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身份

承天二十六年,七月初二,景啓帝當朝下诏,禪位予睿王珩止。

承天二十六年,七月十一,睿王珩止正式登基,為景珩帝,改年號“仁啓”。

仁啓一年,七月十五,德王珩止黯然離宮,自此下落不明。

仁啓一年,七月十六,珩帝下令,将端儀太後幽禁于宮人巷,直至百年後。

仁啓一年,八月初七,珩帝欲立寧芷為後,但群臣久久未有議決。

又是月圓之夜,回想往日承帝在位時,大家一起聚在重華殿,縱然有些貌合神離,但畢竟是一家人難得的聚會。如今,承帝不在了,珩止為了寧芷,堅持不搬入重華殿,而是繼續住在謹蘭園,令衆大臣頭疼不已。

這天晚上,昭月拜托易雨去攔截伏堇,而自己親手準備了飯菜,避開所有人,去了宮人巷子。只是想單獨見一見母親,也希望她能夠真心放下。

晴水苑本是秀女初入辰宮時,一起居住的地方,而現在卻淪為一座無人問津的冷宮。那些宮人說是從旁伺候太後,可從來不曾真正理會過她,今晚是秋節,他們一定又各自去玩樂了。這也怨不得他們,如今這宮裏,應該不會有人在意這位茍延殘喘的端儀太後。

昭月走進院子,就嗅到一股黴味。不過才幾天,滿園花草盡數枯萎,一片死氣沉沉的感覺。她往後院尋找母親,終于在屋裏找到。

昔日雍容華貴的儀妃,今日落敗潦倒的端儀太後。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黑漆漆的屋裏,披頭散發地在梳妝臺前。鏡中時而跳躍窗外一閃而過的煙火,微弱的光映出她那雙黯淡的鳳目。她在梳頭,像是在梳一個繁複的發式。桌上所謂的發飾,皆是從院裏撿來的枯枝。

“母親。”昭月輕輕喚了一聲,“你在做什麽?要不要荛兒幫你?”

“荛兒?說了多少遍了,冊封之後,該喚作昭月了。”端儀側過頭,臉上流露出不屬于她的恬淡笑容,“來,昭月,幫母親看看,你父皇會喜歡哪一個發釵?”

昭月鼻子一酸,盡力保持聲音的平和,走過去:“母親長得好看,不論戴什麽,父皇都會喜歡的。”

“唉,現在你父皇眼裏,只有那個俞謹蘭。”

“母親,昭月先幫你把燈點上吧。”昭月說着,就去桌邊尋火折子。

“別點!”端儀忽然激動起來,緊緊抓住昭月的手,“別點,有鬼!”

“母親,這兒就只有你我二人,沒有別人。”昭月深知她母親已失心智,珩止等人不讓她來宮人巷的原因,也是怕端儀一個不留神就傷了她。

端儀的神

情變得神經兮兮,她警惕地看向四周,作勢“噓”了一聲,輕聲說道:“每回我一點燈,鏡子裏就會出現一個怪物。她渾身髒兮兮的,頭發亂得不成樣子。而且我說什麽,她就跟着說什麽,太可怕了。所以,不能點燈,知道嗎?”

“母親……昭月知道。”昭月努力掩飾越發強烈的哽咽,一邊拿起梳子,為端儀梳理頭發,“母親,昭月幫你梳頭。”

她知道,母親看到的不是什麽鬼怪,那根本就是她自己,是她無法接受自己的樣子。終日把自己鎖在漆黑之中,便可什麽也不見了。

待昭月為她梳好發式,她站起身來,好似往常一般的盛氣淩人,朝屋外喚一聲:“安蓉,本宮要去重華殿,帝君等着我呢。安蓉!”喊了好幾聲都不見回應,她有些怒了,“快給本宮出來,若是錯過秋節宴會,本宮饒不了你!”

早在端儀被送入宮人巷後,安蓉就服毒自盡了。昭月不忍告訴她:“母親,安姑姑出宮了,你忘了嗎?”

“誰準她出宮的!她是本宮的人!”端儀發起狂來。

“是……是父皇準的。”

“後宮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他這個帝君管了!”端儀突然起身,朝門外沖去,大聲喊道,“快來人,我要去見帝君!”

“母親,你不能出去!”昭月知道,她是把這兒當成是鳳儀宮了。

“我蘇儀統領六宮,哪裏不能去!”端儀氣勢逼人,殊不知已非當初。

昭月只好跪在她面前,道出真相:“母親,這裏是晴水苑,不是鳳儀宮。沒有二哥的允許,你……你不能離開這裏。”

端儀愣住,笑道:“笑話!這裏是鳳儀宮!是本宮的地方!什麽晴水苑?那種下人待的地方,本宮是決然不會去的!讓開!”

昭月死死扯住她的衣擺:“母親,這裏的确是晴水苑,你忘了嗎?”

端儀似乎恢複了些神志,環顧周遭,立即喊道:“是誰那麽大膽把本宮關在這裏!不想活了嗎!”過了許久,她又斷續說道,“是珩止!那個賤種!他是本宮的階下囚,憑什麽囚禁本宮!讓他來見我!”

