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土牆
回到先前那房裏,夜色已深,宋掌櫃和他家少東家還撐着沒睡,宋夫人抱着睡着了的小女兒,坐在椅子上輕手輕腳地拍着背。幾雙眼睛一起看向三人,琴琴講明了土牆內狀況,聽得宋掌櫃和少東家面色慘白。少東家哆哆嗦嗦倒熱茶壓驚,只往三人手裏挨個送,謝爵不好當面拒絕,但也沒喝,只是拿在手裏。
不知是否被他點明水有股土腥怪味,陸雙行和琴琴拿着那茶盞也莫名喝不下去了。倒是瑟瑟想喝,琴琴不着痕跡地瞥她一眼,瑟瑟立刻察覺,當下放了回去。
問及借宿者,宋掌櫃唉聲嘆氣,直說自己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又招手叫他兒子一起回憶。陸雙行拉了個椅子叫師父坐下,說道:“有沒有借宿者來了、走的時候你們卻沒見到人?只留下了字據一類的。或是背着沉重行囊,遮掩面容,這些都算。”
宋家父子倆對望一眼,宋掌櫃無奈道:“咱們這兒往來的大多是些行商貨郎或是趕路人,個個都行囊多。風大了,裹着面遮住臉的也多得很。”
瑟瑟不加掩飾嘆了口氣,謝爵咳嗽了聲提醒她,又看了眼徒弟,眼底也有些無奈。僵持須臾,少東家驀地“哎”了聲,趕忙說:“我想起一事來,只是不知——”
謝爵也趕忙道:“但說無妨。”
少東家撓撓頭,邊冥思苦想邊說:“大致是前年,好像是夏天吧,來過一個行腳貨郎。我記着他我記着他!”少東家說着激動起來,“是個模樣挺好的男人,背個很大的擔貨箱、密不透風的。我瞧着好奇,結結實實一個木頭箱子,再加上貨,得多沉啊。”
幾人不便催促他,謝爵眉頭一蹙,看向徒弟。陸雙行眉心不由也擰了起來,只聽少東家繼續道:“我好奇他賣什麽的,就問。他說自己是販藥的,還送了我一些草藥呢。壞了,收哪兒我不記得了!”
少東家也唉聲嘆氣,“我瞧着也不是值錢的補品,藥哪敢亂吃啊!好像是随手叫誰收起來了——”
謝爵看着徒弟,便知道他同自己想到了一塊兒:沉甸甸的擔貨箱,草藥……越聽越像是前幾日灰窟裏那異鄉客!
就在此時,宋夫人忽然輕聲接說:“是給哪個廚娘了吧。”
衆人齊刷刷看向她,宋夫人低頭看了眼熟睡的女兒,起身輕輕把孩子放在座椅上,走過來說:“咱家廚娘也管庫房的,幾個管事廚娘拿着放不值錢東西的庫房鑰匙。我想想,劉媽媽,素雲,小玲……”她臉倏地一白,“好像是給小玲了。”
廚娘張小玲,正是失蹤的四人之一!
四名骨差眼瞪眼互相看看,聽着事情好似愈發棘手了。宋夫人見幾人神情複雜,跟着也嘆氣道:“這下是不好找了——”
衆人一時無話,宋掌櫃擦擦汗,拱手道:“諸位趕路過來許久,不如先吃點東西吧。”
“不勞煩了,”謝爵搖頭道,“我們吃點幹糧就好。煩掌櫃的問問管事廚娘,可否翻翻看,找出當時的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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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掌櫃連連點頭,琴琴瑟瑟對望一眼,陪同他出去找人。等他們再回來,少東家的眼皮也開始打架了。衆人同宋掌櫃商議好了,請他把門從裏面絆上,他們四個在隔壁,即使有人闖門也能立刻察覺。
此處還未深入到主家日常休息的位置,本就是幾間空蕩蕩的客房。琴琴瑟瑟回來時順帶打了水,那水雖不好喝,洗洗手還是行的。四人可沒睡覺的心思,琴琴瑟瑟随身帶了幹糧,要拿出來給師徒倆墊墊肚子,瑟瑟順口說:“原想着這兒近,也沒帶多少。”
“罷了,”謝爵擺手道,轉頭看徒弟,“雙行餓嗎?”
陸雙行搖頭,謝爵便繼續道:“還不知要在這兒耗上幾天,哪裏夠。吃飯時小心些算了。”陸雙行回憶了下兩人進土堡時情形,問說:“宋掌櫃有同家丁說起畫骨的事嗎?”
