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黃雀

勤政殿裏,皇上坐在龍椅上,臉色很不好看,他将手中的奏折翻看了一遍,擡眼環視下面站着的朝臣,沉聲道:“何忠,行宮發生坍塌的事件,調查的如何了!”

禦史中丞何忠被點名,端正上前一步,拱手對皇上說:“回陛下,此事調查已有些眉目。”

“怎麽回事,細細說來。”皇上不耐道。

何忠捋一捋寸長的胡須,慢慢吞吞,“工部監造的行宮發生坍塌事故,導致五名工人身亡,此事或因工部侍郎蔣大人貪污監造款項,監造的材料都以次充好,才導致底層承受不住上層的重量而坍塌,這是臣查到的證物。”

何忠說着呈上一疊賬本和建造證據,董懷接過交給皇上。

蔣如松一聽這話,立刻從隊伍中站出來,跪下身來喊冤,“陛下,微臣冤枉!”

皇上接過賬本翻看了幾眼,越看臉色越黑,将賬本狠狠摔在蔣如松面前,拍案道:“蔣如松!你口口聲聲說你冤枉,如今證據确鑿,你還有什麽話說!”

蔣如松一個頭嗑在地上,喊道:“微臣确實是冤枉啊,微臣監造行宮一切都按照圖紙和規制來的,絕不曾偷工減料,還望陛下明察!”

蔣如松嘴裏雖喊着冤枉,心裏卻慌得厲害,他确實是有些貪污的,但是向來小心的很,在建築材料上也不敢下太大的手,每次都确保建築實際花費比上報戶部的少一些卻又讓人查不出錯,他不明白為何這次建設中的行宮會突然坍塌。

禦史臺查到的賬本是真的,行宮材料不對也是真的,他百口莫辯,此時初夏時節,氣溫尚算涼爽,他的裏衣已被汗水浸濕,不敢動彈一步。

“這些證據難道是禦史臺構陷你不成?你自己看看!連朕的行宮都敢偷工減料,還好是未建成就出了事,若是建成了,來日朕住進去再出了事,你打算怎麽辦!”皇上氣急,順手拿起茶盞砸在蔣如松的頭上。

熱茶從蔣如松頭上淋下來,蔣如松咬牙受了,戰戰兢兢道:“微臣不敢!”

太師在一旁看着,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思慮片刻,上前道:“陛下,蔣侍郎處事向來謹慎,他沒有這麽大的膽子草菅人命,更沒膽子損毀陛下的行宮,茲事體大,還請陛下徹查!”

皇上面無表情看着太師,指着手邊的證物,“查的還不夠明白嗎?他在京中一些奢靡的作風朕從前就有所耳聞,只是不想管,誰曾想那些花費竟是這樣來的,你看看你生的好兒子!”

另一名官員看太師一眼,邁出步子,道:“陛下,臣聽聞,行宮的工人們向來被苛待,知道那五個人是因為上面官員貪污導致身亡的,都鬧着要一個說法,如今罷工了,似有暴亂的跡象。”

“放肆!”皇上怒道,“立刻派人去鎮壓,好生安撫,不可引起暴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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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戶部尚書立刻回應。

其他官員都縮在自己位子上,或有平日和太師交好的,此時也不敢出頭,皇上看一眼蔣如松,沉聲道:“工部侍郎蔣如松,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實在可惡,即日起,革職交由大理寺查辦!”

太師還要開口,皇上又道:“太師,看在慧貴妃和孟承的面上,朕沒有治你管教不善的罪,你若再求情,朕定不饒恕!”

太師一肚子話說不出來,眼看着兒子被摘了烏紗帽,跌坐在大殿上,最後被大理寺的人帶走。直到散朝後,衆人都走了,他才緩緩回過神來,連忙招了一個小太監把孟承叫去太師府。

孟承在太師府聽太師講完朝堂上的經過,急得站起來,“難道祖父打算就這樣算了嗎,大理寺那裏我能說得上一兩句話,我去和他們溝通。”

“無用,既然他們敢在朝堂上彈劾如松,必定是證據确鑿了,大理寺便是肯聽殿下的,也不敢忤逆陛下,殿下去說,也只能讓如松在裏面過得好一些,最後只怕還是免不了他的罪。”太師深深嘆氣。

孟承道:“死了五個人而已,難道父皇真的會要舅舅的命?”

