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王妃

長街上的積雪已被清掃幹淨,馬車行在上面,帶起污濁的雪水。虞清和孟言在天牢前下車,誠王妃胡寄雲早已等候多時,孟言沖虞清點點頭,讓小滿陪着他進去,自己則在外面等他出來。

胡寄雲打扮成虞清的婢女,默不作聲跟在虞清身後,天牢裏長年不見陽光,散發着濃濃的黴味和腐敗氣味,難聞的很,黝黑的天牢只點着幾盞聊勝于無的油燈,看起來陰沉可怖。

獄卒領着他們一路往裏走,直到走到最裏面的牢房才停下來,說到了。

面前兩間牢房裏,分別關押着太師和孟承,兩人聽到動靜都擡起頭看,虞清取下兜帽,蒙着的雙眼一次掃過二人,最後将視線落在太師身上。

太師眯了眯眼睛,昏暗的環境中并沒有看清楚來人是誰,孟承卻已經認出來了,他坐在稻草鋪成的床上,朝着虞清冷笑一聲,“你倒是命大,竟然還敢來這裏,不怕我将你和孟言的事告訴父皇嗎。”

“你以為你現在還有機會?”虞清轉而面向孟承,“你當時想留着我的命威脅淳王殿下,是最大的失誤。”

“別那麽自信,你以為孟言能喜歡你多久,你能被我父皇抛棄一次,也同樣會被我大哥抛棄的,他們可是流着一樣的血。”孟承輕笑出聲,言語中透着滿滿的嘲諷,“不知道侍奉父子二人的滋味如何啊?可惜我不好這個,不然該要你也伺候伺候我。”

他話音剛落,小滿從袖中猛地甩出一根細長的辮子,從牢門飛進去一下子纏在孟承的脖子上,瞬間将他拽到面前,孟承被扼住喉嚨,一口氣上不了,憋得臉通紅,再難聽的話也說不出來。

胡寄雲在虞清身後吓得拽緊了手裏的帕子,卻不敢出聲,孟言能答應帶她進來見孟承一面已是恩典,她不能出任何差錯。

小滿見孟承出氣多進氣少了,才松了手中的鞭子,孟承癱倒在地,大聲咳嗽起來。

虞清一點兒不受剛才的言語羞辱,淡淡開口問:“望江樓的顏如玉是不是你殺的?”

孟承的聲音都沙啞了,卻依舊笑着,“是我殺的,殺之前還讓手下的人快活了一陣,可惜了這麽一個美人。”

虞清怒不可遏,他緊握成拳,雖然看不見,但是仍用如鋒芒般的眼神看向孟承,恨道:“孟承,你為了大計竟然如此不擇手段,從蓉妃到顏如玉,你自己算算你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你這樣的人,怎配君臨天下。”

“呵,我不配?”孟承從地上站起來,腳鐐拖得嘩啦響,“難道孟言就配了?他不過是個身份低賤之人生的不祥之子,憑什麽回來跟我争奪屬于我的一切!任何人,只要是威脅我前程的,都是我的敵人。你現在站在我面前說這些話,不過是因為你們勝了,而我敗了,成王敗寇,我沒什麽好說的,但願孟言能如願成為儲君,你們別忘了,他可是睡了父皇的人,父皇能容得下你們嗎?”

話說到這份上,太師也終于明白了眼前人是誰,他不可置信的沖到虞清面前,抓着牢門盯着虞清看,似乎要看出從前的影子,“你到底是誰!”

虞清緩緩道:“我是虞從旸的兒子,虞家少将軍,蔣太師,別來無恙。”

蔣太師一連退後好幾步,拼命搖頭,“不,你不是死了嗎!”

“看來誠王殿下沒有告訴你,托你的福,我還活着。”虞清不想跟他多費口舌,對着小滿招招手,小滿便丢了紙筆進去,虞清道,“今日漏夜前來,是想聽太師講個故事。”

蔣太師看着落在他面前的紙筆,不解道:“什麽故事?”

“當初如何陷害家父和虞家軍通敵謀逆的,白紙黑字寫清楚了。”

太師臉色大變,“你在胡說什麽,虞從旸通敵叛國鐵證如山,何來陷害。”

虞清心道,還真是和馮明德一丘之貉,連話都說的一模一樣,天牢難聞的味道愈發濃烈,虞清耐心耗盡,直言道:“若是太師想不起來可以慢慢想,不如我先給太師道個喜,恭喜太師要做曾祖父了。”

“你說什麽!”另一間牢房的孟承急道,“你說什麽,寄雲怎麽了?”

