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恩寵
春日裏的雨一下起來便沒完沒了,淋淋漓漓一直下到傍晚,還不見停。皇上批了一個時辰的奏折,眼睛有些累,擡手按揉着眉心。董懷見狀,上前給皇上換了一杯參茶,勸道:“陛下歇一會兒吧。”
皇上接過參茶,走到暖閣的軟榻上坐下,飲着參茶看着窗外的細雨,忽而道:“董懷,你說朕今日在雲山寺和孟言真的只是偶遇嗎?”
董懷心裏一驚,卻不敢擡頭看天顏,他立刻跪下來,恭敬答道:“您每年去雲山寺的事情只有奴才知道,奴才絕不曾對外人透露過半個字。”
長久的沉默後,頭頂傳來茶盞輕輕放在桌面上的聲音,皇上開口道:“起來吧,朕只是随口問問,孟言自從回宮,就沒和你說過話。”
“謝陛下。”董懷戰戰兢兢站起身,一滴汗順着他的臉頰流下,隐在衣襟裏,不敢再為自己多辯駁半個字,他實在不知道怎麽會在雲山寺偶遇大殿下,看來這位新來的皇長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皇上輕微嘆了一聲,“孟言是個好孩子,朕是否對他們母子太過冷漠?”
董懷斟酌着說:“此前讓大殿下和蘇貴人娘娘去越州,是因為他們沖撞了陛下,陛下也是為了顧全大局,陛下初登基,就把二位主子接回宮來,可見陛下一直沒有忘記過大殿下和蘇貴人娘娘,陛下的用心良苦想必兩位主子一定是體諒的。”
皇上想了想,道:“吩咐下去,朕今晚去陪蘇貴人用晚膳。”
董懷早就猜到皇上差不多該召幸蘇貴人了,卻沒想到會這麽快,眼看着時候不早了,董懷一刻不敢耽誤,忙去翠微宮傳旨。
翠微宮接到旨意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跪在地上半天回不過神,董懷走了後,大夥兒才歡呼起來。宮女連翹喜極而泣,抹着淚說:“太好了!娘娘回宮快半年了,陛下終于來看您了!”
蘇貴人也十分意外,臉上有喜色,卻不敢太張揚,甘草明白她的心意,對着連翹道:“好了,陛下要來咱們宮裏用晚膳,你趕緊去禦膳房盯着,別出了岔子,出去的時候收着點情緒,別一副咱們娘娘沒見過聖恩似的。”
“是!”連翹帶着兩個小宮女,喜氣洋洋地往禦膳房去了。
蘇貴人打發了其他人,扶着甘草的手臂走進屋子,仍是不敢相信,“甘草,陛下怎麽突然想起我了?”
甘草笑道:“娘娘如此貌美,陛下怎麽會忘記娘娘呢,奴婢幫您梳妝吧。”
蘇貴人對着鏡子看了看自己,搖搖頭,“不用了,這樣就很好。”
皇上踏進翠微宮時,雨已經停了,春雨過後的夜晚,涼風習習,翠微宮跪了一院子的人,皇上一眼就看到了最前面的蘇貴人。她着青碧色的衣衫,梳着流雲髻,半低着頭,額邊有一縷碎發随着微風飄在她的臉上,更添了一股弱柳扶風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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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上前伸手扶起她,“雨後潮濕,怎麽穿的這麽單薄。”
蘇貴人攏着頭發,仍低着頭不敢直視皇上,柔聲道:“謝陛下關懷,臣妾并不覺得冷。”
“手這麽凉,還說不冷,如今雖是春季,晚上寒氣也大,還是要注意。”皇上執起蘇貴人的手,牽着她走進屋子。
蘇貴人道:“是,臣妾記下了。”
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子菜,都是尋常的家常菜,中間放着一個白瓷大碗,碗中盛着乳白色的湯,上面漂浮着紅棗枸杞,還有幾朵嬌白的梨花。
皇上坐下後,蘇貴人先為他舀了一碗湯,皇上低頭聞了聞,略有些吃驚問:“這是甜梨酪?”