太師看一眼孟承,微微蹙眉,“死罪或許可免,但活罪難逃,若是有心之人撺掇那些工人鬧起來,你舅舅怕是免不了要流放幾年了。”

“舅舅也是,動什麽不好,偏要去動建設行宮的款項。”

太師看着孟言,“我擔憂的是,此事怕不是沖着我們來的。”

孟承皺眉,“祖父的意思,是沖着我來的?”

“你一直頗得皇上寵愛,恐怕有人看不下去了。”太師沉凝道。

“二哥已被封為太子,她還想怎麽樣?”孟承氣的拍桌。

太師勸道:“無論如此,此事先靜觀其變,陛下正在氣頭上,殿下切勿沖動去求情。”

“我知道,祖父你別太擔心,只要能保住舅舅的性命,一切就好說。”

孟承安撫了太師好一會,又跑了一趟大理寺,各路走動了一番,确保蔣如松暫時不會受刑,這才回到宮中。

只是心裏始終放不下來,蔣如松是他母妃唯一的弟弟,從前慧貴妃還在世時,便對這個弟弟疼愛有加,孟承不能不管,雖然太師勸說孟承不要輕舉妄動,孟承到底還是沒忍住。

這日,皇上在朝陽宮問三位皇子的書,三人都答得不錯,孟承依舊答得最好,皇上并沒有因為蔣如松遷怒孟承,還誇了他幾句。

孟承看皇上心情好,一時心急,給蔣如松求了情。

原本還笑着的皇上臉色立刻沉下來,讓孟言和孟翊先走了,獨留下孟承,将他好一頓發落,“你身為朕的皇子,凡事不為大梁的子民考慮,一心只有你母家的幾個親戚,死去的那五個人在你眼中,還抵不過你舅舅一條命嗎?”

“兒臣只是覺得此事有蹊跷,還請父皇徹查。”

皇上盯着他,“有何蹊跷?證據朕都是一一看過的,賬本全是經了你舅舅的手,難道你認為朕老眼昏花,不辨是非了嗎?”

“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孟承着急解釋。

皇上大手一揮,“這幾年蔣家仗着你得朕喜愛,在外胡作非為,還企圖蒙蔽朕,朕不發落你你該慶幸,竟還如此不知好歹,你是認為辦好了幾件差事,學問在兄弟間獨占鳌頭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兒臣不敢。”孟承聽着這些話,心已冷了一半,後悔起今天沖動的行為。

皇上不想再聽他多說,呵斥道:“自己下去閉門思過,好好想想為君之道為臣之道!”

孟承再不敢多言,垂着頭退了出來。

斜陽從朝陽宮的大窗戶照進來,在禦書桌上投下明暗的光影,背光處,放着一封不顯眼的密函,上面寫着:太師廣交朝臣,似有結黨嫌疑。

這封密函送到皇上手中已有月餘,皇上一直按着未提,如今蔣如松出了事,他正好借此下手,無論蔣如松貪污的證據有幾分真,蔣家的勢力确實該打壓一下了。

孟承垂頭喪氣回到長定宮,長定宮漆黑一片,孟言風回閣的門已經關了,想必早已歇下。桃枝迎出來,為孟承掌燈,看着眼前的一盞孤燈,孟承暗自握緊了拳。

而此時的孟言卻并沒有在風回閣裏,他坐在重華宮的茶桌前,端一杯茶細細品着,分明不是什麽好茶葉,他卻喝出了雨前龍井的滋味。

“皇後真沒有耐心,三弟才十四歲,她就開始動手打壓了。”

虞清兀自喝着茶,道:“以三殿下的資質,如今打壓,已經算晚了,慧貴妃若還活着,恐怕從此就沒有其他兄弟的立足之地。”

