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商陽
朝陽初升,驅散了夜幕下的冷凝。晨霧尚未散去,露珠凝落。岩城西三裏坡的驿館外,官家的寬道上了無人影。
驿站樓下,五六騎馬靜立門前。為首的蔣戰依然一襲黑色,只是往日的錦衣換成了軟甲,空蕩的腰際懸上了寶劍,而身下則是他的愛駒玉骢。他在等,等與他約定的那少年,只是随着時間流逝,他平靜的表情開始出現裂痕。
當日他信誓旦旦,胸有成竹。如今他卻不得不懷疑,自己的賭注是否下錯了。
“爺,若再不啓程就晚了。”
身後,驚雷忍不住策馬向前一步,靠近蔣戰身側出言提醒。
二日之前,蘇括便告辭離去,他作為王爺身邊心腹,自然知道蘇爺此去的目的。餘将軍的刑期将近,而早就揚言要動手劫囚的蘇爺,這便是趕着往京城去了。
雖則王爺與蘇爺私交甚密,然而畢竟一在廟堂一在江湖。蘇爺不懂王爺的苦處,若真讓他劫了法場,皇上哪裏還能容得王爺。要知道,王爺本就被皇上猜忌頗深,若非礙于王爺的兵權,又苦無借口削兵,早就将王爺這眼中釘除了去。
無奈王爺心系瀾風大局,即便知道自己手足兄弟如此狠毒心思,卻還是一再隐忍不發。但恐怕這一次,王爺不得不做出一個選擇來。
“爺。此處到京城路途快也需花上三四日,若咱們在不啓程,那麽蘇爺他……”
“驚雷,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再看了眼空無一人的官道遠處,蔣戰調轉馬頭。
看來,是他太高估了自己。只是不來此處,那小子又該何去何從?
擡頭望眼天色,蔣戰卻無法繼續再等候。驚雷說得不錯,若自己再不啓程,只怕回到京中,一切皆晚。
若只是餘将軍一事也就罷了,只是他實在沒想到,皇上竟聽信讒言,荒唐到做出那樣的決定。他瀾風南疆若是失了嶺峽山脈與霖州三城,還如何能保得疆土無憂!
如今唯有自己回到京中,才有可能搏上一搏,力王狂瀾。
“走吧。”
随着主人一聲令下,五六人齊齊驅馬轉身,向那京城的方向舉鞭欲策。
“且慢!”
一聲驚鴻之聲乍現,引得幾人頓下手中動作,而蔣戰更是眼底一亮,猛然轉身。
一騎一人絕塵而來,塵土飛揚間,人影漸近。
然而當那人轉眼靠近,蔣戰臉上本欲揚起的笑容卻僵持凝卻。
“文南王。”男子騎術精湛,垮下的亦是良駒。馬兒在蔣戰身前驟然停下,男子順勢抱拳行禮,帶着江湖人的落拓大方。
“在下唐家家主,替朋友送封信給王爺。”
唐家家主?
眼前氣宇軒昂的男子便是富甲一方的唐家少主唐慕龍?
伸手取過對方遞來的信箋,卻沒有急着打開,而的細細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番,出言問道:“能令唐少主親自走上一趟,這位朋友對唐少主來說,想必意義非凡。”
唐慕龍坦然點頭,既不否認亦不解釋。他本就不善言辭,也無心遮掩。雖與蘇括聯手,但他卻是精打細算,最後才與蘇括達成協議。而此番前來送信,亦是他看重與荀天的交情。若非那人是荀天的義弟,自己也不想與文南王牽扯上關系。
“既然信已經送到,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京城路遙,蘇兄幾日前臨別亦托我給王爺您帶個口信:京中亂世,切忌小心。”
此言剛落,人便策馬轉身。不顧身後幾人灼灼視線,揚鞭而去。
好一個肆意灑脫的男子,好一個唐家少主。
這亂世江湖,亦是人才濟濟。可惜朝堂**,兄長不明。令他這兄弟心中悲戚,唯嘆相煎何急!
展開手中的信箋,為紙上那糟糕的字跡而啞然失笑。落筆名為單風,不是那自己心心念念等待的少年,又是何人?
果然,他這一次的賭局,還是敗了。
敗了,卻未必輸得徹底。
蔣戰将看過的信箋捏握在手中,微一運力,擡手一揚,那如末的粉塵随風散去。
身服幹戈事,豈得念所私。即戎有授命,茲理不可違。
單風,本王又小看了你一回。沒想到區區單薄的身體,卻有着如此固執倔強的心性。也罷,此是多事之秋,那少年若在身邊,對他來說也未嘗是件好事。只要他上從戎之路,何憂他日不入自己麾下?
