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請教
南書房修葺好的那天,孟言難得的起了個大早,依桃來伺候他洗漱時還詫異地問他怎麽不多睡一會。孟言擦着臉說:“自我回來,還沒去禦花園好好看看,今天醒得早,不如去逛逛。”
“大早上的花兒都沒醒呢,也沒什麽人,殿下去看着空蕩蕩的也無趣。”依桃為孟言系好腰帶,挂上一枚玉佩。
孟言沖她神秘一笑,“其實是我昨天抓了個蛐蛐藏在假山後面了,我得去看看它是不是還活着。”
依桃伸手拍拍孟言的衣擺,站起身無奈勸道:“大殿下還是不要如此貪玩,您剛回宮,該多去看望一下皇上和皇後娘娘。”
“行了,你歇着去吧。”孟言穿戴整齊,揮揮手讓依桃下去了,叫來興兒陪他去禦花園。
他丢給興兒一本書,帶着他往禦花園走,興兒不明就裏,跟在後面巴巴兒地問:“殿下果真抓了個蛐蛐?大不大?”
孟言拍一下他的頭,“我是沒抓什麽蛐蛐,但是看到二弟昨日下午在禦花園鬥蛐蛐呢,他抓的蛐蛐就藏在那個假山後面,你要去看看嗎?”
興兒聽後縮了縮脖子,面露懼色,“奴才不敢。”
主仆二人在一個角亭坐下,此處地勢較高,能将周圍的風景一覽無餘,往東面看去,穿過一條宮巷便是皇後居住的鳳儀宮,此時宮巷裏正走來三個人,為首的人穿一身赤金色錦袍,披着白狐貍毛披風,腳步很快的往禦花園來。
興兒忙回頭對孟言說:“殿下,二殿下來了。”
孟言坐在角亭的石凳上,仰着頭看,孟翊通身的氣派,看起來倒像是馬上要成為太子的人。只見孟翊帶着兩個小太監,進了禦花園就直奔角亭對面的假山而去,孟翊在假山後蹲下來,翻翻找找挖出一個盒子,打開盒子臉上立馬浮現出喜色,他對着其中一個太監說:“雙福,你看,我昨兒抓的蛐蛐還活着。”
身後的太監探出頭去看,盒子裏果然裝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蛐蛐,爬的歡快,他也笑道:“殿下這次抓的比上回的大好多呢。”
“可惜上回那只被我養死了,不然該讓它們鬥一鬥,你抽個空再來幫我抓一個,養一個好無趣。”孟翊扯了一根草,逗着盒子裏的蛐蛐團團轉。
雙福立刻應下,跟在他們身後的另一個小太監提醒道:“殿下,該去南書房了,不然就遲了。”
孟翊瞪他一眼,将蛐蛐仍藏在原處,站起身拍拍手上沾到的雜草,很是掃興,對着那個提醒他的小太監說:“你回去吧,以後去南書房雙福跟着就好,三弟身邊就只帶着一個服侍之人,我帶兩個不成樣子,我以後是太子,更要做好表率,沒得讓父皇以為我上個學還這麽貪圖享樂。”
那名小太監不敢多言,只好戰戰兢兢地行了禮,退下了。孟翊甩着手中的那根草,對着雙福說:“他回去不會把我玩蛐蛐的事告訴母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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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福忙道:“他不敢,殿下放心。”
“那便好。”
主仆二人不再耽誤,徑直朝前走,路過角亭的時候,孟言起身走了出去,擋在孟翊身前,拱手道:“見過二弟。”
興兒反應過來,忙拿着書跟上去,匆匆忙忙給孟翊行禮。孟翊被突然出現的人吓了一跳,不由皺起眉頭,他回頭要問雙福這人是誰,卻見雙福已然跪下請安,“奴才給大殿下請安。”
“不必多禮。”孟言擡擡手,讓雙福起來。
孟翊這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他從未見過的大哥,孟翊不覺上下打量了兩眼,見孟言穿着尋常,身上沒什麽貴重的物品,知道他即便被召回宮,也依舊不得父皇喜歡,便不太把這個大哥放在眼裏。
于是他也不還禮,擡着下巴看孟言,不悅道:“你攔住我做什麽?這裏是京城,不是越州,怎麽如此不懂禮數。”
絲毫沒有弟弟對哥哥的尊重。
孟言并未把孟翊的傲慢放在心上,他道:“我在這裏等着二弟,是有事要跟二弟讨教。”
孟翊越過他就要走,不耐道:“我現在不得空,有什麽事等我得空再說。”
孟言跟上去,“之前去給父皇和母後請安,母後體諒我久不在京城,對宮裏的事務更是不熟悉,便說若我有什麽不懂的,可以來請教二弟,二弟自然會好好教我,父皇也是同意了的。”
孟翊的腳步停下來,回頭望着孟言,“父皇母後真這麽說?”
