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新歲
除夕夜宮人們不是在主子跟前伺候,便是在自己的耳室裏吃酒,孟言一路再沒遇見別人,直接進了重華宮。
虞清自然還未入睡,他和去年一樣,一人一桌坐在廊下,旁邊難得燒了個小火爐,溫着一壺酒,淡淡的酒香飄來,孟言聞出是他捎進來的杏花白。
虞清已有些微醺,半阖着眼,聽到動靜睜眼見是孟言,略感意外,“大過年的,怎麽不陪着蓉嫔娘娘,到我這裏來做什麽?”
看着他這幅慵懶樣子,孟言心裏頭怒火更甚,走過去居高臨下看着他,“你倒悠閑,是不是知道要從這個破地方出去所以很開心?”
他話音剛落,虞清原本還帶着笑意的臉瞬間沉了下來,他擡眼冷冷看着孟言,将酒杯重重擱回小桌上,道:“你說我開心,那我便開心吧。”
說罷站起身欲走,卻被孟言一把拽住手腕,孟言酒氣上頭,說完就後悔了,拉着他道歉,“我錯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急了,看你的樣子也是早就知道的,為何要瞞着我,你不着急嗎?”
“急又如何,他若真有此意,我還能抗旨不成?”虞清回過身看孟言,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孟言緊緊拉着,紋絲不動。
虞清實在太瘦,孟言握着他的手腕,能清晰摸到骨頭的輪廓,心裏沒來由就一陣心疼,又看着虞清這樣的神情,便下意識抓的更緊了些,放低聲音,“只要你不願意,總能有辦法的,只是你千萬不能做傻事。”
虞清微愣之後,忍不住輕笑出聲,“殿下急匆匆跑來,原來是怕我做傻事,這個你盡可放心,虞清暫時還不想死。”
“那你可有法子了?”孟言皺着眉,“父皇最近心情好像很不錯,難保不會突然下一道聖旨,到時一切可就晚了。”
“殿下不如先放開我?我們坐下來詳細說說。”虞清舉起自己被抓住的那只手在孟言面前晃了晃。
孟言忙松開他,險些鬧了個大紅臉,他摸着耳朵幹笑兩聲,從屋子裏搬了把椅子出來,在虞清對面落座,“你有什麽辦法說來聽聽。”
“我打算離開這裏,離開皇宮。”虞清說。
孟言大驚,“什麽?這怎麽可能。”
虞清伸手探了探小火爐上酒壺的溫度,拿過一個酒杯給孟言倒酒,一面說:“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出去,後宮裏只有一種人能離開這裏,那就是死人。”
“你要假死?”孟言立刻明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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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虞清道,“我自幼一吃桃,便全身起紅疹,手腳腫脹,過一天又自愈,連大夫都診不出原因。殿下這幾天每日想法子給我送些桃子進來,到時候趙太醫見我發病,自會向皇上禀明我得了時疫,如此病重半個月,殿下再準備一份假死藥,正好拿時疫為借口,就說我病死了,送出宮去一了百了。”
孟言聽着這倒是個可行的法子,擔憂地問:“可這樣,真的不會對你的身體有損嗎?你可別唬我。”
虞清緩緩飲一口酒,“應當會有一些損傷,不過于性命無憂,如今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法子,若是單純裝病,怕是瞞不過去。”
“好,這些我來準備,宮外我也會一并打點好,今日父皇封了我為淳王,也賜了府邸,你出宮後,便可在我府中安置。”
虞清站起身,朝着孟言行了個拱手禮,“如此,虞清先謝過殿下了。”
孟言忙站起來扶他,“跟我還這樣見外,我是實在不願看你在這裏被磋磨。”
虞清收回手,複又坐下,看向孟言,面上露出些許欣慰之色,“殿下出宮開府,從今後就要真正獨立了,殿下可有做好準備?”
“既然一開始就決定了這樣一條路,是否準備好早已不重要了。”孟言笑笑,朝着虞清舉杯。
二人杯子剛碰到一起,外頭的宮巷裏響起了打更的聲音,孟言笑道:“新的一年到了,虞清,新年快樂。”
這是孟言第一次叫虞清的名字,虞清也忍不住彎了嘴角,他指着庭院中的那顆桂樹,說:“從前都是它陪我守歲。”
孟言扭頭看了一眼,又将視線落回到虞清身上,虞清靠坐在藤椅上,因為喝了酒,白淨的臉上帶了些醉紅,連帶着薄唇也被侵染出酒色,孟言下意識抿了抿嘴,喉結上下滾動,他定定看着虞清,失神道:“以後我每年都陪你守歲,可好?”
虞清倒酒的手一頓,微微蜷着手指,低着頭,看不清楚表情,只聽他道:“殿下又渾說了,時候不早,您該走了。”
孟言有些不舍得走,他就想這樣和虞清坐着喝酒說話,可今日是初一,他還需去給皇上皇後請安,不能耽誤,只好站起身,不舍的告辭,行到院中,忽然轉過頭來說:“我那兒有兩盒好東西,是給你的,等你出宮了,我再拿給你。”
虞清好奇,“什麽東西?”
