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父子

孟言要孟承的遺腹子,不過一個原因,要拿他來制衡秦家。

事到如今,孟言成為儲君只差一道聖旨了,将來他當了大梁的皇帝,二公主永萱也到時間歸京,屆時,他只有孟夕一個皇子,秦家和閩州候的勢力必定權傾朝野,孟言再想鎮壓,恐怕十分困難。

若是能再養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同樣流着皇家血脈,身後還有蔣家舊族和胡家的勢力支撐,即便比不上秦家,但也可制衡一二,讓淑妃有所忌憚。

等孟言坐穩江山,選誰作為太子培養也不是旁人可以左右的了。

虞清從屏風後面緩步走出,問道:“你想的如此周全,萬一誠王妃生下一個女孩呢?”

“那也不要緊,只當是給孟夕多個妹妹相伴,最主要是想告訴淑妃,只要我願意,可以不止有孟夕一個孩子。”

虞清臉轉向孟言,看着他模糊的影子,微微搖頭,“你當初向二公主和淑妃信誓旦旦地保證,只會有孟夕一個兒子,如今剛過一年就出爾反爾,只怕淑妃和永萱公主還不知道怎麽罵你呢。”

“我本來也沒想這麽做的,是孟承這個孩子來的太巧了,你也想我能保住這個孩子的對吧?”孟言有些心虛,他讨巧地看着虞清,“無論我怎麽算計旁人,對你我可從來沒有說過半句假話。”

“沒有嗎?”虞清淡淡發問,語氣并不淩厲,卻還是讓孟言生出一絲冷汗。

他貼上虞清,哼哼唧唧耍賴,“那也是迫不得已嘛,我不是故意的。”

虞清本也沒打算追究,逗他兩句罷了,兩人說笑一陣,自去歇息。

除夕節假之後,誠王謀逆逼宮一案有了定論,經過三司會審,大理寺最終定下誠王孟承大小罪狀十一條,其中最大的罪便是私自發兵意圖謀反,此乃死罪。

太師雖為從犯,但是皇上對他憤怒非常,覺得孟承之所以走到這一步都是太師慫恿挑唆的緣故,故而也判了死罪,蔣家至此,算是倒了。

孟承被判決後,一直在喊要見皇上一面,孟言自然沒給他這個機會。

誠王府的其他人皆被下了大獄,等候處理,誠王妃胡寄雲聽聞孟承的判決,于王府中自盡身亡,為孟承殉情。

經過這些事,皇上悲怒交加,心情大恸,病情又開始反複,他卻硬撐着一口氣,沒有将監國的權利交給孟言。

孟言并不着急,反正現在虞清的眼睛還沒好,他有的是時間。

胡寄雲身亡的消息傳到天牢,孟承幾乎崩潰,沒等到行刑那天,就觸柱而亡。真正的誠王妃在一個偏僻小院子裏,緊緊抱着肚子,哭得泣不成聲,若不是為了心愛之人唯一的血脈,她早就随他而去了。

誠王府被抄後,裏頭的人死的死跑的跑,成了一座空府,忍冬之前被孟承關押着,如今卻不知所蹤。

虞清派人出去尋,再怎麽說忍冬終究是他從小到大的婢女,如今算是将功補過,虞清預備給她一筆錢,将她打發出去自己過日子。

可是找了幾日也沒有消息,虞清料想她是趁亂跑了,便沒有再放在心上。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後,到了虞将軍夫婦的忌日,從前虞清在宮裏不能親自前去祭拜,出宮後頭一年又礙着身份不敢去,之後便是陪着孟言出征崎城,一堆事忙下來,竟然還沒有好好地去上一炷香。

今年閑在京中,皇帝又病重,虞清沒有什麽顧慮,便決定前去祭奠,孟言知道後,死乞白賴非要跟着去,虞清無奈,只得帶他一起去。

虞将軍夫婦當初被陷害通敵叛國,死的時候虞清都不能為他們收屍,幸而有虞家軍裏的人幫他們偷偷立了一座合葬墓碑,在京郊一座小山上,人跡罕至之處,被高大的樹木遮擋,潮濕陰暗。

兩人到後,孟言發現墓前整潔幹淨,像是常有人打掃的樣子,他扶着虞清走上前,安慰道:“你放心,虞将軍夫婦的墓碑有人打掃,還有香爐和點心,應該經常有人前來祭拜,他們不至于孤獨。”

虞清扶着孟言的手,在墓碑前跪下,伸手摩挲着那塊簡陋的石碑,未語淚先流。

當年虞家被抄,虞清被廢,他和父母天人永隔,既沒能送他們一程,也沒有好好地為他們戴孝,只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站在重華宮的桂樹下,對月遙遙敬一杯酒。

