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觸怒
第二日,孟言依舊是寅時三刻便被依桃叫醒,打點好一切出門時,發現孟承站在院子裏等他,孟言微微一驚,走到他跟前,道:“三弟在等我?”
孟承朝着孟言行了拱手禮,“聽聞大哥要去南書房,特意等着大哥一同去。”
孟言笑道:“三弟有心了,以後我們之間不必行禮這麽見外。”
孟承收回手,和孟言并肩走出長定宮,見孟言還穿着未帶毛領的衣裳,只系了個披風,連手爐也沒拿,便道:“如今入冬了,天氣冷下來,大哥怎麽還穿的如此單薄?”
孟言道:“我是習武之人,不畏寒,不覺得冷。”
孟承笑道:“大哥若是得空,還請指點下我的騎射,也讓我見識一下大哥的英勇。”
他剛說完,孟翊朝這邊過來,将他的話全聽了進去,嗤笑一聲,“一個鄉下人的騎射功夫有什麽可看的。”
孟承忙停下來給孟翊行禮請安,孟言在一旁站着,孟翊瞪着他道:“還好父皇沒有因為你責罰我,不然我肯定和你沒完。”
孟言對他傲慢的态度習以為常,和孟承交換了個眼神,笑道:“父皇疼愛二弟,怎會忍心責罰你。”
孟翊哼了一聲,帶着雙福揚長而去,他走後,孟承直起身,搖頭感嘆,“冊封太子的旨意還沒下來他就如此猖狂,等真正封了太子,還不知道怎麽得意呢。”
孟言道:“他再怎麽猖狂,我們也只能忍着,誰叫他是嫡子。”
孟承側過眼神看向孟言,試探着問:“他是嫡子,可大哥你是長子,同樣尊貴,二哥如此不敬兄長,大哥你不生氣嗎?”
孟言笑笑,“該生的氣早在進宮那幾天生完了,生氣又能怎麽樣,不過是給自己徒增煩惱,橫豎以後不要招惹他就是,況且我這個長子,徒有虛名。”
孟承颔首,垂下眼眸,不再多說。兩人去到南書房,此時南書房已來了不少人,都是皇子的伴讀或是皇室宗親的子女,他們和孟言見過禮後,孟承便帶孟言去見先生。給他們上課的先生姓方,是翰林院侍郎,雖比不上孔先生的學問,但教導皇子們也是足夠了。
方先生性子比較随和,對于皇子的管理不求嚴厲,只求無過,見過孟言後,便按着南書房的規矩讓他入座了。沒有多餘的廢話,方先生直接接着之前的進度,繼續講起了書。
孟言之前去請教孟翊只是随便找的一本書,他雖不至于不懂《論語》,但是對于四書五經這類的文章,卻不曾細讀,如今又是從中間開始聽,越發不懂,方先生講課抑揚頓挫,催的他腦子裏的瞌睡蟲頻頻作祟,孟言費了好大的勁才控制住自己,沒在第一天的課堂上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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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是在南書房用的,南書房有規矩,不能讓皇子們吃的太飽,太飽容易引得神思倦怠。孟承早已習慣,孟言卻苦不堪言,南書房那點子午膳對于他來說,只能算開胃菜。好容易挨到了下課,孟言已經饑腸辘辘,方先生講的什麽“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全被他抛在腦後,叫上興兒,就要趕回去吃飯。
孟承看着孟言急匆匆的身影,輕輕揚了揚嘴角,行至禦花園時,遇到了前來接他的桃枝,桃枝替孟承換了個手爐,關切道:“殿下辛苦了。”
孟承握着手爐,吩咐跟在後面的三七,“你回去叫禦膳房給大哥的晚膳多加兩個菜,就說是我送的。”
三七答應着去了,桃枝不解道:“殿下此舉何意?”