“先不告訴你,你一定喜歡的,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孟言跳上宮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虞清站在檐下目送他,孟言心中一暖,朝他笑笑,才轉身離去。
回到長定宮後他和衣坐在床上,想着自己對虞清的種種反常行為,從那次夢到他之後,孟言就覺得自己變得奇怪起來,和虞清待在一塊,他目光總是不自覺落在他嬌嫩的唇瓣和纖細的手腕上,這不是對長輩該有的禮貌,還有上回他突然起的壞心思,将虞清壓在身下時那份熱血激動,怎麽看自己都像是個浪蕩子一樣觊觎着他的身子。
尤其是今日抓住他的手腕,孟言竟想就這樣一直抓着,以至于忘了放手。
難道自己有了龍陽之癖?!
孟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揚聲叫興兒,興兒匆忙推門進來,打着哈欠,眼睛都睜不開,“殿下怎麽了?”
“你過來。”孟言朝他招招手。
興兒不明所以走過去,孟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興兒吓了一跳,瞌睡瞬間煙消雲散,“殿下,是不是奴才犯什麽事了?”
孟言在興兒的手腕上摸了兩把,心中毫無波動甚至有一絲嫌棄,他又伸手捏了捏興兒的耳垂,捏得興兒直嚷嚷,也沒勾起孟言心中半分憐惜,孟言一甩手,“沒事了,你下去吧。”
興兒伸手探着孟言額頭的溫度,關切道:“殿下,您沒事兒吧,是不是夢魇了?”
“啰嗦,快出去,別在我跟前礙眼。”孟言一把扇開他的手。
興兒撇撇嘴,一臉郁悶地退下了。
孟言越發苦惱,若是龍陽之癖,興兒要比虞清年輕,在宮裏沒做過重活,也算是細皮嫩肉,更何況他是個太監,舉止和坊間那些小倌差不了多少,為何對着興兒就沒有絲毫興趣呢。
孟言側身躺下,閉上眼決定不再去想,就是不肯承認心底深處那個可怕的念頭。
虞清經過趙太醫的醫治,後背的傷開始慢慢好轉,已經結痂了,這日趙太醫循例來給他把脈,一見面吓得險些腿軟,只見虞清起了一臉的紅疹,手指也腫起來,他以面紗遮面,只掀開給趙太醫看了一眼,問:“我也不知這是怎麽了,今早起來便成了這幅模樣。”
趙太醫穩住身形,慌忙放下藥箱上前為虞清把脈,摸着虞清的脈象,趙太醫的眉頭都快擰到一起去了,折騰半天,他擦着汗說:“公子這病來的古怪,依脈象看似乎是時疫,可時疫多在初春發病,如今隆冬,怎會有時疫?”
“或許是後背的傷口感染引發的?”虞清試探着問。
趙太醫摸摸下巴,“極有可能,微臣這就拟個方子,公子先用着,時疫極易傳染,好在公子平日也不出門,微臣會每日來給公子把脈,公子不必擔心。”
“有勞趙太醫。”
趙太醫又看了看虞清臉上的紅疹,滿面愁容地走了,原本的傷病還未治好,竟又添了一道,趙太醫覺得自己怕是命将休矣,但再怎麽害怕,這事他還是要如實禀報給皇上。
皇上聽後只是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頭也未擡,道:“既是容易過人的病,你就隔兩日去看一回吧,進去時戴好面巾,別從你身上過給旁人了。”
趙太醫未料到皇上是這樣的态度,心中狂喜留下了一條小命,忙道:“微臣遵旨。”
趙太醫走後,皇上站起身走到窗邊,對董懷感嘆道:“那日偶然在書架上看到了他從前寫的一副字,想起他也算有些文采,本欲給他一次機會,誰料他竟這樣沒有福氣。”
董懷忙附和道:“陛下是長情的人,确實是虞公子無福了。”
“罷了,此事不必再提,很久沒去看蓉嫔了,她快生了吧?”皇上問。
董懷道:“大概就是下個月了。”
“那今晚去瞧瞧她。”
“是。”
孟言每日都借着送膳食偷偷送一個桃子進去給虞清,自己卻忙着在宮外張羅一切,他的淳王府已經修繕好了,皇上撥了一部分人進去伺候,他自己做主買了一些,忙完這些,還要去戶部點卯,簡直腳不沾地,他和孟承同時定了正月十六出宮。
這日在宮門口迎面碰上孟承,他身後還跟着幾個兵部的侍從,腳步匆忙,孟言和他互相見了禮,不禁問道:“三弟急匆匆的,是往哪裏去?”
孟承嘆着氣說:“最近幾日京郊的墓地群不知怎的出現了一夥盜墓賊,原本這是京兆尹的差事,可前幾日京兆尹跑來彙報說,這夥賊盜完大戶人家的墓穴,竟開始盜低位妃子的墓穴了,雖然被盜的妃子大多品級低下,但到底是宮裏出去的人,我想着還是要告訴給父皇比較好。”
“盜墓賊?他們都盜些什麽東西?”孟言問。
“什麽都盜,陪葬的首飾器皿,剛下葬的人身上穿的衣裳,還有幾具屍體也不翼而飛,簡直匪夷所思。”
孟言大為驚訝,忙道:“确實該告知父皇,你快些去吧。”
孟承朝着孟言點點頭,帶着人朝禦書房的方向走去,孟言看着他的背影,暗自笑了,他找的這夥盜墓賊可是來去無蹤的,就兵部那些個榆木腦袋,要抓住他們簡直癡人說夢,就讓孟承頭疼一段時間吧。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清清就要出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