蘇貴人莞爾一笑,“是,臣妾不知陛下如今愛吃什麽,就做主做了甜梨酪。”
甜梨酪是蘇貴人的拿手菜,從前整個王府只有她會做,為了這碗甜梨酪,皇上每個月總會去蘇貴人院子幾次,自從蘇貴人離京後,他便再也沒吃過了,偶爾想起來,讓宮女學着做,卻總沒有當初的味道,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
如今再度入口,軟綿清爽的口感,微甜的餘味在口中經久不散,帶着點梨花的氣息,将皇上一下子就拉回了曾經的日子。
他看着眼前的蘇貴人,纖細柔弱,薄施粉黛,別有一種淮州小女人的韻味。
皇上放下甜梨酪,拉過蘇貴人,“不用站着伺候朕了,坐下一起吃。”
“是,臣妾謝恩。”蘇貴人臉上始終挂着溫婉的笑容,在皇上對面落座。
這些年皇上身邊女人很多,也不缺乏貌美的女子,可她們有的跋扈、有的木讷、有的迎合取巧、有的端莊持重,很難有誰擁有蘇貴人這種氣質。話不多,卻能恰到好處地回答皇上的問話,舉手投足間帶着淮州女子從骨子裏透出的溫柔,如春風化雨般,讓皇上被奏折煩悶了一天的心,很快平靜下來。
曾經相處的那些日子,跟着味覺一起被喚醒,皇上看着眼前溫柔的女人,想着她從前在王府被人欺負也從來不争不搶的性子,心裏不免多了一份疼惜。
“這些年,是朕冷落了你們母子。”
蘇貴人為皇上倒一杯酒,道:“陛下言重了,臣妾和言兒過得很好。”
蘇貴人的臉頰在燭火照映下微微泛紅,皇上心中微動,輕嘆一聲,回憶起來,“當初你有孕的時候,朕真的非常高興,誰知生産時胎兒不詳,沖撞了朕,導致朕帶領的軍隊險些全軍覆沒,朕雖氣憤卻也心痛,言兒是朕的第一個兒子,若不是生來不詳,朕斷然不會舍得送他去那麽遠的地方。”
這是皇上第一次提起當年的事,當時,皇上還只是齊王,蘇貴人也只是個侍妾,她懷胎六月,齊王受先皇旨意,帶兵讨伐羌族,兩軍交戰數月,大梁占盡上風,卻沒想到最後落入敵方圈套,險些全軍覆沒,恰逢此時,京中傳來蘇氏誕下長子,有人進言說長子命數太硬與父親相沖,實為不詳,齊王一氣之下,将他們母子二人遠遠送走。
想起這些往事,蘇貴人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些愁苦,卻很好的掩飾住了,她輕聲勸解皇上,“陛下,臣妾雖然不懂天象,可是十幾年過去了,當年的天象大概早已有了新的變化,鑒天司的推論有時候雖有一定的道理,也不可盡信,陛下天命所歸,臣妾以為天底下沒有人能與陛下相提并論。”
這些話從蘇貴人口中說出來,柔軟細膩,說進了皇上的心裏,皇上笑着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愛妃所言極是,如今言兒已經回宮,愛妃要好生教導,他是朕的長子,朕對他抱有很大的期望。”
“是,臣妾一定好好教導他。”
這一晚,皇上自然是留宿翠微宮的,被皇上抛之腦後十幾年的蘇貴人一夕之間,重新獲得了恩寵。
之後連着幾日,皇上都召幸了蘇貴人,後宮漸漸變了風向。
清晨在鳳儀宮給皇後請安時,有些人就按捺不住,開始冷嘲熱諷,其中以梁昭儀和陳美人最甚,她們二人因為美貌一直盛寵不衰,如今被人分去恩寵,自然不滿。
