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雪殇
虞清的病經過趙太醫的診治,非但沒有好轉,竟然一天比一天嚴重,趙太醫急的滿頭大汗,雖然皇上對這位似乎不怎麽上心了,但他作為一個醫者的本心,還是非常想把虞清醫好的。
然而這一日,趙太醫照常進重華宮給虞清請脈,虞清沒有像往常一樣在門口迎接。
趙太醫吓得慌了神,沖進去一看,虞清躺在床上,已經無法起身了,趙太醫的心當下就涼了半截,忙不疊上前為虞清把脈,又再次看了看他臉上和手臂上的紅疹。
紅疹并未增多,脈象有些古怪,趙太醫把不出是什麽毛病,但是人就是一天天虛弱下去,這是趙太醫行醫多年,未見過的頑疾,趙太醫摸索着開了新的藥方,又安撫了虞清幾句,一籌莫展地走了。
之後他日夜在太醫院調配藥方,若能治好虞清,他在太醫院的身份或許能升一升,可是,這樣耗了幾天,虞清終究在一場大雪的天氣中,沒了呼吸。
這是新年的第一場大雪,來勢洶洶,只一個早上的時間,就将皇宮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重華宮主子過身的消息就這樣在雪地裏悄無聲息地流傳,有宮女路過時,探頭去看,也只能看到宮牆上厚厚的雪,原本就無人問津的重華宮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被大雪悄然掩埋。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驚起的雪花掃在人的臉上,刀割似的疼,年長的宮女搖着頭嘆息,“真是可惜了。”
然而嘆息過後,仍得轉身離開做自己的差事,這宮裏少一個人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等這場大雪化了,或許再不會有人記得曾經有個如雪般清冷的人出現過。
事情傳到淳王府的時候,孟言正在安排府中事務,他剛搬進來,很多事情都需要交待,興兒跟着他出來,如今一躍成為了淳王府的大管家,玉芙則成了掌事女官,另有一名小厮,名叫小滿,是孟言在越州時候的親信,年前才到京城。
除了他們三人,其餘人等,都不可近身伺候,孟言跟着興兒核對府中各處的人事安排,玉芙快步走來,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殿下,虞公子去了。”
縱然知道是假的,孟言的心還是忽的一滞,像是無數根細針同時刺入,細密地驟疼了一瞬,他定了定心神,揮揮手讓興兒走了,問玉芙:“那藥能管用嗎?”
玉芙道:“那是封住經脈穴道的藥,人服用後,即刻陷入昏睡,無脈搏無呼吸無心跳,殿下放心,絕不會露破綻。”
“能保幾天?”孟言之前已經确認過無數次,仍不能徹底安心。
“至少能保三天無虞。”
孟言面色凝重,“我去一趟宮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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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言換了衣裳,片刻不耽誤,只身一人就往宮裏趕去,連馬車都沒坐,騎着馬飛奔起來,夾雜着雪子的冷風吹在臉上,他也渾然不覺。
如今死訊已經傳出來了,皇後必然要禀報皇上處理虞清的後事,帝後各懷心思,孟言不知道會商量出來什麽結果,他不放心。
一路趕到朝陽宮,皇後果然在,踏進去之前,隐約聽到他們正在談論重華宮事宜,孟言走進去,恭敬跪下身道:“兒臣給父皇和母後請安。”
皇上坐在暖閣的軟塌上,身邊燃着兩個大大的火爐,整個屋子被烘得暖烘烘的,皇上道:“大雪天的,你怎麽來了。”
孟言站起身笑道:“兒臣昨日搬進王府,如今一切已經打點妥當了,特進宮來禀報父皇母後一聲,以後兒臣雖不住在宮裏了,也會日日進宮給父皇母後請安的。”
“你的孝心朕知道了,內廷司給你撥了幾個宮人過去,你如今還沒成親,一個人住着,也要有人照顧才好。”
孟言順從道:“兒臣多謝父皇關懷。”
皇上手中拿着兩個玉石盤着,看一眼孟言,“瞧你凍得,臉都紅了,坐下暖和暖和再走。”說罷喚人前來為孟言賜座。
孟言謝過恩,在皇上下首坐下,伸手烤着火,皇後雖然不喜孟言,但他到底是皇子,算不得外人,便繼續方才的話題問皇上,“臣妾方才說的,重華宮那位的身後事,陛下可有什麽吩咐。”
皇上低着頭沉思半晌,開口道:“好歹也伺候過朕幾年,如今去了,便以貴人的規格葬了吧。”
皇後臉色微變,顯然不贊同,但是又不好反駁皇上,正要開口應下,孟言在一旁道:“父皇恕罪,重華宮的事兒臣也有所聽聞,兒臣覺得,以貴人的身份處置他的後事不太妥當。”
皇上擡起頭來,看不出情緒,“哦?此話怎講。”
孟言道:“虞家當初犯的是謀逆的大罪,重華宮那位又是被父皇廢棄了的,父皇念着舊情,以嫔妃身份将他安置了,此事若傳出去,世人難免對父皇議論紛紛,或許會說父皇不顧大梁安危,留着罪臣後人,美色誤國,有損父皇清譽。”