孟言道:“二弟若不信可自去問他們,若二弟不得空,那我便不打擾了。”
孟翊眉頭緊緊皺着,臉上還是有些不耐煩,但是母後既然說了這樣的話,父皇也同意,他若是推脫,到時候孟言去告他一狀,難免麻煩,于是十分敷衍道:“你要請教什麽?”
孟言招手将興兒喚上前,從他手中拿過書,翻開來,遞到孟翊面前,“這是從三弟那兒拿來的書,我看了一日,仍不解其意,不知二弟可否幫我講解一二?”
孟翊一看,書上寫“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他大為震驚,帶着鄙夷的語氣說:“《論語》是我們五歲就開始學的,《學而》又是第一篇,你到如今還沒讀懂?”
孟言摸摸頭,略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瞞二弟,大哥自小便不愛讀書,也從未用心過,如今既然回來了,便再不能不學無術了。”
孟翊一點也不想給孟言講這種無聊的東西,但是又害怕被父皇責罰,他一把奪過孟言手裏的書,擡腳走進那個角亭,看一眼跟在後面的孟言,拿手指戳着書頁,喝道:“這麽簡單的文章,便是傻子也該懂了,真不曉得你這樣的人怎麽能當我大哥,母後竟然要我來教你,簡直是浪費我的時間。”
話雖如此,他還是不得不給孟言講解,偏孟言怎麽都聽不懂,一句話翻來覆去講了好幾遍,孟言才恍然大悟的點點頭,終于懂了。孟翊将書一摔,沒好氣地說:“你果真是個笨蛋!”
雙福眼看着早已過了時間,忍不住提醒孟翊,孟翊才帶着他匆匆走了,臨走時,也沒和孟言行禮。
孟翊走後,興兒撿起被他丢掉的書,嘟着嘴對孟言抱怨,“二殿下也太目中無人了,之前沒有去拜訪您便罷了,如今見了竟然連禮都不回,還那樣出言不遜,殿下您怎麽還由着他。”
孟言也被氣的夠嗆,好幾次都想直接上拳頭了,但還好是忍住了,他長嘆一聲,抒出心中憋堵的氣,無奈道:“他是父皇最疼愛的嫡子,我能怎樣,由他去吧。”
說罷他站起身走到角亭邊上,撐着欄杆看禦花園漸漸蘇醒的清晨,深秋的禦花園沒有什麽五彩斑斓的春色,只有幾多秋菊,在清晨的薄霧中沉睡着花苞。
看了一會,他轉頭對興兒說:“走吧,明日這個時候我們再過來。”
“啊?還來啊?”興兒苦着臉。
孟言道:“當然要來,這本書後面的文章我還不懂呢。”
因為給孟言講書,孟翊去南書房的時間便遲了,他去的時候,孔先生已經等候多時。孔先生是皇上特意派來單獨教導孟翊的,他年紀頗大,教過皇上那一輩的皇子,所以脾氣并不好,對于孟翊遲到一事十分不悅,但念在他是初犯,也沒有說什麽。
之後連着幾日,孟言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等着孟翊,每每都拿簡單的問題來請教他,孟翊不勝其煩。這天皇上下朝後想着很久沒來問過皇子們的功課,便直接去了南書房,在南書房上課的皇子公主們都坐的端正,唯獨不見孟翊,皇上将孟承的功課問完,孟翊才遲遲趕來,一看到皇上在這裏,吓得連連請罪。
皇上面色頗有不虞,但是并未當場發作,照舊問了他功課,孟翊答得不好,皇上沉着臉走了,沒過多久,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董懷過來傳話,讓孟翊往鳳儀宮去一趟。
皇上端坐在正廳的前方,面色不善,皇後坐在下首,焦急地絞着手中的帕子,孟翊來後,皇上不說話,只是坐着喝茶,皇後忙開口道:“翊兒你最近怎麽回事,聽孔先生說你每日上課都遲到,是不是又在外面貪玩,還不快給你父皇認錯。”
孟翊跪下來,着急地解釋,“兒臣并不是貪玩誤了時辰,而是因為大哥。”
“孟言?”皇後皺起眉頭。
孟翊便把在禦花園遇到孟言,孟言纏着他給自己講功課的事情全說了出來,皇後聽完,勃然大怒,她死死捏着手帕,對着皇上說:“陛下,孟言實在可惡,他這是故意要耽誤咱們翊兒的時間,還請陛下明察!”
皇上聽後面色又沉了幾分,他對董懷說:“去把大殿下叫來。”
于是,孟言便被帶進了鳳儀宮,這是他第二次面見皇上。這次他和皇上的距離比第一次要隔得遠,皇上高高在上坐在明黃色的皇椅上,孟言則跪在廳中,他剛給皇上皇後請完安,皇後便沒有忍住,指着他罵道:“之前本宮見你敦厚老實,不曾想你竟這般可惡,故意耽誤翊兒的功課,讓他受先生和陛下的責罰!”
