心志,唯一的區別是傷亡多寡。若有朝一日,你南泊意圖複國,亦是必然與我等一戰。”
“複國?那不過是我父親與那幫舊臣的一廂情願罷了。”易雨與他并肩站着,眼裏看到的不是夜火,而是遍地死屍。
伏堇并不想與他聊這些,他注意到易雨的眼睛,只盯着珩止的軍帳:“當着他的面,你不說,現在只有你我二人,當是可說了。”
易雨輕笑一聲:“你要說什麽。”
“小芷的事。”伏堇不喜歡拐彎抹角,正視他的雙眼,看到的是一湖波瀾不驚,心裏暗暗嘆着,說道,“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小芷出事了。如若不然,你也不會由着她,來這危險的地方。”
易雨不答,伏堇繼續說道:“你不說,就讓我說吧。那不是小事,是大事。按你的性格,小芷有什麽風吹草動,你必然挾她回南墉。但是這一次,你沒有。可見有什麽原因,使得你不得不答應她,而不忍心拒絕。我說的,有錯嗎?”
“我家公主的事,與你無關。無論發生什麽,她現在安然無恙。”易雨側過頭,反制他的眼神,“軍師有這猜度人心的閑情逸致,不如早日助你家睿王贏了荒雲十七部,也好免了無辜的人受罪!”
“這仗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分出勝負的?行軍打仗,與行走江湖,全然不同。多謝易大俠憂心。”伏堇撤開視線,再望向軍營,是微不可察的駭人目光,“不過你們來了,相信這場仗會很快結束。”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用你的話說,就是字面上的意
思。”伏堇的語調,忽然變得令人捉摸不透,随即說,“珩止不忍小芷受苦,定會迅速了結荒雲部,帶她回宮休養。你以為,是什麽意思?”
“哼,公主不會回宮的。”易雨抛下這句,獨自往軍營走去。
“哦。”伏堇故意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原來小芷是在宮裏出事的。”
易雨的步子停了一拍,又若無其事地走去。
此時,蒼茫夜色裏流動着一顆星火,由遠而近,馬蹄在黑暗裏明晰。
“有軍情!”伏堇目光一聚,快速朝軍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