孟承道:“大哥吃不慣南書房的膳食,今日怕是餓着了。”
桃枝眼神動了動,“大殿下當真如此直性嗎?殿下還是謹慎些好,如今他也入了南書房,不要哪一天越過您去了才好。”
孟承想着孟言上課時候昏昏欲睡的樣子,攏了攏披風,道:“我知道。”
孟言回到長定宮時,晚膳已經送了上來,依桃服侍他淨手,說道:“那道黃酒肘子和糯米雞是三殿下送過來的。”
“三弟有心了。”
孟言早已忍不住,坐下來大快朵頤起來,黃酒肘子炖的入味,味道軟糯綿長,入口即化,絲毫不覺得油膩,孟言很是喜歡,他道:“這比南書房膳食好多了,南書房的東西吃不飽。”
依桃在身後替他布菜,輕笑道:“那明日奴婢裝些點心殿下帶去吧。”
“甚好。”孟言看到桌上有一道松香鵝肉脯和桂花甜藕,便說,“這兩樣也不錯,晚些時候再做一份上來。”
“是。”依桃應下。
用完晚膳,孟言也并未像孟承那樣秉燭夜學,而是如往常一般在院子裏練了會子拳腳。耍完一套劍法,覺得口渴,喚依桃上茶,端上茶水的卻是另一位不常在身邊伺候的小宮女,孟言飲一口茶,狀似不經意地問小宮女,“依桃呢?”
小宮女說:“依桃姐姐去禦膳房給殿下準備宵夜了。”
孟言緩緩飲完杯中茶,将茶杯放回旁邊的桌上,收起劍進屋去了。
入夜後,長定宮安靜下來,宮人們有差事的都留在主子房間伺候,沒有差事的早早歇下了,孟言合上書,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人,說他要歇息了。
等其他屋子都滅了燈,孟言提着食盒再次悄無聲息地出了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虞清還沒睡,坐在院子的四方亭裏看書,石桌上燃着一根蠟燭,燭火在夜風吹拂下晃得厲害,照的書頁也忽明忽暗。
孟言走過來,皺着眉道:“夜裏風大,怎麽坐在這裏看書?”
虞清收起書,道:“月色甚好,不可辜負。”
“那倒巧了,我剛好帶了酒菜過來。”孟言将食盒和酒放在桌上,在虞清對面坐下,把食盒裏的兩碟菜拿出來。
虞清看着他,問道:“看殿下的樣子,事情已經解決了?”
“當然解決了,你的辦法果然有用,既讓孟翊挨了批評,也讓皇後親口許我去南書房念書。”孟言朝着虞清端起酒杯,“我定要敬你一杯。”
虞清道:“既然是她主動開口讓你去的,以後想必也不會找借口将你趕出來,殿下往後可安心念書了。”
“安心倒是安心,就是有些力不從心。”孟言撐着下巴顯得有些無奈。
“此話怎講?”虞清不解。
孟言從食盒下頭拿出一本書,“今日方先生講的課,我聽不太懂,白白糟了一天的罪。”
虞清接過書,卻并未翻開看,他道:“《大學》是身為皇子必學的文章,淺顯易懂,殿下即便剛回來,從前在越州,也應當有先生教導,怎會聽不懂。”
“我從前壓根就沒好好念過書,方先生講的不好,我看你學問很好,不如以後你教我。”孟言看向虞清。
虞清微楞,繼而輕笑,“殿下說笑了,我身在此處,如何教導殿下。”
孟言大手一揮,“這倒無妨,以我的功夫晚上出入這裏也算游刃有餘,我以後有不懂的,直接來問你就是了,咱們也可一起喝喝酒,不至于冷清。”
虞清撥了撥燈芯,思慮片刻後,應道:“若殿下肯在學問上下功夫,我也樂意幫忙。”
“那就這麽說好了,我看指望那個方先生,別說趕上孟承,我的進度怕是連孟翊都趕不上,到時候父皇怪罪下來,又是母妃教導不善的罪過。”
孟言說着又給兩人斟滿酒,并把菜碟往虞清面前推了推,“別光顧着喝酒,你也吃些菜,我想你被困在這裏,平時大概也吃不到好的東西。”
虞清卻之不恭,夾了一筷子鵝脯就着酒吃了,一陣風過,原本還有的稀薄月光被厚厚的雲層擋住,蠟燭也徹底滅了,孟言看着天色,便道,“還是進屋喝吧,這裏冷得很。”
虞清沒有反對,随他一起回了正殿。其實屋子裏也并沒有比外面暖和,沒有地籠,沒有炭火,只有門窗能堪堪擋住寒風。孟言在桌前坐下,摸着冷冰冰的桌面,皺眉道:“怎麽內廷司連炭火也不給你送嗎,那這冬日你如何挨過?”
