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離間

孟翊說完那句話,屋內瞬時安靜下來,近身伺候着的宮女太監們屏息垂首,恨不得立時聾了才好。

皇上也直直愣住了,他微微側着身,滿臉不可置信看着孟翊,看着這個雖然沒什麽本事卻一向聽話的兒子,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淑妃适時開口,提醒孟翊,“太子殿下慎言。”

皇上甩開淑妃的手,兩步走到孟翊面前,居高臨下看着他,聲音低沉地可怕,“早就不想做太子?好啊!”皇上壓着語氣,氣極了反而平靜下來,“朕竟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雄心壯志,既如此,朕成全你,即日起,你就去靜心苑陪馮氏吧。”

他語氣平緩,聽在其他人耳中卻汗毛倒豎,董懷苦着一張臉站在門旁,心道這事可難辦了,只有口谕沒有聖旨,到底算怎麽回事。

還沒等他想明白,外頭疾步走進一個小太監,在門口跪下回禀,“禀陛下,靜心苑傳來消息,說馮答應病逝了。”

“母後——”孟翊凄厲叫了一聲,顧不得皇上的反應,也來不及給皇上跪安,轉身就往外跑。

皇上看着他的背影,氣的額頭青筋暴起,指着孟翊沖淑妃道:“看看朕的好兒子,朕教了他這麽多年,竟一點沒把朕放在眼裏。”

淑妃耐着性子輕拍皇上的後背替他順氣,勸道:“太子殿下是關心則亂,陛下不要同他一般見識。”

說罷才想起來太子方才已被貶了,後知後覺地請罪,“臣妾失言。”

皇上沉着臉,扶了扶腰封,轉身一言不發地上朝去了。

因為馮氏病逝,皇上到底還是沒有将孟翊關進靜心苑,但是廢太子的旨意卻依舊下來了。大大小小列了孟翊十二樁過錯,廢黜孟翊的太子之位,貶為庸王,賜封地黔州,并且命孟翊不日遷居封地,無召不得回京。

孟翊對這些已經渾然不在意了,馮氏去世後,他整個人比馮家出事時更加頹廢,常常枯坐在那裏一天都不說一句話。

七月十五,正是酷暑難耐的時候,孟翊動身前往封地黔州。

随行沒有多少人,除了太子妃和侍妾,一直跟在他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再就只有幾名侍衛。堂堂皇子離京,竟然只有三輛馬車,也沒見什麽人來送行。

孟翊靠在馬車上,手裏把玩着馮氏生前最喜歡的一支朱釵,太子妃在一旁抹淚,還時不時掀開馬車簾子往外看。孟翊晃着手裏的朱釵,開口道:“有什麽好看的,這種地方你若留戀,自己留下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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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忙放下簾子,拿着帕子抹淚,伸手過去握住孟翊的手,含淚道:“妾身跟着爺,爺去哪兒,妾身就去哪兒。”

一行人一直走到看不清楚行蹤,馬車的車簾子都再沒有掀開過。

孟言站在城門上,目送着孟翊離開,自始至終沒有下去說一句話。

太子被廢後,朝堂上的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前那些擁護正統儲君的老頑固一下子沒了指望,環視一圈,周圍不是淳王一派便是誠王一派,他們一時融不進去也不願融進去,還抱着一線希望上折子替孟翊求情。

皇上全都置之不理,後來被鬧得煩了,當衆斥責了一名老臣子,這才讓大家都死了心,知道庸王是翻不了身了。

于是朝堂沉寂了幾日後,又開始冒出勸谏皇上立儲的聲音。

有的說淳王殿下戰功赫赫又是長子,立儲講究立嫡立長,淳王殿下當是儲君的不二人選;也有人說誠王殿下學識淵博理政有方,儲君應選能者居之。

一時間兩個聲音在朝堂上吵得沸沸揚揚,皇上的頭都快被吵炸了,遲遲沒有下決定。

孟言端坐在淩煙閣的書房,剛剛送走了兩位幕僚,此時只剩下他和虞清。孟言手裏捏着一個青瓷小酒杯,凝神沉思,虞清在一旁道:“懷仁先生說的沒錯,朝堂上的聲音你不必去管,就算你有心壓下那些擁立你的呼聲又有什麽用,情勢擺在這裏,你越避嫌反而越是惹得皇上懷疑你。”

“幸好秦衡沒有說話,他在父皇心中一直是持身公正的。”孟言也有些不安,呼聲太高有時候并非好事。

“秦大人玲珑心思,自有考量,你只需要好好辦好自己的差事,其他的順其自然。”

孟言點點頭,餘光瞥見屋外似乎有人影晃動,他微微蹙眉,揚聲道:“誰在外面?”

