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琴谏

景國與南泊之間的所謂“戰争”,如是一場啼笑皆非的鬧劇。只見南泊大軍一路北上,無往不利,各城鎮官員均将城池雙手奉上。這是無法逆轉的局面,縱使端儀太後派出何等細作,幾乎在抵達目的地之前,即猝死途中。

景啓帝的存在,像是一個笑話。不論他頒出怎樣的皇令,最終的結果皆是石沉大海,有的地方甚至将令使軟禁,使得無數诏書有去無回。

當南泊大軍“取下”三川城,控制了泊水,端儀太後才感受到真正的恐懼。她所擁有的江山,頃刻化作一個空殼,她與她的兒子孤零零地坐在裏邊,自娛自樂。随着朝廷大臣接連告病在家,景啓帝被迫取消了每日的早朝。

日前,南泊衆人已達山陽郡,距離帝都陵和城,僅一步之遙。

夜裏,昭月陪伴寧芷睡下。伏堇在園中漫步,遇見正望月沉思的易雨。

路過其身邊,不住笑道:“易将軍,木禾鎮的賭約,不知何日兌現?”得到三川城的那一日,寧芷依然毫無笑容。到了今日,愈發如同一塊堅冰。

“半月……還是一月。”易雨只覺有人靠近,并無在意來者何人。

“半月?也對,半月之後,也該進陵和城了。”伏堇只将其言,理解為如此。在他眼裏,攻入辰宮,最多只需十日。待寧芷見了珩止,也該是笑了。

易雨這才意識到身邊的人是伏堇,轉過頭,緩緩搖着:“我是說,也許我們一個月也拿不下陵和城。”

伏堇有些詫異:“不會吧?哪怕我們只圍不攻,斷了陵和城的水糧,半個月內,也可使其不攻自破。”

“這一點,端儀也能想到。”易雨将一封密信遞到伏堇手中,“自我們取下三川城,端儀便當機立斷,放棄所有城郡,只保帝都陵和。這幾日,她已将周邊城鎮的所有糧草都運入城中,其數量,可保兩月無虞。”

“區區兩月,我們守得起。”伏堇把信粗粗看了一遍。

易雨嘆息道:“從南墉到山陽郡,我軍一路行軍,半場仗也不曾打過。不管人心如何忠誠,終是逃不過‘好逸惡勞’這四個字。若是再加兩個月,我軍的銳氣即将消耗殆盡。到了那時,陵和守軍奮起一擊,恐怕我等也是承受不住。”

伏堇把信還給他,說道:“你确定端儀按捺得住?兩個月對她而言,太過漫長。我等一日不除,她便寝食難安。依我對她的了解,她等不了。”

“那這信裏……”易雨覺得疑惑。

“只能說,這個計策絕對不是出于端儀之手。她這些年,除了争權奪勢、争風吃醋,就沒幹過一件正經事。”

“那會是誰?”

“很簡單,只有那一個人。裴皓。”伏堇笑語悠然,“唇亡齒寒。端儀一旦失勢,他也将是一無所有。我甚至可以說,

景啓帝登基之後的一切國策,皆是由他拟定。所以說,現在最怕我們的,不是端儀,而是裴皓。”

“端儀當真對他如此倚重?”

“倚重?說笑了。現時的端儀無枝可依,九成大臣都明哲保身告病了,只剩下一個裴皓。若是不靠他,還能靠誰?治國之道,端儀不懂,那個資質抱歉的皇帝更是不懂。”想起他們二人過去的德行,伏堇不由得笑出聲。

易雨轉念一想,即說道:“我這就通知影士,殺了裴皓。”

伏堇按住他的肩:“現在他的身邊,必是高手林立,就算你親自去了,也未必能得手。我想,與其殺他,倒不如讓他病得起不了身,最好連話也說不了。”附耳一言,“順便告訴你,裴皓最喜歡的,便是陶然小館釀的酒。”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易将軍,真是過譽了。”

不到三日,易家影士傳密信而來,說是裴皓已卧床不起,連日高燒,嗓子已灼得說不出話,朝野上下一片混亂。

收到這個消息,南泊大軍便即時啓程,分東西兩路軍,将陵和城重重包圍,截斷水源,斷去錢糧疏通。

第一日,伏堇背着琴囊,獨自一人走到城下。挑起惑人的魅笑,望了城樓上的那些人一眼,随即盤腿坐在地上,擡手撫琴,從清晨至黃昏,曲調如是高山流水,明快沁心。

第二日,伏堇繼續來到城下彈琴,不過只從午後彈到黃昏。曲調如江南山水,令人意猶未盡。

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城樓上的士兵,漸漸着了迷。一日不聞伏堇撫琴,便是心癢難耐。可到了第七日,伏堇便再也沒有前去彈琴。城樓上的将士們,望眼欲穿。