虞清點上燈,“殿下若覺得冷,便抱個湯婆子在身上,能暖和些。”
“不行,明日我偷偷給你送些炭火進來,過幾天恐怕有雪,你怎麽受得住。”孟言原地蹦了蹦,他是習武之人,倒沒覺得特別冷,但是看着虞清那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下雪天怕是要凍壞了。
虞清微微挑起嘴角,苦笑道:“不必麻煩,我已經習慣了,而且身子太暖和,人容易喪失鬥志,只怕以後更難熬過這樣的日子。”
孟言聽着他話裏的意思,陡然回過身來,眼前的虞清依舊是一身白衣,也不知道在這種破敗地方,他的衣裳怎麽還會這麽幹淨,虞清低着頭擺着酒盞和菜碟,從袖子裏露出來的一截手臂,白淨卻纖瘦,只有普通成年男人的手臂一半粗,借着燭光細看過去,他的臉也十分消瘦,下巴上一點肉都沒有,實在是不算健康。
孟言看着他如今的處境,忍不住問:“父皇為什麽要廢後?”
虞清的手一頓,只是瞬時,便又恢複如常,他沒有回答孟言的問題,擺好食物後,自顧坐下,擡頭看向孟言,“殿下,如今你雖已到南書房上課,但是卻不能止步于此,若是安于現狀,很快你和蘇貴人便都會被埋沒在這個巨大的牢籠,無寵的嫔妃會有什麽下場,我想你應當清楚。”
“可我并不想去争什麽,我只想和母妃過平靜的日子。”孟言也坐下,直視着虞清的眼睛。
虞清絲毫不回避,擡眸而笑,“被天子厭惡的皇子和嫔妃,還能過上平靜的日子嗎,殿下,從你踏進皇宮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無法置身事外了。”
孟言的手輕握成拳,面色灰暗,一點也沒有來時的輕松,良久,他道:“那我該怎麽辦?”
“自然是做一個皇長子該做的事。”虞清拿過他的杯子,替他倒酒,“如今殿下要做的,便是清理門戶,您的身邊,有皇後的眼睛。”
孟言驚呼,“什麽?我才剛回來,她便安插了人過來?”
“或許在你回來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你若不想每日的行蹤被皇後了如指掌,便要有所行動了。”虞清說着,用手沾着酒水在桌上寫下一個“依”字。
孟言捏緊酒杯,忿忿道:“她倒是考慮的周全,恐怕三弟身邊也不幹淨吧。”
虞清無奈笑道:“你覺得三殿下會沒有察覺嗎?不要小瞧你的三弟。”
飲下杯中酒,孟言沒有繼續喝酒的心思,看着時辰,他也是時候該離開了,他站起身,對着虞清抱拳行禮道:“多謝母後提點。”
只聽啪地一聲,虞清用力将手中的酒杯拍在桌上,白瓷酒杯在他手下碎成幾片,将他的手心也劃破了,湧出一絲鮮血。
孟言吓了一跳,只感覺到一道寒氣逼人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他擡頭去看,虞清臉色大變,眼中似要射出無數利劍,冷冷盯着孟言。
孟言這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叫錯了人,他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一時口快,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稱呼。”
虞清似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緩下情緒,他掃開手底下的碎片,沉聲道:“還請殿下以後三思而言。”
“實在對不住。”孟言懊惱道,“那我以後怎麽稱呼你,你比我大,又是我父皇的……,我總不好叫你虞公子吧?”
“沒什麽不可以,稱呼而已,殿下直呼我的名諱也可。”
“那還是叫虞公子吧。”孟言看着他的手,“你手受傷了,有藥嗎,沒有的話我回去給你拿。”
虞清将受傷的手收回袖中,面無表情道:“無妨,殿下還是趕緊回去吧。”
見他臉上仍有怒氣,孟言不敢再留,又行了個禮,提着食盒順着原路返回了。
作者有話說:
孟言:母後~
虞清: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