外頭立刻響起常石的聲音,“殿下,是奴才,有事要給公子回禀。”

虞清看孟言一眼,心知避不過,便道:“進來回話。”

常石推門而入,跪在兩人面前,道:“回禀殿下、公子,奴才派出去的暗衛回來報告說,庸王一行人行至途中,果然遭遇了襲擊,刺客黑衣蒙面,身手極好,認不出是哪裏的人,暗衛護住了庸王,并且重傷了刺客,想來他們應當不會再來。”

虞清點點頭,對常石道:“讓他們繼續跟着庸王,一直護送到黔州,不可出什麽差錯。”

常石下去後,孟言轉頭看向虞清,眼中似有疑惑也有探究。虞清直視着他,道:“我找人暗中保護着庸王,這事沒提前和你商量,是我不好。”

孟言拉過他的手,“我并未怪你,我一開始也有想過要不要護住他的性命,可是後來想想,我們鬥成這樣,早已撕破了臉,何必再去自讨沒趣,何況在崎城的時候,他和馮明德确實是對我起了殺心。”

虞清輕嘆一聲,緩緩道:“無論如何,那是你的親弟弟。”

孟言在崎城的時候昏迷在城牆外,所以并沒有聽見孟翊說的那句“他終究是我大哥”,虞清卻實實實在在聽在了耳朵裏,他對這個昔日的太子殿下看法一直頗為複雜,他蠻橫無禮、凡事都要冒尖出頭,可是仔細觀察下來,又會發現他骨子裏的驕傲和良善。

若他不是嫡子,沒有被封為太子,大概也能安安穩穩做一個閑散王爺。

孟言感受着虞清手心的溫度,将他的手攏在手中,朝他笑笑,“真不知道受了這麽多傷害,你怎麽心腸還這麽軟。”

虞清笑笑沒有說話,若現在是他獨自一人走在報仇的狹窄道路上,他大概會是個冷面閻羅,不管不顧只為了報仇。可是如今他身邊有了孟言,他不想讓彼此背負那麽多的孽債,孟言将來是要做皇帝的,雙手沾上了無辜人鮮血的皇帝,做起來只會惶恐多疑。

暗中護送孟翊一事孟言就這樣默許了,他不是趕盡殺絕的人,既然虞清有心要護住孟翊的性命,他便由他去,畢竟以孟翊的能力,想要卷土重來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就讓他留在黔州做個自在王爺吧。

夏末,朝堂兩撥勢力依舊劍拔弩張,孟言和孟承維持着表面的和氣,其實內心都在琢磨着怎麽拉下對方,暗潮洶湧的博弈比夏天太陽底下的熱浪還要緊張。

很快到了蓉妃的忌日,去年蓉妃忌日時孟言還在從崎城回來的路上,沒有好好給她上一炷香。今年他特意跟皇上告了假,用一天的時間來祭奠蓉妃,淳王府後花園左側有個小佛堂是孟言專門為蓉妃修建的。

孟言還拉着虞清進去磕了個頭,虞清起初有些惴惴不安,聽到孟言對着蓉妃靈位說的那些真心話,心裏頭也頗為觸動。他跪在蒲團上,點上一炷香,緩緩開口道:“蓉妃娘娘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孟言。”

孟言在袖子下面牽住他的手指,捏了捏,道:“最遺憾的是沒能讓母妃見你一面。”

虞清低頭道:“蓉妃娘娘若是見到我并不一定會高興。”

“你是我的心上人,又生的這麽好看,母妃一定會很高興的。”

虞清聽着孟言當着蓉妃的面說話口無遮攔,輕輕瞪他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又給蓉妃上了一炷香,便告辭離開了,他總要給母子倆留些時間單獨相處一會。

孟言從小佛堂出來時已是月上中天,後花園裏只亮着幾盞微弱的燈光,孟言沿着來時路慢慢往前院走,轉過一個假山,看到前方不遠處閃着微弱的火光,似乎還有人在喃喃低語。

孟言悄無聲息走過去,原來是有人躲在假山後頭燒紙,他出聲喝道:“什麽人?”