“喝!”
一家夾馬腹,垮下玉骢如弓似箭,一馬當先飛射而出。
一路往南走了半月,滿身風塵的單風終于來到了南疆最著名的嶺峽關。這半月來單風走的辛苦,往南疆的路途頗遠,即便有唐慕龍相贈的千裏良駒,可無奈她卻是個路癡,對路況毫不熟悉。于是,她只能走一段問一段趕一段再歇一段,花費半月,總算安然抵達。
這一路上,單風對瀾風國這片南關邊疆地帶也作了一番了解。嶺峽關為瀾風第一險關,外有嶺峽山脈為天然屏障,內有三座重城呈三足鼎立之勢,互扶互持。而單風如今所處的,正是距離嶺峽關較遠的三城之一——商陽。
邊關人雜,商陽城作為瀾風南疆要塞,來往通關行商之人亦是絡繹不絕。單風入得商陽第一日,便覺得此處與岩城頗為相似。一路上途徑不少城池,這才深刻體會期間詫異。當日只覺得岩城繁華,卻不知繁華背後城與城之間的落差。如今見過旱地貧瘠的災民,遇過一手遮天的貪官。才真正意識到瀾風的破敗,皇帝的昏庸,還有邊關百姓的水生火熱。
就如這商陽城,看似繁花似錦,卻不過是虛無的表現。
“铛铛铛铛——”
一陣銅鑼敲得震天響,百姓們漸漸聚攏,張望那放出的皇榜。
“看來這南疆是要變天了。”
“我想也是。大家還是回家收拾收拾,盡早離去吧。”
一群百姓圍攏在一起,見那大紅标榜的墨色字跡,不由你一言我一句,小聲議論紛紛。
單風不疾不徐的踱步靠近,破月心法練了半月有餘,如今的她視線所能見的範圍已是往日的幾倍,而其餘感官也越發敏銳。
是故,即使他時隔半條街,亦能看清皇榜上的逐字逐句。而其上最醒目的兩個大字,恰巧正合了她此行的目的。
看來,自己來的正是時候。
“哼,爾等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如此膽小怕事!身為瀾風子民,當以保家衛國為己任,像你們這樣見了募兵就跑的家夥,真是令我們男子丢盡顏面!”
突然,圍觀的人群後冒出一人。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位高大壯實的漢子蓄着胡渣,滿臉憤恨的站在人群之後。
那本想反駁的人立刻噤了聲,誰讓男子不僅看起來高大,那肌肉糾結的手臂更是讓人覺得可怕。
“不想從軍的都給老子讓開,別擋了老子的道。”
男子一手撥開人群,被他推得的人搖搖晃晃,只覺得一股蠻力襲來,令他差點跌倒在地。而推了他的漢子卻渾然不覺,自顧自走到登基的募兵官處。但見他雙手“砰”地往桌面上一砸,驚得那募兵官驚魂未定,差點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要……。”
“大人,小的想從軍。”
溫文爾雅,俊美無壽。莞爾一笑,驚煞旁人。
單風不知何時出現在高大漢子身旁,與之比肩而立。她笑看着對坐的募兵官,見對方傻傻的看着自己,無從反應,心中一嘆,徑自替他提起了筆。
“大人,是否在此處落筆簽字即可?”
前一刻被驚得差點破膽,後一刻又被驚得面紅耳赤。年輕的募兵官連連點頭,卻依然說不出一句話,就怕驚擾了眼前俊俏非凡的小哥。
瞧他一身衣物雖帶風塵,卻是看得出料子做工的精細。想必是身家非凡的公子,卻為何要來此受罪從軍?
不懂,當真是不懂。
單風得到答案,大筆一揮。不同于他面容的精致,只能尚且算得上“粗礦”的單風兩字落到紅紙之上。
而落筆未定,身側忽而又響起徹耳怒罵。
“格老子的!你這不男不女乳臭未幹的小子竟然敢跟大爺我搶第一!”
單風眉間一動,斜斜的瞥了那高大漢子一眼。微一挑眉,唇邊倏然綻放淺笑。
不男不女?乳臭未幹?
上一個這麽說自己的人,似乎還在地獄裏等着投胎沒出來。
很好,這個梁子,她想是結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