伏堇這麽做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誘使城門守将開門。

早在裴皓病倒之前,他就囑咐端儀,不論發生什麽,都不可開啓城門,不得收取南泊的任何東西,包括書信。只要将南泊大軍置若罔聞兩個月,便可讓城內的軍隊傾巢而出,将其一舉殲滅。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伏堇的琴音早已注入心術音咒。一個人的自制力本就有限,更不用說普通的士兵。琴聲裏暗藏的玄機,早就已經讓他們如癡如狂,猶如難以戒掉的瘾症,更像是一種侵蝕人心的毒蠱。

隔了兩日,伏堇只背着琴到城下走一圈,不彈琴不說話,甚至不往城樓上看一眼,轉身就走。

直到第三日,當他背着琴囊,回身朝向南泊大營,耳邊即傳來“嗖”的一聲。一只羽箭插在他的足邊。得手了。他微笑着回過頭。

只聽城樓上的守将暴跳如雷:“下次再至城下,小心本将軍,一箭射死你!”

伏堇不緊不慢地取出琴,只稍稍彈了一曲,又是起身離去。

次日,待他再走到城下,那個守将并未像他說的一

樣放箭射他,反是在眼底流露期待。

伏堇笑言道:“想聽我彈琴麽?”不等他們回答,即刻轉身。

果真,又是一只羽箭插入他腳邊的泥土。這一幕,看得昭月是心顫不已,她生怕那守将真的殺了他。若不是伏堇再三保證,想來她會把他死死鎖在營中。

見時機成熟,伏堇從懷裏取出一封信,放在地上:“這是我南泊國主給端儀太後的一封書函。若是你們肯替在下轉交,在下必然日日為爾等奏樂。”

“不可!太後有令,不得開啓城門!”守将拒絕。

“不開也罷。不過這封信有關裴丞相,相信端儀太後一定很有興趣。”伏堇嘴角一勾,拿過一旁的石頭,把信壓好,“信就在這裏,取或不取,問你們的太後吧。告辭。”

伏堇轉身離開。不到日暮,便有人開啓城門,将信取走。

一夜寧靜,易雨見伏堇站在軍營外的山坡上,遠望陵和城,心懷疑問,便是走了過去:“信裏寫了什麽?”

伏堇笑了笑,坐到草地上:“沒什麽,不過是說裴皓行将就木,他們母子二人該早作打算。”用手拍拍一邊,“你也坐下吧。”

易雨一如既往忽略他的動作,繼續問道:“你行事絕無可能如此單純。千方百計動用音咒,只為了送一封無關痛癢的信過去。這不是你的作風。你應該有別的目的。”

“你之前說,易家的人已潛入辰宮,但對珩止的下落依舊毫無頭緒。”伏堇悠然屈膝,一手搭在上邊,“相信端儀态收到這封信,一定會去找珩止宣洩一番。如今事态緊迫,她定然不如以往那般謹慎,定是拿了信就沖過去。這樣一來,我們就能知道珩止的藏身之處。”

“你不會殺了她嗎?”易雨的餘光瞥向他毫無破綻的笑意,“你大可以在信紙上塗毒,反正那信在途中絕不會有人私自拆閱,最後接觸到信紙的,只會是端儀一人。她若是死了,事情就簡單了許多。”

“我不能殺她。”伏堇垂眸道,“因為她是荛兒的母親。”

“荛兒可未必把她當成母親!”

“是嗎?”伏堇輕笑,“即便當初知道母親做了那樣的事,她依然是秘密送寧芷出宮,而不是去禀報父親。這就是血溶于水的親情。就算她不說,我也明白,她是真心希望母親能回頭是岸,而從未想過她死。”

“大好機會,就被你如此放過。”

“放過?怎麽可能?你也說了,這不是我的作風。”伏堇起身,拂去衣上的塵土,“方才,你也說對了一半。我的确在信紙上塗了毒,但卻要不了她的命。”

易雨眼底閃過一道光:“什麽毒?”

伏堇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如你所說,無關痛癢。也就是讓她容易疲累,偶爾心悸氣喘,自覺身體每況愈下,漸不久

于人世。說白了,就想讓她的膽子更小一些,經不住任何變故。”

這時,易雨才淺淺笑了一下:“這才像是你。”

伏堇又朝西北方望了一眼:“也不知那信送到沒有。但願來得及。”

正如伏堇所料,端儀太後将信拆閱後,怒不可遏。當即前往宮人巷的晴水苑,身旁的人都是匆匆相随的宮人宮女,侍衛禁軍亦是臨時相随。

故此,易家影士成功混入其中,并在晴水苑聽到睿王珩止的淡然言語。

第二日,端儀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起身後,頭暈目眩且口幹舌燥,欲握筆批閱奏折,手卻沉重到提不起筆。禦醫瞧過,不得病因,只叮囑端儀莫要操勞。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那琴聲,我只能說……伏堇潛力無限,奈何特殊原因,我就不多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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