這些年虞清對虞家的悔恨,從來沒有因為時間而淡忘過,在他心裏,一直覺得是自己害了虞家,害死了父母。

淚水不受控制湧出,很快便打濕了蒙眼的紗布,虞清跪在地上,抱着墓碑,哭得無聲卻劇烈。

孟言在虞清身邊跪下,扶着虞清的肩膀,無言安慰,安靜地等虞清宣洩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虞清聳動的肩膀漸漸平息下來,他接過孟言遞到手裏的香,給虞将軍夫婦深深磕了三個頭,哽咽道:“父親母親,問雪不孝,今日才來見你們,問雪茍活至今,只想給虞家讨回一個公道,讓你們在九泉之下能夠安心。”

孟言也跟着磕頭,恭敬道:“虞将軍、虞夫人,虞家的仇虞清和我一刻都不曾忘記,馮明德和蔣年已經自食惡果,剩下的事情也都在計劃中,我們一定會還虞家一個清白的。”

虞清插上香,感受着孟言在旁邊磕頭上香的動作,猶豫了好久,還是開口道:“父親,對不起,我還是沒有聽您的話,我本該從此和孟家勢不兩立,可是我還是和他們走到了一起。今日我帶他來見您和母親,就是想告訴你們,孟言和那個人不一樣,我希望你們不要生氣,孟言他……很好。”

孟言聽得動容,拉過虞清的手,手指相交放在墓碑上,兩人一同觸摸着冰冷的墓碑,以此為媒介,将彼此的真誠和想念傳達給虞将軍夫婦。

“請虞将軍夫婦放心,我孟言在此起誓,會一輩子對虞清一心一意,若是有違此誓,必不得善終。”

孟言的誓言還未說完,虞清便開口打斷他,“不許渾說。”

“我說的是真的,這個誓言既是說給二老聽的,也是說給你聽的,我想,若是夫人還在,必定會喜歡我的。”孟言說。

虞清白他一眼,扶着他的手站起來,又朝着虞将軍夫婦的墓深深鞠了個躬,說下次再來看他們,兩人走之前虞清讓孟言清理下周圍的雜草。

其實周圍很幹淨,沒什麽需要清理的,孟言扒開墓碑後面的草,乍然看到躺着一個人,驚呼一聲,吓得腳下一個踉跄。

虞清忙問他怎麽了,孟言定了定神,将雜草全部扒開,看清楚了躺在草叢裏的一具屍體,“是忍冬。”

“忍冬?她怎麽在這裏?”

孟言攔住虞清上前的步子,叫了一聲,遠遠跟在他們身後的小滿和興兒忙走上前來,将忍冬的屍體搬出來,粗粗檢查之後發現忍冬應當是吞金而亡的,她手裏還抓着一只剩下的金耳墜。

虞清摸着那只耳墜,輕嘆一聲,“這是當年她随我嫁進齊王府時,我母親送給她的。”

孟言皺着眉頭看着忍冬,默然道:“大概是她覺得愧對于虞夫人,所以來此謝罪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虞清蹲下身,摸索着将金耳墜放到忍冬手裏,對小滿和興兒道:“你們找人将她好生安葬了吧。”

回去的馬車上,虞清情緒有些低落,或許是今日第一次來虞将軍夫婦墳前祭拜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為忍冬的死。忍冬算是從前虞府唯一留在他身邊的人,如今她死了,舊人一個也沒剩下,虞清和過去的聯系就只剩下一段回憶。

孟言明白虞清的心情,勸道:“日子總是要往前過的,舊人去了,還有新人,連晴服侍了你那麽久,很是忠心,從今後就讓她做碎瓊居的管事丫鬟,她對你也不敢有什麽別的心思。”

虞清聽後不置可否,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身邊的一人一物,都和你息息相關了。”

孟言輕笑地捏捏他的手,“我都是你的了,其他人自然也都是你的。”說着,孟言也不禁開始想起往事來,“我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你站在月光下,一襲白衣,懷中抱着一只黑貓,遺世而獨立的模樣,就像是畫一樣,一直刻在我的腦海中,久久不能忘懷,我當時就在想,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

“殿下冒冒失失的樣子,确實是十分與衆不同。”虞清想起初見的情形。

孟言往他身上蹭,有些窘迫和害羞,“我當時才十五歲,又沒見過什麽世面,是不是特別丢人,我現在想想都覺得丢人。”

“不丢人。”虞清道,“很可愛。”

“那你對我的第一印象怎樣?”孟言期待着看着虞清。

虞清端坐在馬車內,想了想,嘴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此人有些傻氣。”

孟言聽得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有些詫異又有些不甘地看着虞清,“我很傻嗎?也不算特別傻吧,我去了重華宮那麽多次,才被侍衛發現一次。”

“第一次見面後,我都覺得自己是不是找錯了合作對象,後來才知道,殿下是一顆芝麻餡的湯圓。”虞清蒙着眼,也看不見孟言的表情,自顧自地說着。

孟言越聽越不痛快,撈過虞清,手撫上他的腰就掐了一把,“你說我外頭看起來白,其實是個黑心鬼嗎?”

