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京

乾豐三年,大梁國都汴州城內,一輛青布的馬車正從城門口向城內疾馳着。馬車外面看來十分不起眼,就是尋常人家使用的規格,可周圍卻跟着四個帶刀侍衛,他們寸步不離地守在馬車前後,看起來風塵仆仆,似乎是行了很久的路。

這一行人進城後腳程也沒有慢下來,驚得城裏的行人四處閃躲。馬車的車簾被掀開一個小縫,坐在車內的少年四下好奇地看着,看了一會,轉頭對身邊的婦人說:“母妃,這就是京城嗎?”

婦人看起來三十來歲,梳着燕尾髻,頭上只戴了三朵白玉簪花,未施粉黛,但是依舊明豔動人,她順着少年的視線看出去,臉上浮上一層淡淡的愁雲,她摸着少年的頭,慈愛道:“這便是京城。”

少年又将車簾子完全掀開,探出頭去細看,街上人頭攢動,叫賣聲不絕于耳,入眼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他不由得感嘆,“京城可真熱鬧!”說罷回身望着婦人,請求道,“母妃,我想下去走走,活動一下筋骨,坐了這麽多天的馬車,身上到處都疼。”

婦人微微蹙眉,制止了他,“如今到了京城,可不像在越州時候那麽自由,一切需按規矩行事,不可任性。”

“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出來逛?”少年問。

婦人伸手将車簾放下,道:“等進宮見過你父皇,再做打算。”

少年不滿輕哼一聲,忍不住抱怨,“父皇怎麽突發奇想要把我們召進宮呢,我覺得在越州待着挺好的,到了皇宮肯定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做,那還有什麽趣兒。”

婦人伸出一根食指,按在少年的嘴上,低聲呵斥,“你要記得你的名字,孟言,便是要你時刻謹言慎行。”

叫做孟言的少年忙一把捂住嘴,用眼神示意不會再亂說話。

馬車很快到了皇宮,停在側門,孟言和一個丫鬟扶着婦人下車,他們需在宮門口改乘攆轎。側門已經有一位公公候在那兒了,兩人一下車,他立刻迎上來,俯身行禮道:“奴才給大皇子和蘇貴人娘娘請安。”

蘇貴人忙伸手虛扶了一把,“公公不必多禮。”

“謝娘娘。”公公起身後,對着蘇貴人說,“娘娘,奴才叫雙瑞,是分過來伺候娘娘的,皇上說,大皇子和娘娘一路勞累了,今日先回去休息,明日再去面聖,奴才特來迎接娘娘。”

說罷招手讓兩輛攆轎過來,蘇貴人朝雙瑞手裏塞了個荷包,和顏悅色道:“有勞雙瑞公公。”

說罷,和孟言分別上了攆轎,由側門進入皇宮,攆轎沿着宮巷一路向前,此時正是申時左右,宮人大多在午歇,一路上并沒遇見什麽人。宮巷悠長寂靜,一眼望不到頭,偶爾有一兩個宮人路過,也都默默退到牆邊低頭行禮,無人說話,氣氛一時就變得壓抑起來。

孟言在攆轎上四處看,除了高大的紅牆,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大約走了小半個時辰,到了一個路口,雙瑞示意攆轎停下,對着蘇貴人行禮道:“娘娘,此處向右是皇子們住的長定宮,往前是您居住的翠微宮,您和大殿下要在此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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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言一聽,立刻急了,“什麽?我和母妃不住在同一處嗎?”