“蔣家來頭很大嗎?怎麽感覺太師如今的勢力大不如前。”孟言問。

虞清晃一晃茶盞,緩緩道:“太師歷經兩朝,在皇上登基時也有很大的助力,前兩年可謂風光無限,如今皇上羽翼豐滿,怎會還容他們如此壯大。”

虞清說的這些話,讓孟言想起了孟承和他提過的虞家軍,看眼前的情形,虞家當初在他父皇的奪嫡之路上也功不可沒,然而卻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孟言想問問虞清,可是想起上回他故意叫了母後時,虞清震怒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些往事,大概是虞清不能觸碰的逆鱗。

于是他問:“那皇後打壓了三弟,下一個是不是該輪到我了?”

虞清道:“殿下一沒有背景,二在朝堂無人,三資質平庸,皇後暫時不會動你,殿下盡可放心。”

聽他這樣說,孟言不高興了,他趴在桌上看着虞清,面露不悅,“我在你心中就這麽沒用?都不值得被人看在眼裏?”

他眉頭輕皺着,說話時眼神直直盯着虞清,滿是賭氣之姿,虞清看他一眼,不動聲色,“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殿下懂得收斂鋒芒,确實是目前的上上之策,只有鹬蚌相争,才能漁翁得利。”

“我可沒有收斂鋒芒,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我資質平平,原本就沒什麽鋒芒,我很笨的。”孟言換了個姿勢,撐着下巴看虞清。

虞清不理會他的自貶,如今他已将孟言的性子摸透了一些,也知道他并不是初見時那樣草包,但他并不惱,身處皇宮,謹慎是好的,而且這樣的孟言,讓他更多了一份勝算。

“既然皇後暫時不會動殿下,殿下何不先下手為強,打她個措手不及?我想,三殿下此時一定很需要您的幫助。”

孟言眼神陡然一亮,直起身道:“你有什麽想法,細說來聽聽。”

虞清道:“各朝各代,沒有哪個官員的手是幹淨的,既然要抓貪官污吏,為何不借此機會多抓幾個,皇上登基已有四年,國庫一直不見充盈,豈不知是這些蛀蟲在作祟?”

孟言聽得出神,放下茶盞,道:“你的意思是一鍋端了?”

“那倒也不必,你只管将這個說法透露給三殿下,三殿下如此聰慧的人,自然知道該怎麽做,一鍋端做不到,戶部油水這樣大的部門,自然是首當其沖的。”虞清說罷頓了頓,看向孟言。

孟言順着他的話說道:“我隐約聽聞,戶部可是一向跟皇後走得近。”

“程廣奉做了這些年戶部尚書,家底肯定很殷實,用來充盈國庫再好不過。”

孟言咧嘴一笑,眯着眼睛看虞清,“皇後只顧着打壓蔣家,哪兒知道這裏還關着一只黃雀。”

虞清瞥他一眼,沒有反駁,站起身欲逐客,孟言看出他的意思,自己起身打算離開,走之前折回身問道:“你還想吃什麽?我下次來的時候給你帶來。”

虞清皺眉,“皇上的萬壽節快到了,宮裏要加強守衛,這些日子若沒有重要的事,殿下不要過來了。”

孟言笑道:“那不成,你是除了我的心腹外第一個知道我有奪嫡心思的人,如今在你面前我倒也不用藏拙,要是隔幾天不和你聊天說話,我還真有點不習慣了。”

虞清有些意外,“蘇娘娘也不知道?”

孟言搖頭,“我母妃謹小慎微慣了,在越州的時候,除了思念我父皇,便是叮囑我安安分分過日子,要是知道我有這個心思,怕是擔心死了。”

“既然如此,殿下為何不順遂蘇貴人的心意,要将自己置入險境之中?”

孟言揚唇而笑,擲地有聲,“既然上天讓我生在了皇家,我便要為自己争一番天地出來,世人都說我生來不詳,我偏不信。”

虞清微愣之後,淡淡笑了,面有欣慰之色,他拱手彎腰,第一次給孟言行了君臣之禮,“虞清祝殿下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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