虞清腰上最是敏感,平日兩人在一塊,孟言一碰,他就直嚷嚷癢,要是親上去就更是了不得。現下隔着衣裳,孟言力道不重,虞清還是癢的輕呼出聲,他雙手按住孟言作亂的手,辯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把我放下來!”

“不放,那你說你是什麽意思。”孟言不依不饒。

虞清想了想說,“我的意思是,像湯圓一樣,是甜的。”

孟言不料虞清會說出這種話,立時心花怒放起來,歡喜的不知道怎麽樣,更加不會放開虞清,反而抱得更緊,若是長了尾巴,此時定然會看到他的尾巴瘋狂擺動。

他嘻嘻笑道:“你才知道我是甜的,我以為你早該知道了。”

兩人在馬車上鬧起來,虞清雖和他鬧,到底今日不是尋常日子,只說笑了一陣,沒有做什麽出格的動作。回到王府後,虞清心想,不知為何每次他心裏有點不痛快,孟言總是能三言兩語讓他忘掉煩惱。

小暑之後,天氣炎熱起來,樹上的蟬不知疲倦似的從早叫到晚,叫得人心浮躁。皇帝的病情雖不至于嚴重,卻也不見好轉,夜間常常醒三四次,睡不好人也沒精神,處理政務越發力不從心,無奈之下,不得不讓孟言開始監國。

孟言在朝堂上的勢力早已穩固,雖然沒有被冊封為太子,但已是公認的儲君人選,有了監國的權利,更加得心應手起來。

禦花園荷花開得燦爛,午後孟言陪着皇上在池塘邊賞荷,湖心亭四面環水,微風拂過,倒是比別處涼爽些,皇上和孟言坐在湖心亭手談幾局,看到随風搖擺的荷花,突發奇想要孟言作幾首關于荷花的詩來,孟言笑道:“父皇知道兒臣的,平日最不喜歡讀書,哪裏會作詩,不過兒臣收錄了好些父皇從前的詩作,兒臣記得其中就有詠荷的,如今念來正是應景。”

皇上便放下棋子,笑道:“哦?你倒有心,既如此,念幾首來聽聽。”

孟言想了想,便背起了其中一首,背到一半,皇上的臉色明顯不如方才明朗,孟言恍若未覺,将詩背完,笑道:“兒臣覺得父皇這一首詩做的極好。”

皇上沉聲問:“這詩你哪裏聽來的?”

“內廷司整理的父皇詩集上面看到的,想來這樣缱绻的韻味,應當是父皇年少時候作的吧?”孟言道。

皇上審視着孟言的神色,見無異樣,方才笑道:“也算不得年少了,是當初成親後心血來潮作來送給王妃的,內廷司真是什麽東西都收錄。”

孟言又笑着奉承了幾句,父子二人有說有笑,端的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場景。

當天夜裏,皇上卻做了個噩夢,夢中,虞清着一身白衣,散着頭發,直直站在自己床邊,即便是這樣一副模樣,面容卻還像少時一樣昳麗,他對着皇上微微一笑,“陛下睡得可好?”

皇上吓了一跳,忙從床上坐起,瞪着虞清,質問道:“你來做什麽!”

虞清緩緩走進,唇角的笑容越發勾人,“我與陛下夫妻一場,在底下冷得很,想來瞧瞧陛下。”

看着虞清越來越近的身影,皇上心髒驟然緊縮,吓得驚呼一聲,大汗淋漓地醒來,外頭漆黑一片,寝殿裏燃着兩盞燈,床邊空空如也,什麽人都沒有。

董懷聽到動靜忙走進來,替皇上倒了一杯水,出聲詢問,“陛下是夢魇了嗎?”

皇上輕嘆一聲,視線落在窗外,喝了一口水,開口問董懷,“虞清……過世幾年了?”

董懷被問得怔住,腦子轉的比思緒快,忙道:“回陛下,大約有三年了。”說罷偷偷窺一眼皇上的神色,伶俐問道,“陛下是夢見故人了?”

皇上将杯子遞給董懷,搖搖頭,複又睡下,只是再沒能入眠。

作者有話說:

大家應該猜到言崽念的詩是當初狗皇帝寫給虞清的了吧,嘻嘻,他故意噠。

至于詩是怎麽寫的,作者在編了在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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