“誠王妃已有身孕。”

“真的嗎?”孟承大喜過望,臉上的笑容和方才一點都不一樣,是真真切切的歡喜,還帶着些許興奮,他死死抓着木門,問虞清,“寄雲怎麽樣了,你們不要動她,她是無辜的。”

“那就要看太師想不想的起來從前的事了。”虞清道,“我先走了,太師慢慢想,寫好了就讓人送出去,最好今晚就想起來……”

虞清話說了一半,由小滿扶着轉身就走,孟承在後面叫他,他只當做聽不見。孟承又跑到太師那間牢房旁,對太師道:“祖父,您快寫吧,寄雲還在他們手中,她是無辜的,而且懷了我的孩子啊!”

太師怔在原地,“當初那件事你又不是不知情,何必全推到我一人身上。”

“當時我才十一歲,哪裏記得清楚,祖父,我求你了,你先寫下來,保住寄雲和孩子,我保證一定會翻身的,絕不讓孟言得逞。”

他們商量這些,完全忽略了一個人還站在原地未動,扮成婢女模樣的胡寄雲聽着這些話忍不住哭起來,小聲叫了一聲,“王爺……”

孟承猛地回過頭,和胡寄雲四目相對,他愣了一瞬,沖過來隔着牢門緊緊抓住了胡寄雲的手,“你怎麽來了?”

“妾身記挂你,所以求了大哥,讓他帶我進來看看你,你和祖父還好嗎?”胡寄雲知道這話問的多餘,關在這種地方怎麽會好。

孟承卻笑着安慰她,“我們都好,你好不好?懷着身子怎麽還往這種污穢的地方跑,好好在家休息,不要為我們擔心。”

胡寄雲只是哭,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孟承想幫她拭去眼淚,剛要碰到她的臉,看着自己手上的污漬,忙在囚衣上用力擦了擦,才輕輕撫上胡寄雲的臉,替她擦掉眼淚,“別哭,孕中傷心對眼睛不好。”

“爺,妾身知道你的雄心壯志,可是你不該以身犯險,是妾身的罪過,沒有攔住你。”胡寄雲抹着淚,她方才聽了虞清和孟承的對話,才知道孟承做了那麽多惡事,替孟承傷心的同時更多的是後悔,若她平時能多勸勸孟承,或許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我說過的,要讓你當皇後。”孟承深情看着胡寄雲,“這是從小就答應過你的。”

“妾身從不在乎這些,妾身只想和你在一起。”

孟承聽着頗為動容,想要擁住愛妻,卻奈何彼此之間隔着一扇門,只能将彼此的手握的更緊。

之後,太師将寫下來的罪證交給了胡寄雲帶出去給虞清,同時孟承也交給她一封手書,千叮萬囑要她一定不要讓孟言發現,想個法子偷偷進宮親自交給父皇。

胡寄雲猜到了手書的內容,她猶豫半晌,還是将手書收好,和孟承訴了半天衷腸,在獄卒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走了。

太師的證詞和馮明德沒什麽出入,兩人的證詞合在一起,算是完整的證據了,這些就是虞家所有罪過的根源,虞清不像上次能清晰看到這些往事,他讓孟言把太師的證詞念給他聽。

孟言握着虞清的手一句句地念,只覺得虞清的手越來越冰涼,後來他也念不下去了,他攬過虞清,輕撫他的後背,安撫道:“咱們不看了,也不想了,等情勢穩定下來,我帶你去見父皇,一定要給虞将軍讨回公道。”

虞清靠在孟言的肩膀上,久久沒有出聲。眼盲之後他雖然心中害怕又不甘,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無助過,漆黑的世界裏,只有孟言的聲音和體溫環繞着他,虞清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太過依賴這個小他十歲的人。

這種依賴,無端讓虞清覺得害怕。

孟言察覺到他的情緒,摟過虞清的腰,讓他坐在自己腿上,一手環着他的腰,一手扯開了虞清眼上的紗布。

虞清吓了一跳,忙伸手去阻攔,可是紗布還是被孟言取了下來。虞清的雙眼上還沾着青色的藥膏,淡淡的,看着就像青草的汁液。

孟言說:“虞清,你睜開眼。”

