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歸來

分骨頂滿門骨差加起來、數十年載,恐怕也不及謝爵一人殺過的畫骨多。陸雙行接不上話來,只好裝傻充愣,往師父懷裏鑽。師徒倆回了分骨頂,剛好遇上錦緞蹦蹦跳跳也朝山頂跑。這小丫手裏拿着個風車,風嫌不夠,還要鼓起嘴去吹。謝爵看得有趣,似是已忘記剛才那茬兒,故意沒叫她,拉着陸雙行跟在後面。

陸雙行心裏反而放不下了。十一年,他亦是誅殺過無數畫骨,怎麽可能沒想過此事?可自己心裏既不恨畫骨,也半點可憐都稱不上。

仿佛誅滅畫骨、做骨差,都只是為了留在謝爵身邊,做他的小徒弟。想到這兒他便當即打住,強壓下不去想後面那些心思。謝爵渾然未覺徒弟心裏的算盤打了八百遍,跟着錦緞一路走到大殿外。小丫可算發現師徒二人,跑回來獻寶似的把風車舉起來給謝爵,謝爵接過來,笑說:“誰給你買的?”

錦緞兩手各比了個“一”,又拿兩指比了個小人走路的樣子。陸雙行一愣,接說:“琴琴瑟瑟回來了?”

錦緞點點頭,謝爵也是一愣,忙又問道:“沒受傷吧,可還順利?”

錦緞搗蒜似猛點頭,驀地又兩手舞得飛快比劃起來,這下陸雙行可看不懂一聾一啞的對話了,只好轉頭問師父,“什麽?”

謝爵答說:“剛回來,都沒受傷,眼下正同司郎和老段在修刀房。琴琴的刀徹底斷了,也不知能不能修,怕不是要鑄新的。”

陸雙行頓時無語,她比劃那幾下怎麽能解出這麽長一串話來?錦緞自然也知曉陸雙行看不懂,得意洋洋沖他一擡下巴,又比劃起來。

謝爵看罷樂了,解釋道:“她說琴琴瑟瑟從愈州回來給她買吃的玩的,怎麽雙行哥哥從琉璃村回來空着手。”

“雙行哥哥”這四字聽得陸雙行心裏一漾,面上卻不動聲色,轉而去彈錦緞腦門兒,“沒良心的小丫,我少給你買了,頭上帶的花還不是我給的。”

錦緞一縮,吐吐舌頭,撒丫子躲進大殿內。謝爵這回也不幫腔了,“遲早把她慣壞了。”

陸雙行當即又調侃師父,“整個分骨頂還不是師父和老段最會慣孩子?”

謝爵一笑,果然接招,“不然怎麽慣出個你來,多大了還天天撒嬌。”

師徒倆調笑間邁過門檻,屋裏兩人聽見動靜不由旋身,這下四雙眼睛撞上,謝爵沒成想剛剛還在修刀房、眼下就來了山頂大殿,正好讓人家聽見自己沒個正形。

屋裏立着兩個青衣女子,眉眼照鏡子似一模一樣,就連身形都分毫不差,只是一個刀挂在右側,一個挂在左邊、只有把空鞘,正是雙生姐妹琴琴瑟瑟。還是姊妹倆先反應過來,齊刷刷躬身揖禮,異口同聲道:“見過小皇叔。十二名骨差盡數誅殺,琴琴瑟瑟前來述職。”

謝爵忙點頭回應,這對雙生子就連說話的聲音語調都完全一致,實在難以分辨。幸好長姐曹琴琴是左撇子,性子也更沉穩些,不然還真是容易弄錯。

Advertisement

陸雙行接說:“不是剛還在修刀房嗎,怎麽又過來了?”

琴琴瑟瑟對望一眼,皆是欲言又止。謝爵見狀從窗戶瞥了眼後院跑來跑去玩那風車的小丫,忙道:“路途勞苦,先回去休息再說吧。我和雙行剛從外面回來,今天都在後山上。”

姊妹倆再度齊齊點頭。琴琴瑟瑟已無父母親眷,這些年一直住在分骨頂山下專供骨差休息的客棧裏。骨差俸祿不算低,十多年來也攢夠買地錢了,可她倆仍是不願搬,早把分骨頂當成了家。姊妹不再多言,只字未提在愈州見聞,下山回去休沐。她倆走時連帶着抓走了滿處亂跑的錦緞交還給老段,正合陸雙行心意,師徒倆繼續往後山去。陸雙行想了想,還是主動提道:“紅豔的話,師父怎麽想?”

謝爵抿嘴,不得不承認道:“她說得沒錯。那個……灰窟,離皇城太近,此時須得請司郎上告聖上,分骨頂做不了主。”說罷他又嘆氣,頗顯挫敗。的确,琉璃村之事不出,灰窟這地方他們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發現呢。

忙了半日,午飯還沒吃。一進常悔齋卻見桌上已擺好飯食,有葷有素還冒着熱氣。謝爵心裏一暖,沖徒弟道:“司郎一把年紀了還像當娘似的操心着所有人,趕明兒他要告老還鄉了,先餓死你我。”

陸雙行笑笑,要替師父盛飯,謝爵卻搖頭說:“我不吃,你坐下吃吧。腦袋裏嗡嗡響不舒坦,我再睡會兒。”

陸雙行立刻露出可憐巴巴的表情,“都不舒坦了,還不吃飯怎麽行?”

一瞧徒弟這可憐見兒眼睛,師父果然受不住,又走回來坐下。陸雙行動作飛快地盛好飯放下,還不忘夾菜。師父愛吃素,他倒也不多夾,正好讓師父吃完那碗飯。謝爵哪裏不清楚他的小心思,安安靜靜吃完了回去睡覺。這回徒弟倒沒來粘人,他一覺睡到晚上。

陸雙行知道師父是真的不太舒服,自己乖乖回了飲冰,順帶順走了外面矮幾上放着的那本書。他在書桌後攤開,這是謝爵時常翻閱的書卷,也是他第一次到常悔齋時攤開的那本。謝爵從書上為他取了名字、給他新生。

顯非虛妄,如謂如常。表無變易,謂此真實。于一切位,常如其性,故曰真如。

讀書寫字早已難不住他,可“真如”這二字仍時常令人困惑。書卷封皮上沒有字,雖已卷邊兒,卻比其餘放了十來年的書都要新很多,不是精心保存就能做到的。這大抵是師父從所謂“山中”帶回的東西,陸雙行看了幾眼,把書合上,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