雙瑞恭敬回答道:“回大殿下的話,循例皇子出生後都需要挪到長定宮居住,是不可和皇妃同住的,一直到封王出宮開府前,都要住在長定宮。”

孟言還欲說些什麽,蘇貴人用眼神制止他,對他說:“如此,我們就在此暫別,不必擔心,你若得空,可以到母妃宮裏請安。”

雙瑞朝着孟言行了個禮,帶着蘇貴人的攆轎往前走了,孟言則被帶向右邊的宮巷,走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他看到了長定門。

攆轎就在門口停下,四個擡攆轎的奴才給孟言行禮後就告退了,孟言站在門口猶豫片刻,擡手推開了長定門。

長定宮很大,一個主殿,兩旁各有四個偏殿,偏殿之間連着幾個耳室,院子的布置也是左右對稱的,各種着兩顆玉蘭樹,中間用一個池塘隔開,池塘的荷花已經開敗了,只留下幾個光禿禿的荷葉杆子。宮內很安靜,聽不到一點聲音,孟言走進去,沿着院子轉了一圈,最後走到池塘邊,彎着腰,看裏面的錦鯉。

右邊耳室的門被打開,傳來吱呀的聲響,一個太監模樣的人打着哈欠走出來,看到院子裏站着個人,吓了一跳,遠遠地呵斥,“你是什麽人!”

孟言轉過身看他,“我是孟言。”

那名太監愣了愣,瞬間反應過來,立刻小跑着走過來,“您是今日回宮的大皇子?”

孟言點點頭,太監立刻跪下身來,請安道:“奴才興兒,給大皇子請安,殿下萬安!”

孟言一擡手,“起來吧,不必多禮。”

興兒的動靜驚動了院子裏的其他奴才,他們紛紛從屋子裏出來見過孟言,原來長定宮一共有八個太監和八個宮女,其中分給他的各三人,太監興兒和宮女依桃是近身伺候的。

孟言分別認過人後,指着幾個偏殿問道:“不知我住在哪一間?”

他雖沒見過世面,但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那間主殿必然不是為他準備的。

果然,興兒忙道:“右手邊第一間,風回閣是您的住處,已經收拾妥當了,殿下一路舟車勞頓,先進去休息一下吧。”

“也好。”孟言跟着興兒走進風回閣,房間不算大,但是他一個人住綽綽有餘,屋內擺設很普通,沒有什麽名貴的擺件和裝飾,看來也就是尋常人家少爺的房間。孟言看了一圈,沒有說話,他在正廳坐下,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依桃打水進來伺候他梳洗。

孟言一面洗手一面問依桃,“長定宮還住着誰,怎麽看起來有些冷清,我二弟三弟不住這裏嗎?”

依桃垂手恭敬回道:“回殿下,長定宮主殿住着三殿下,此時他正在南書房念書,晚上回來您就可以見到了,至于二殿下,他并不住在此處。”

孟言擰了帕子擦臉,疑惑問道:“哦?那他住在什麽地方?”

依桃回道:“二殿下和皇後娘娘一起住在鳳儀宮。”

孟言心下了然,不再多問,洗完了臉,對依桃吩咐道:“有些餓了,去拿點東西來吃。”

“是。”

孟言站在門口環視一圈,想着如今的情勢,他的父皇,當今皇上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是他,二兒子是皇後的嫡出,三兒子是皇上的寵妃慧貴妃所生,只是慧貴妃已逝,不然他的三弟想來也不會在這個長定宮居住。所謂皇子出生後都要移到這裏,說的不過是不受寵的皇子罷了,有權有勢又受寵愛的皇子自然是可以和母親住在一起的。

如今皇上的三個兒子中,二皇子有皇後撐腰,三皇子背後依靠着太師一派。只有他,什麽都沒有。

孟言的母妃曾經不過是王府的一個小宮女,一朝被臨幸才有了他,孟言剛出生,母子二人便因為天降不詳沖撞了他父親,而被送到越州,一住就是十五年。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經被遺忘,沒想到父王登基後,竟突然想起了他們母子,派人千裏迢迢送了道聖旨到越州,冊封他母親為蘇貴人,還要召他們回宮。

孟言搖頭嘆氣,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真不知道明日面聖,該怎麽相處。夕陽落在長定宮的院子裏,照的池面上仿佛鍍了一層金,頭上那方方正正的天空,像個華麗的囚籠,從邁進這裏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成為這囚籠裏的困獸了。