皇上看一眼皇後,撥了撥茶盞,開口道:“怎麽回事,你作為大哥,竟然還要去向弟弟們讨教功課。”
孟言俯着身子,朗聲道:“回父皇的話,兒臣從前在越州,沒有好的先生教我念書,我的功課便落下許多,上回來給您和母後請安時,母後說二弟雖比我小一月,但因為我久不在宮中,一些事務難免生疏,如果遇到不懂的問題大可以去請教二弟,兒臣這才去麻煩二弟的,并不知因此耽誤了二弟,兒臣知錯。”
皇後一聽這話,驚得瞪大了眼睛,正要出口反駁,忽而想起此前自己确實是說過這樣的話,可當時她只不過是想暗示孟言雖然是長子,卻比不得孟翊的才華,沒想到竟被孟言當了真。
然而這話的确是出自她的口中,如今倒不好辯駁,皇後暗自咬牙,故作平靜道:“你要請教你二弟功課也要挑個合适的時候。”
孟言擡頭,一臉坦然,“二弟白天都在南書房上課,下學後就回了鳳儀宮在母後跟前盡孝,兒臣總不好去打擾,只有早上能得空見見二弟。”
他一席話說的挑不出錯,皇後有一肚子的火氣卻沒地方發作,聽見孟言又道:“二弟學問好,又有耐心,從不嫌棄兒臣愚笨,總是細細為兒臣講解,而且他也沒有告訴兒臣,是耽誤了他自己的時間來教我的,若是他說了,兒臣定不敢打擾他。”
他這些話說的得體,皇後火氣瞬時小了一半,擡頭見皇上神色有所緩和,便道:“翊兒這孩子,回來也不和臣妾講,若他早說了,陛下也不會如此動怒。”
皇上聽完,對着孟翊說:“你就如此老實,便是要幫助你大哥,也該先顧着自己。快起來,你肯幫助兄弟,是個好孩子。”
皇後喜笑顏開,看向孟言的眼神也和緩了許多。
皇上又問孟言,“朕聽聞你請教翊兒的不過是些論語上的文章,你功課竟落下這麽多?”
皇上雖是在問孟言,但其中深意皇後也聽出一二,她暗道不好,忙站起身在皇上身前盈盈拜倒,請罪道:“陛下,是臣妾失職,言兒甫回宮,臣妾只一味過問他的生活起居,怕底下的人怠慢了他,不成想卻疏漏了功課,還請陛下贖罪。”
皇後說的懇切,像是真的忘了而不是故意,皇上飲完杯中茶,放下茶盞,緩緩開口道:“皇後不必自責,你每日處理後宮事務,照顧這麽多孩子,一時疏漏也是有的。”
皇後道:“臣妾明日就安排言兒進南書房上課,有了南書房的先生細心教導,相信言兒的功課很快便會趕上來的。”
“皇後費心了。”皇上站起身欲走,行至孟翊身邊時,伸手扶正了他的衣領,語重心長地說,“你是朕的嫡子,朕對你給予厚望,以後于功課上還是要更用心才是。”
“兒臣謹遵父皇教導。”
皇上說罷又對着孟言看了看,說:“去了南書房好好上課,下回不要再拿那些文章到處求教,身為皇長子,文墨不通成什麽樣子!”
孟言恭敬道:“是,兒臣知錯。”
皇上走後,孟言也不敢多留,跟皇後辭別,匆匆出了鳳儀宮。依桃在外頭候着,見孟言出來,忙上前為他系上披風,關切地問:“陛下沒有為難殿下吧?”
孟言搖頭,“母後許我明日去南書房上課了。”
依桃笑道:“皇後娘娘果真仁厚,奴婢之前就說讓殿下去求皇後娘娘,殿下不肯,如今鬧了這一出,怕是娘娘要怪殿下了呢。”
孟言側頭看她一眼,“母後如此仁厚,自然不會怪罪于我。”
回到長定宮,孟言叫來興兒,讓他去翠微宮傳話,通知蘇貴人明日起稱病卧床,免了去鳳儀宮請安。興兒不解,問為什麽。
孟言道:“今日我雖然沒有惹母後發作,但我去南書房上課一事,到底不是她的本意,我怕她明日會為難母妃,不如稱病躲兩日。”
興兒明白過來,忙應了一聲,匆匆去翠微宮傳話。
孟言坐在暖閣裏,擦着一柄短劍,心道,這虞清,果真玲珑心思,自己那天只不過提了一句皇後的話,虞清便想到了将計就計。
孟言将短劍放好,暗自露出一個欣賞的笑容,看樣子要抽個空去感謝一下他這位嫡親母後了。
作者有話說:
因為虞清前期被關着,所以大部分故事會圍繞孟言來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