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行香

這雨下到第二日也沒停,一連又是雪又是雨,皮膚上仿佛也滾着層戰栗的涼意,不甚舒服。謝爵從卧房裏出來,陰雨綿綿,天早已大亮,屋裏卻陰沉沉的。他穿了身青灰色衣裳、裹得稍厚,身後是窗外風中微微搖曳的翠竹,顯得人反而清瘦。桌上放着白粥小菜,他坐下時陸雙行剛巧從門外進來,謝爵見狀問說:“怎麽這個時辰了?”

“琴琴瑟瑟昨晚出去了,”陸雙行答說,“是去宋家莊。”

謝爵點點頭,又問說:“你吃了嗎?”

陸雙行就手把門掩上,答說:“吃過了。司郎說她倆同宋家莊打過交道,便遣她倆去了。”

“那等回來再議吧。”謝爵說完了,安安靜靜坐下來吃飯。吃完了陸雙行去送碗筷,再回來見他桌上攤着分骨頂案牍,定是在編撰《朱顏記》。墨塊研了一半,淡淡的墨香彌漫在綿綿細雨的水汽間。謝爵并非閑不下來的性子,正相反,若是無事他大抵能靜坐在那兒一整日。陸雙行坐在桌邊給他研墨,一圈圈細細的沙沙聲漾開在屋中,桌上行爐裏暖香混開灰白的煙雲,謝爵手托着下颌,手指在一行字跡上滑過,随口道:“我倒是找到了。”

陸雙行擡頭,“什麽?”

“去年,琴琴瑟瑟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路過宋家莊,宋老爺是個財主,家修在土堡中。她倆借宿那晚意外從家丁中揪出一個畫骨,就地斬殺了。”謝爵說着指給他看,“怕不是宋老爺懷疑家中有畫骨,琴琴瑟瑟同他打過交道,便又派給她們了。”

陸雙行湊過去看了幾眼,坐正身子,謝爵給他看完,繼續翻下一頁。

半上午悄然度過,雨下個不停,謝爵坐久了不舒坦,站起身活動身子。他把行爐随手拿過來,爐壁透出微弱的溫暖,香煙跟着煙雨迷蒙散開轉瞬即逝的卷霧。帶着火氣的暖香、陸雙行仍能從中區分出另外一股淡淡的香甜。他不由追着那抹青灰色瞧,吹過他鬓側垂發的風應是穿山過水而來,不曾困頓于屋舍,裹着香煙打了個旋便又離去。陸雙行的心跟着那風轉轉停停,似是催動記憶想到了許多,進而鼻息間湧入淡淡暖煙,再回轉到眼前。他的師父該配錦衣華服、做個閑散王爺,而不是終日與霧障中的骷髅白骨為伴。

謝爵像是感受到他目光、轉頭看過來,有些不明所以,遂笑笑又坐了回來。那嘴角揚着,他卻驀地一嘆,“明年琴琴瑟瑟走了,還不知誰能頂上。”

陸雙行想也不想,張口答了句“我呀”,謝爵看他一眼,無奈道:“難不成還能把你一人劈開成三個用。”

這倒也是,若是将他們師徒倆拆開,另給自己安排一位骨差,陸雙行才不願意呢。但真要說起來,謝爵也算是看着琴琴瑟瑟長大,是真心希望這對姐妹功成身退的。

原以為今天能平平淡淡度過,不成想下午一道驚雷炸開,瑟瑟傳信回來請援。陸雙行帶回這消息時剛巧滾來陣陣雷鳴,險些把謝爵驚出冷汗。他手裏已拿了兩人玄刀,謝爵手忙腳亂進卧房換利索的衣服,不忘喊說:“備馬沒有,馬車太慢了!”

“都好了,”陸雙行在外面披避水的蓑衣鬥笠,揚聲答說,“往常她倆傳信落款都是琴瑟,這信我看了,落款只有瑟瑟一人!”

外面那雨像絲霧似的細、再快馬加鞭,蓑衣鬥笠穿不穿其實沒什麽區別。宋家莊不近,夜半才能到,師徒倆不敢停歇,終于在子時趕到。

遠遠便能看見土堡內火光明亮,土牆上一人戴着鬥笠翹首以盼。她立在高出,先瞧見師徒倆過來,沒有呼喊,只是招手示意。謝爵轉頭看了眼身側的徒弟,陸雙行一夾馬腹超過,朗聲道:“是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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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駿馬殺到,土堡的門剛好升起。瑟瑟跑出來迎,能看到堡內家丁走來走去,但沒人跟過來,只偶爾有些眼睛偷摸打量。師徒倆拴馬,謝爵忙不疊問說:“琴琴呢?”

“和宋掌櫃一家子在一起,”瑟瑟答說,“說來話長,先進屋。”

此處風大,張口說話細雨便刮進嘴裏。瑟瑟領着師徒倆進屋,桌上的壺裏有茶,雖是粗茶,勝在滾熱。兩人喝了些過過寒氣,瑟瑟立在一旁沉聲道:“宋掌櫃前段時間着人修繕地道,從土牆裏起出來一具男屍。附近已有些年頭不再來山匪,也很久沒鬧荒鬧械鬥,地道許久未曾修繕。宋掌櫃原以為是家丁私下裏有矛盾打死了人,剛要嚴查,一清點卻發現少了人,且牆裏那具屍首無人識得,恐怕不是家丁。”

陸雙行問說:“少了幾個人,屍首現在何處?”

“少了四個,三男一女,”瑟瑟答,“屍首仍在地道中。”

不等兩人問,她繼續講說:“宋掌櫃先開始報了官的,差來的捕快和仵作卻看不出來死因,這才又報給分骨頂。昨日我們到時宋掌櫃命家丁交了砍刀耙子杵頭一類利器鎖在庫房裏,我倆同宋掌櫃和他家少東家在土堡內四處看了看,姐姐突然叫我傳信回去請援。”

聽到這兒,師徒倆可算松了口氣,看來琴琴無恙。

瑟瑟說罷不知從哪兒尋了個手爐拿給謝爵,“小皇叔你先暖着手。宋掌櫃一旦被替換可要捅出大簍子,姐姐不許他們離開,我帶你們去找。”

三人當即動身往裏,謝爵随手把小爐子塞給徒弟,低聲問說:“确定土堡內有畫骨藏身?”

瑟瑟一頓,點頭道:“十有八九。”

土堡內的宅邸半邊露天,半邊鑲在土中,已是深夜,路不好記,可想而知地道更加錯綜複雜。謝爵跟在瑟瑟後面,道旁照明的火把映亮他緊促的眉頭。這地堡有些年頭,想必是前代為防禦山匪和械鬥修建的,俨如已形成了自己的秩序。那宋掌櫃便是大老爺,若是鬧起來,人心難測,家丁才不管什麽分骨頂骨差還是今上的皇叔。

少了四個人、多了具屍首,保不齊土堡內窩藏着幾名畫骨。琴琴行事穩重,必然有自己的考量。

謝爵思緒百轉,不知不覺間手爐又被陸雙行給塞了回來。屋裏通風不好,為照明處處點燃明火,燈油味木炭味雜在一起,鼻子片刻便有些不舒坦。謝爵邊走邊回頭看了眼徒弟,陸雙行也被那怪味攪得鼻腔裏難受,拿指節抵了下。

少頃,三人走到一扇門前,瑟瑟叩門,喊說:“姐姐,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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