“母親,你不能這樣說二哥!他現在已登基為帝了!”方才那話要是被人聽見,只怕連命也保不住。

“他能做皇帝?哈哈哈哈,如今景國的帝君是我的啓兒!昭月,速讓啓帝前來見哀家!”見昭月不動,催促,“快啊!”

“母親,哥哥他早已……不在宮裏了。”不知為何,昭月說不出一個謊話。

“是他……是那個珩止趕啓兒出宮的是不是!你說,是不是!”端儀把昭月從地上拎起,怒

吼着,“他以為這樣就能坐穩那個位子,是不是!”

昭月險些喘不過氣:“母親,不是的……你先把我放下。”

端儀反而把她的脖子掐得更緊,惡狠狠地說:“哀家不妨告訴你,只要他想坐那個位置,就不能要那個女人!他們永遠都沒法在一起!那個南泊餘孽遲早要被逐出辰宮!他得了皇位又怎樣?還不是注定孤獨一生!”

“母親……你……放開……”昭月沒有心思聽她說什麽,她只覺得自己一口氣就要提不上來,從來不知道母親的力氣竟然那麽大。

“白養你了!我要親手殺了你!殺了你!”端儀已是喪心病狂。

“放開她!”一聲低喝,有人忽然闖入,一手救下昭月,把端儀推開。

昭月忙大口吸氣,咳得臉都紅了,才緩緩擡頭看那人:“伏堇?”

伏堇對她笑笑:“你要找人攔我,哪怕找個商陸也比我那師弟好上百倍。那個易雨沒話找話,後來幹脆一句話也不說。你要我怎麽相信他?”

“你這個叛徒!”端儀掙紮着從地上起來,指着伏堇,“你怎麽不去死!”說着,又舉起雙手朝他們撲過去。

伏堇摟住昭月,轉身閃開:“我們快走。”

昭月望着瘋狂的母親,一點一點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出了宮人巷,伏堇見她不說話,便問道:“你看你,都被吓着了。下次如果想去,記得叫上我,我陪你。”

昭月關心的不是安危,而是方才母親說的話:“她說,如果二哥想坐穩皇位,就不能立阿芷為後,甚至不能要她。是真的嗎?”

伏堇的腳步停住,轉身看着昭月,認真道:“是真的。”

“你不是說了,那個‘桑氏之女,必定天下’是爹瞎掰的嗎?為什麽二哥還是不能和阿芷在一起?”

“因為身份。”伏堇如實說道,“從小芷決定複國的那天起,我便料到有這一天。一個是南泊國主,一個是景國帝君,他們的身份處于争鋒相對的位置。這一次,南泊大軍占去景國大片江山,雖說是權宜之計,但畢竟是做了這樣的事,朝中大臣自然不會放過她。”

“但是阿芷已把景國的疆土都還給二哥了呀。”

“正因為還了,南泊那邊的人才不樂意了。只差一個陵和城,南泊便可取而代之。可惜,他們的國主居然放棄了。”

昭月心急了:“怎麽可以這樣?那二哥和阿芷該怎麽辦?他們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的呀!不管怎麽說,阿芷是景國的大恩人,那些老頑固怎麽能那樣!”

“唉,這回那

些老頑固沒提議反攻荒雲部已是萬幸了。”伏堇見昭月一臉不解,“你以為烏桕他們真的大軍壓境啊?你以為嚴虎就那麽容易不戰而降?”

“原來都是你做的。”昭月點頭道,“但比起烏桕和嚴虎,阿芷幫的忙更大呀,我們應該感恩,怎麽能夠拆散他們!”

“這就是政治。”伏堇撫着她的頭,“沒有情感,沒有對錯,只有必須遵循的原則與堅持。那些大臣并非不想讓小芷為後,也相信小芷能母儀天下,但畢竟小芷是南泊國主,而且是最後的公主,就算她想像你大哥那樣禪位,也做不到。”

昭月又不明白了:“我不懂,堯舜禹湯也不是一家人呀,他們都可以,那阿芷也可以讓位給那個易刑風啊!”

“傳聞易家世代立誓,一生效忠王族,這就意味着,他們不能接受國主之位。”

“那現在……”昭月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伏堇笑着在她鼻尖上一點:“別想那麽多了,你二哥他們還在謹蘭園等你吃飯呢。再不去,你二哥就該派人四處找你了。”剛要拉她走,卻被她反拉住。

昭月換了另一種眼神,問他:“伏堇,我們什麽時候走?”

伏堇笑盈盈地看向她:“現在你二哥成了帝君,我倆的事已經不是問題了。”

“可是我說過,我不想留在辰宮。”

“你可要想好了,跟着我,會吃苦哦。”

“你不會讓我吃苦的。”

“這麽看好我?”伏堇莞爾一笑,燦爛如夏花,“那區區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你可要想好了,跟着我,會吃苦哦……總攻,乃不要那麽溫柔,本攻已經愛上總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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