梁昭儀繞着彎說:“到底是宮女出身,就會做些什麽湯啊酪的勾引陛下。”
蘇貴人暗自忍下,沒有和她争論,倒是皇後開口訓斥了梁昭儀,“梁昭儀,都是一起伺候陛下的姐妹,說話不要失了分寸。”
梁昭儀哼了一聲不再說話,陳美人在一旁笑道:“皇後娘娘說的是,都是姐妹,況且蘇妹妹是生下皇長子的人,為着這個,陛下也會多寵愛她些。”
皇後聽了這話,臉色微變,她看一眼坐在末端的蘇貴人,扶着椅背道:“言兒最近功課進益不少,蘇貴人教導辛苦。”
蘇貴人忙道:“都是先生的功勞,臣妾愧不敢當。”
“好了,時候不早了,都散了吧。”皇後露出疲态,打發了衆人。
人都走後,她徹底沉下臉來,槐枝扶着她走進內室,遣退了其他人,寬慰道:“娘娘不必煩心,陛下許久不見蘇貴人,只是圖新鮮罷了。”
“從前在王府的時候,陛下雖說沒有多寵愛她,但一個月總有幾天是歇在她那兒的,若不是因為她的出身,怕是早在王府就擡了庶妃了。”皇後捏着茶盞。
“您如今已是後宮之主,二殿下是嫡子也是太子,她再怎麽受寵,也不過是個妾罷了,越不過娘娘您。”槐枝安撫着說。
皇後冷冷看她一眼,“當初本宮也只是側妃,誰能想到如今是本宮正位中宮。”
槐枝自知說錯了話,忙道:“奴婢失言,請娘娘恕罪。”
“罷了,暫且讓她得意幾天,經過上次那件事,再想往長定宮安插人恐怕是不能了,多給進寶些賞賜,朝堂上的動向,務必給本宮看住了。”
“是。”
在皇宮之中,母親和孩子是一體的,蘇貴人得寵,孟言的地位也略有提升,雖然在南書房不十分出彩,皇上倒也沒有責備他,只讓他加緊學習。
這日方先生布置的功課,依舊是孟承寫的最好,下學回宮的路上,孟承拿過一疊文稿遞給孟言,說:“大哥,這是近幾年翰林院大學士的文章,你拿回去看看,或許能有幫助。”
孟言接過,笑道:“多謝三弟,是大哥愚笨了。”
“大哥自謙了,過些日子父皇要校考我們的功課,到時候希望大哥能一展風采。”
孟言拍拍孟承的肩膀,“那估計是趕不上你了,對了,三弟生辰快到了吧?”
孟承有些意外孟言竟然記得自己的生辰,忙道:“多謝大哥記挂,我的生辰正是下月初三。”
“到時候再一起去迎客軒喝一杯,大哥請客。”
孟承笑道:“好啊。”
二人正說着話,桃枝匆匆忙忙跑過來,說太師傳話進來,要孟承趕緊出宮去一趟太師府,孟承皺眉,“祖父可有說是什麽事?”
桃枝搖搖頭,看到孟言在旁,還是小聲道:“奴婢聽聞,似乎和工部的蔣大人有關。”
既然太師如此着急,孟承不敢耽誤,跟孟言告辭後匆匆往宮門趕。
孟言看着他的背影,問興兒,“工部的蔣大人,可是三弟的舅舅?”
“是,蔣大人是太師的兒子,一直在工部任職,不知這是怎麽了。”興兒說。
“既然你這麽好奇,那悄悄去打聽一下。”
興兒嘟囔,“明明是殿下您想知道。”
孟言“啪”地一聲,一巴掌拍在興兒的腦門上,興兒不敢再說,嘻嘻笑着将孟言的書具拿回長定宮,才偷偷去打聽消息。
作者有話說:
感謝追更,感謝小可愛們的評論,我都眼熟你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