琴琴答道:“沒明說,但這豈是瞞得住的?我們來後宋掌櫃已命人封了門不許随意出入。家丁們也在結伴走動,雖說誰也不清楚誰是畫骨,幾個人一起總能比自個兒強些。”
陸雙行卻道:“未必有我們想的兇險。那畫骨但凡是個有腦子的,便斷不會在土堡內有四名骨差時暴露。我倒覺得他們不會在此時铤而走險。”
謝爵贊許點頭,“兩具屍首封入土牆時間不一,宋掌櫃一家回憶,除了那個販草藥的,似乎不曾有可疑之人出入。也許是兩個不同路的畫骨前後潛入土堡,替換了家丁。只是眼下不清楚那四名失蹤的家丁究竟如何。”
瑟瑟一頓,開口說:“小皇叔,販藥郎是怎麽一回事?”
師徒倆對望一眼,陸雙行先道:“此事說來話長,那人有可能也是畫骨。”
既然點到為止,琴琴瑟瑟便也不再多問。幾人暫時理不出新想法來,只好各自休息。琴琴瑟瑟去了另一間客房休息,她倆走了,謝爵一手撐在桌上支着下巴,看樣子也有點乏了。陸雙行剛想熄了燈提醒他休息,謝爵驀地又坐正了,“你覺着那販藥郎同異鄉客有關聯嗎?”
“說不準,”陸雙行老實道,“也許只是他販的草藥裏有避光的。”
謝爵無奈笑笑,輕聲道:“睡覺吧。”
土堡中的客房沒什麽講究,就是土炕大通鋪。被褥雖舊,但挺幹淨。土堡的房間沒有窗子,密不透風,該是看不太清楚的。陸雙行情不自禁側過臉看他,眼睛漸漸适應黑暗,黑暗中謝爵背沖他側身躺着,把一只手掂在腦袋下面、肩頭微微窩着,很快便睡着了。陸雙行原本和師父之間隔着些距離,他伸手卷了下謝爵披散的長發,謝爵毫無反應、真的睡熟了。他像發呆似的盯着那窩着的肩膀看了半晌,忽然覺得師父像是變小了。
陸雙行抿了抿嘴,正過頭合眼休息。
次日早晨,是謝爵最先醒的。他起身陸雙行才驚醒,爬起來也分辨不清天亮沒有,打了個哈欠。師徒倆大致收拾了下,琴琴瑟瑟便來敲門了。四人圍坐打起商量,土堡內少說近百人,挨個查問不好下手,幹脆分開來兩人再探探地道,另一邊則在家丁中多觀察走動。
剛定好驀地又有人叩門,琴琴過去開,進來三個手拎食盒的婦人,是來送早飯的。三個婦人都有些拘謹,磕磕絆絆說了幾句話便退出去。瑟瑟探頭看了眼走在最後那個婦人,再回來時一臉若有所思。
見狀,陸雙行問說:“怎麽?”
“瞧着她怪面熟的。”瑟瑟蹙眉答說。
幾人裏陸雙行最小,自覺過去打開食盒。粗茶淡飯勝在熱氣騰騰,主家更拿出了精米煮飯招待諸位骨差。琴琴看着仍是有些猶豫,取來驗毒的銀器一一試過好似還是不放心,那邊她妹妹卻已經拿起筷子,充滿期待地看向小皇叔。
謝爵也拿起筷子,輕聲道:“算了,這兒地方偏僻,倘若畫骨替換家丁,也未必拿得出來銀器驗不出的名貴奇毒。吃吧。”
瑟瑟“嘿嘿”一笑,她一樂剩下幾個人跟着也笑了,各自提筷吃飯。謝爵最後才吃,夾了一小口米飯剛嚼了兩下,神色頓時古怪,倏地站起身子拿袖子掩住嘴。他的反應把陸雙行吓了一大跳,當即跟着也丢下筷子彈起來。這下好了,琴琴瑟瑟一呆,琴琴大驚失色,毫不猶豫給了她妹妹一掌,瑟瑟猝不及防,偏頭捂嘴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在了地上。那邊謝爵一邊擺手一邊往外快步走了幾步,陸雙行知道他是想吐掉,但苦于找不到吐哪兒,他又不能像琴琴似的也給師父一掌,臉差點白了——
“手帕手帕!”琴琴慌忙提醒,陸雙行才想起來,趕忙拿手帕。謝爵接過了掩口吐掉那口米飯,這才面露尴尬道:“沒事沒事,沒毒——”
瑟瑟張大嘴看向琴琴,琴琴也懵了,陸雙行不敢松懈、立刻又去拿水袋。謝爵勉強喝了幾口,面上一熱,看着愣神的衆人說道:“真的沒事,就是……就是有股怪味,我咽不下去。”
陸雙行長松了口氣。