皇後不料孟言會這麽說,這一番話正中她下懷,她忙附和道:“言兒所言極是,陛下一世英名可不能毀在這麽個人手裏了。”
皇上握着手中的玉石,久久沒有說話,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幾不可聞輕嘆一聲,道:“那便以庶人身份處置吧,雖是庶人,也尋個好些的地方,不可太過随意。”
皇後忙道:“臣妾明白。”
目的達到了,孟言又略坐了坐,便告辭出門,走了沒幾步,身後傳來腳步踩在雪地上的聲響,孟言回過頭去,是皇後,他拱手道:“母後當心腳下。”
皇後睥他一眼,“今日你倒是有眼力見。”
孟言笑道:“母後是兒臣的嫡母,兒臣自然要為母後考慮,留着這樣一個廢後,母後也難堪,至于他的葬禮,橫豎都是庶人了,母後找人悄悄下葬便是了,何必費那個心。”
皇後聽着這話,很是受用,淡淡一笑,面色為難,“冬日寒冷,身子就憊懶了,後宮還有那麽多事等着本宮去處理,真真是分身乏術。”
孟言恭順道:“若母後不嫌棄,兒臣願為母後分憂,大正月裏,也免得這樣不吉利的事擾了母後的清淨。”
“好孩子,下回跟着太子一起到鳳儀宮坐坐,母後炖雞湯給你們暖身子。”皇後一點不知道孟言和虞清有聯系,将這個差事甩給孟言,她求之不得。
“謝母後。”
皇後緋色的鬥篷在雪地漸漸遠去,孟言臉上的笑容終于淡了下來,方才說的這些話,沒有一句是出自他的本意,可他不得不這樣說,他不能讓虞清以皇上的妃嫔身份被葬在妃陵,他私心希望虞清出宮後,變回清清白白的人,再和父皇沒有任何關聯。
他知道,虞清也一定希望是這樣。
最重要的是,虞清從此成了庶人,再不是他名義上的母妃,他對着虞清的那些晦暗心思,也能稍稍好受些了。
解決了這些事,孟言讓玉芙去處理虞清的“屍身”,其實虞清根本沒有被下葬,而是徑直帶回了淳王府,他的墓穴,也借着盜墓賊的名義,在建好的第一晚就被破壞了,人人都道是近日猖狂的盜墓賊看到如斯美人,忍不住盜走了他的屍首。
孟言全程沒有參與這件事,他在翠微宮陪着蓉嫔聊天說話,入夜後又去長定宮待了一個多時辰,才出宮回府。雪已經徹底停了,馬蹄踩在上面,吱呀作響,白天熱鬧的長街此時空無一人,孟言猛地扯一把缰繩,馬兒便跑起來,不多時便回了淳王府。
興兒在門口候着,一看到孟言,忙迎上來,臉憋成個豬肝色,“殿下您可算回來了,玉芙姐姐帶了個活死人進來,奴才湊過去看的時候,正好起了一陣風,吹開了他臉上的面紗,奴才瞧着,竟有幾分像重華宮廢後的模樣。”
孟言甩着馬鞭走進去,狐疑看着興兒,“你當初不是說只在登基大典上遠遠見過廢後一面嗎,怎麽又認得了。”
“奴才……奴才……”興兒支支吾吾,為自己當初撒過的慌懊悔不已。
他跟了孟言一年多,也算是半個心腹了,且此後虞清要常住淳王府,瞞不了興兒這個大管家,孟言道:“看到什麽你自個兒知道就行了,若是敢說出半個字,我可不會像從前那樣手下留情了。”
他說的雲淡風輕,興兒吓得魂都飛了,這這那那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待終于吐出一句:“殿下這這這這這可是死罪啊。”眼前哪裏還有孟言的影子。
孟言進了他住的淩煙閣,玉芙上前替他解下大氅,淩煙閣外間伺候的丫鬟送進來熱茶和點心,孟言顧不上喝茶,問玉芙:“他如何了?”
玉芙道:“虞公子安置在後院,藥效還未過去,仍昏睡着。”
“我去瞧瞧他。”孟言說着就要出門,臨出門時又停下腳步,轉過身吩咐玉芙,“将淩煙閣旁邊的院子收拾出來,布置的雅致些,名字先空着。”
“是。”
虞清仰躺在床上,屋子裏熏着檀香,卻未點燈,幽暗寂靜,孟言輕腳走過去,看到虞清面上蓋着一層薄薄的白紗,面紗紋絲不動,意味着他現在沒有呼吸。孟言小心翼翼伸出手揭開面紗,像是怕吵醒他一般,虞清臉上的紅疹淡下去不少,星星點點的紅痕襯得他面白如紙,毫無血色,嘴唇也變得蒼白幹燥,沒了往日的潤色,可見這些日子他受着怎樣的折磨。
孟言在床邊坐下,借着窗外的雪色,靜靜看着虞清,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麽時候走進了自己的心,等發現的時候,已經犯下了這樣殺頭的死罪。
孟言執起虞清的手,他手上的紅腫已消退,但是卻很冰冷,孟言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手中為他取暖,輕輕摸着虞清手骨的輪廓,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折斷似的,虞清簡直比以前還要瘦了。
孟言心中不受控制泛起陣陣心疼,他捏一捏虞清的小拇指,笑着對他說:“從今往後,不會再受那些罪了,我請了幾個很好的廚娘,等你醒了,一定把你養的胖胖的。”
作者有話說:
同居啦!開始攜手搞事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