次日寅時三刻,尚在睡夢中的孟言被依桃叫醒,他揉揉眼睛,看着外頭漆黑的夜色,不解看向依桃,依桃點上燈,對孟言說:“今日殿下要去面見皇上,奴婢伺候您起身吧。”

“這麽早?”孟言詫異,“天都沒亮呢。”

依桃笑道:“皇子們都是這個時間起床的,皇上也差不多是此時起床準備上朝事宜,您收拾妥當吃過早膳後,過去皇上正好下朝。”

孟言愁容滿面,但是他初來乍到,只能按着宮裏的規矩來,在床上掙紮了片刻後,不得不起身。幾個宮女太監進來服侍他穿衣洗漱,依桃挑了件暗黃色的錦袍,拿到孟言身上比劃了一下,孟言看她一眼,搖搖頭,自己選了個墨綠色的穿上,依桃猶豫道:“殿下今日第一次面聖,穿綠色會不會太暗了些?”

孟言系上腰帶,道:“我不喜穿的太過明亮。”

依桃便尊重他的意思,另尋了個象牙白的發冠,替孟言将頭發半束起來,精心打扮過的孟言,一下子就多了股氣宇非凡的氣質,相比昨天來說,今日才有了個皇子模樣。

早膳過後,離皇上散朝還有一段時間,孟言本欲去主殿問候一下三皇子,卻被主殿的小太監告知,三皇子已經去南書房了,孟言不禁感嘆,這個三弟,可真是熱愛學習。

眼看着時間還早,孟言便打算去翠微宮接了蘇貴人一同去面聖,他帶着興兒沿着昨天那條宮巷一路往前走,翠微宮位置十分偏僻,孟言是習武之人,腳程很快,興兒跟着他,累的只喘粗氣。孟言三兩下就轉到了另一個巷口,他回頭看一眼,興兒還在後頭老遠的地方撐着膝蓋休息。

孟言不去管他,四下走動查看,沿着旁邊的宮巷又走了幾步,隐約聞到一陣淡淡的桂花香氣,擡頭便看到一個大門緊閉的宮殿,門上挂着一把沉甸甸的黑鎖,門口還坐在兩個侍衛,正在打瞌睡。

這個宮殿外面看上去十分蕭條,外牆都有些斑駁了,褪色也很嚴重,像是年久失修的,牆上挂着幾根枯藤,像是紅絲草,又像是扶蘇藤,已經枯萎,辨別不出種類。

孟言從來不知道輝煌氣派的皇宮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他很是好奇,走近細看,宮門上挂着的牌匾寫着“重華宮”三個字,只是原本墨色的字跡已經變成灰白色,連同牌匾看起來都搖搖欲墜。

孟言想再近一步,卻驚醒了門口的侍衛,他們見有人靠近,立刻直起身來,舉着刀對孟言道:“此處不可靠近!”

喘勻了氣的興兒看到孟言跑到那裏去了,吓得魂飛魄散,忙追過來拉着孟言就走,一面拍着胸脯說:“殿下吓死奴才了,怎麽走到那兒去了,去翠微宮的路在這邊。”

孟言跑過去之後還回頭看了好幾眼,待走遠了,他才問興兒,“那是什麽地方,怎麽還有侍衛把守?”

“那是重華宮,是不能随便去的。”興兒說。

“重華宮是什麽地方?”孟言追問。

興兒做賊似的左右看看,湊到孟言耳朵邊上,小聲道:“聽說那裏面關着皇上的第一任皇後,殿下,您以後千萬別到這裏來了,這地方陰沉沉的,看着都害怕。”

孟言聞言,忍不住又回頭去看,重華宮離他已經有些距離,一陣風過,宮牆上那些枯藤被風吹落了幾支,一片枯葉随着風向,飄飄揚揚落在他的腳邊。

作者有話說:

一直想寫個廢後的故事,所以就動筆了,走過路過不如點個收藏吧争取日更,如果不行,每周最少一萬字,麽麽噠。六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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