虞清猶豫片刻,緩緩睜開眼,雙眼乍看起來和常人無異,細看下去會發現比常人的渾濁一些。

“能看到什麽?”孟言問。

虞清搖搖頭,他只能感知到燭火的亮光,看的到十分模糊的影子,其他的什麽也看不見,他不知道孟言想要他看什麽,心裏難免有些急躁,眼睛治了這麽久,成效微弱。

“什麽都看不見,瞎子能看見什麽。”虞清掙紮着就要從孟言身上下來。

孟言用力将他按住,托着虞清的腰,湊近他貼在他耳邊說:“你能看見我,虞清,無論你眼睛是好是壞,你都可以看到我,只要你叫一聲,伸出手,我就在你面前。”

感受到虞清漸漸清晰的心跳,孟言繼續說:“我知道你從前受了很多委屈,我也知道你的不安害怕,這麽多年相處下來,我不能說讓你全然信任我,但是我希望你在我身邊的時候,能夠安心,能夠不再害怕,我到你身邊來的晚了些,這都不要緊,以後我會加倍把錯過的那些日子全都補回來。民間有句俗語,叫父債子償,父皇帶給你的那些傷害,希望我能慢慢撫平。”

“……說的什麽胡話!”虞清聽不下去,出聲打斷他。本來孟言前面的話讓他很是感動,可是說着說着就變了味,虞清臉色微紅,借着微紅的光線就要從孟言身上下來,卻忽而被孟言抱着站了起來,他吓了一跳,雙腿下意識就勾住了孟言的腰。

孟言輕笑一聲,“這可是你自找的。”

虞清被蔣太師供詞而影響的失落情緒,就這樣被孟言連哄帶鬧的化解了。

今年的除夕夜宴看起來格外冷清,無中宮皇後,無東宮太子,皇帝下首的位置只剩下孟言,頗有些孤家寡人的意味。孟言帶着吳氏和孟夕出席,孟夕剛滿一歲,胖嘟嘟的見到誰都伸着手要抱,他的可愛模樣緩解了皇上膝下的寂寞,皇上對這個皇孫格外疼惜。

胡寄雲作為孟承的家眷,雖然還未被幽禁,但是也沒資格參加除夕夜宴。她站在誠王府的後院,瞧着漆黑的夜幕,手裏捏着孟承要她交給皇上的那份手書。

孟承做過的事,她一點都不知道,那日虞清口中的孟承,仿佛是個陌生人,胡寄雲從來沒想過,那個對她呵護備至的人在外面是這樣的狠毒心腸。

她打開手書借着廊下的燈仔細看了一遍,越看越心驚,這份手書若是交到皇上手中,孟言必定活不了,可是這份手書同樣也是她肚子裏孩子活命的籌碼。

更何況,她清楚的知道,孟言絕不會允許她有機會将這東西交出去。

胡寄雲是在正月初一找到孟言的,她将寫了虞清真實身份的手書親手遞到孟言面前,“我知道王爺犯下滔天大罪已是無可挽回,我只求大哥一件事,希望大哥念在往日情分上,保下我們母子,我想給王爺留下一個血脈。”

孟言接過手書,看也沒看,對胡寄雲道:“其實父皇不一定會牽連誠王府滿門,只要弟妹告訴父皇你已懷了皇孫,父皇或許會饒你一命的。”

胡寄雲凄然一笑,“就算父皇放過我們,大哥會放過我們嗎。”

“弟妹是個聰明人。”孟言道,“孟承做的事是他咎由自取,我自然是要保住你們的,只是我還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等孩子生下來,過繼到我的名下。”

胡寄雲猛地擡起頭,滿臉驚愕,“不!這怎麽行!這是王爺唯一的孩子!”

孟言走到胡寄雲身邊,耐心道:“弟妹細想想,孟承以這樣的罪名被處置,往後他的孩子在京中如何立足,父皇即便現在放過你們,可是以後呢,這種事誰也說不準,将他過繼到我的名下是最妥當的。”

胡寄雲跌坐在地上,仿佛失去了渾身的力氣,眼淚直流,久久不能言語。

孟言讓人扶她回去休息,臨走時道:“弟妹好好考慮一下,十月懷胎期間,我一定保你們母子無虞。”

作者有話說:

孟言留下這個孩子的原因下一章會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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