燒紙的人被這一聲吓得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就去撲火,借着閃爍的火光,孟言認出了那人是忍冬,他微微吃驚道:“這麽晚你不回去伺候虞清,在這裏給誰燒紙錢?”

忍冬撲滅了火,站起身請安,臉上驚魂未定,說話也開始結巴起來,一點沒有平日的穩重,“殿下恕罪,奴婢這就回去。”

說着就要走,孟言叫住她,沉聲問,“你在給誰燒紙?”

忍冬後背猛地聳起,戰戰兢兢轉過身來,猶豫半晌,才開口道:“回殿下的話,奴婢在……在祭奠蓉妃娘娘。”

孟言神色緩和,“祭奠我母妃去小佛堂上香就是,何必在這裏躲躲藏藏。”

“奴婢……不敢去。”忍冬始終低着頭,不敢看孟言。

孟言狐疑道:“我母妃性子溫和,從不苛待下人,你為何不敢去。”

忍冬身子晃了晃,卻不說話,孟言心中浮起一絲疑慮,走近她,将她整個人壓制在自己的身影下,語氣已帶上了質問,“為何不敢去!”

忍冬噗通一聲跪在孟言面前,抖如篩糠,不停地磕了三四個響頭,才哭着道:“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究竟是怎麽回事!”孟言已經有些不耐煩。

忍冬哭了一陣,抹着淚說:“奴婢真的不知道香爐裏的東西會傷害娘娘的身子,當初……當初魏太醫其實一早就察覺了香爐被人動了手腳,但是他只說那東西是損傷嬰兒的,奴婢便以為于母體無礙。奴婢……奴婢将此事彙報給公子後,公子……公子讓奴婢先不要聲張,奴婢便沒有聲張,想着皇上那樣利用傷害公子,确實不配再有孩子……誰曾想……誰曾想蓉妃娘娘竟因此離世。兩年來奴婢夜夜睡不安穩,更不敢到娘娘靈前祭奠……都是奴婢的錯……”

“胡說八道!”孟言臉色陰沉下來,直直看着忍冬,“虞清怎麽會要你們隐瞞不報,你再滿口胡謅,不管你是誰的人,本王照樣可以殺了你。”

忍冬又一個頭嗑在地上,“不關公子的事,公子只是恨極了皇上,他本意沒有要傷害蓉妃娘娘,一切都是奴婢的錯。”

“閉嘴!”孟言眼神陰冷,喝止忍冬。

忽而一陣夜風吹過,夏末秋初的夜晚,風中夾雜着荷花池的潮氣,吹在孟言臉上,忽覺一陣寒意,他握了握拳,心道虞清絕不是這樣的人。

居高臨下審視着忍冬,沉聲問:“是誰教你這樣說的。”

“奴婢不敢欺瞞殿下,實在是這件事日日懸在奴婢心中寝食難安,殿下若不信,可以去問魏太醫,奴婢只求殿下不要怪罪公子,他實在是無心之失。”

忍冬的話一遍遍回響在孟言的腦中,他一點也不願相信忍冬,可是一想到虞清對皇上的恨意,心中又覺得害怕。一個人若是恨到了極致,是會不顧一切的,更何況當時他和虞清,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系。

孟言緊握雙拳,看着抽泣不已的忍冬和她身邊散了一地的紙錢,回想着蓉妃離世前後的情形,她的胎确實一直是魏太醫在照料的。

想到此處,孟言揚聲喚來小滿,讓他去把魏太醫帶到王府來,小滿領命欲走的時候,孟言囑咐了一句,“悄悄帶來,別讓虞清察覺。”

“是。”小滿閃身消失在夜色裏。

作者有話說:

罵誰都好,無論如何,別罵作者,作者很脆弱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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